男爵来到阳台上看着四周的景色，这个城市一如既往的充满了活力，他能听见贩夫走卒的叫喊声，即将远行的航船的扬帆，兴奋的水手挥手告别，在他脑中清晰地呈现。一粒沙子被风卷起，飘向空中，被晨光包围，它将看到什么？彼此纠缠的街道，错落其中杂乱的房屋，路人低头，被围观杂耍的众人吸引向前，大笑的小丑活蹦乱跳，笔直的干道上狂奔地马车，疲惫的旅人四处指点，中央广场上喷泉的水花四溅，开心的孩子们跳起了舞，手肘展开的一刻惊起一只鸽子，飘落的羽毛在空中旋转，人群的声音都变成低语从地下涌起，纷纷絮絮在波浪间炸出水花，晨光是皇冠，这粒沙就是国王，它俯视这个古老的海港，一众砂砾带着历史重新洗刷过往的痕迹。
真是充满了活力，男爵很满意，他举起了手边的杯子，殷红的粘液顺着杯沿流到喉间，后头起伏。
感谢神明，感谢暗夜，他终于也能看见阳光下的大地，那些虚无的梦境，梦中与他激烈争辩的幽灵们，在阳光下都无影遁形，再也不会做那样的梦了，现在他的脉搏用力的跳动，双手温暖而湿润，他是一个人，他终于是一个人。
男爵双手撑在阳台边，在心中向这个世界宣布。
亚拉格大法师推开门。
“我最亲爱的朋友，回答我，你爱这个世界么？”
“回禀尊敬的男爵大人，我不懂什么是爱。”
“亚拉格，亚拉格，你难道看不见眼前这个生机勃勃的乐园么，你难道不会为这一切动心么？”
“男爵大人，我只看见一群群蝼蚁在苟求活命。”
“哈，你站得高了，你站得太高了，俯下你的身躯，弯下你的腰，你要和他们融为一体，才能体会到这种快乐。”
锦袍法师脸上厌恶的表情一闪而过。
“对他们来说，活下去就是一种乐趣，你需要把自己想象成他们中的一员才能体会到这种乐趣。既是苦痛，也是乐趣，多么美妙。”
男爵回过身来，看着亚拉格。
“生命本身就是乐事一件，不论是赋予还是夺取，你，体会到了么？”
“这是我的工作，工作没有乐趣可言。”
“我可不希望这样的工作让你感到无聊。”
“我不无聊，工作就是工作，没有乐趣，也不会无聊。”
“真希望那天你能开窍。”
“回禀尊敬的男爵大人，所有一切都按照你的要求办好了。”
“我们的消息传达到了么？”
“那个东方少年已经有一周没有离开坚盾兄弟会了，我相信兄弟会已经知道了。”
“很好，很好。”
男爵轻抚外袍坐下来，一只手举在半空。
“敬这个美丽的世界。”
又将杯中之物一饮而尽，男爵放下杯子，看着银杯上繁复美丽的花纹出神，那是一个在花团中沉睡的少女嘴角扬起一抹微笑，似做一个美梦。美梦，美梦，男爵自嘲地想，自己何尝不是在做着一个美梦呢？
“伊莱克说什么？”
亚拉格眯起眼睛，这个问题有点突兀，不过他还是如实回答道：“他随时待命。”
“不是这件事，关于东方少年，他说了什么。”男爵盯着银杯，眼神迷离起来。
“什么都没......他，好像......他说那个少年很危险......”亚拉格想起之前伊莱克关于东方少年的警告，这让他觉得可笑，他甚至和那个少年交了手，那不过是个普通的少年，除了有一身奇异的体术就再没有什么值得关注的地方了，不是男爵提起，他都要将这个可笑的警告遗忘了。
“危险？他说危险？”
“男爵大人，我的看法是，这个只是个普通的东方少年，他的体术很奇怪，但力量很低下。”
“这是伊莱克第三次觉得一个人危险，第一次是一个东方剑圣，那一次他失去了拇指，第二次是......奥拉，那次他失去了自己的呼吸。这次，是这个你觉得普通的少年。”
亚拉格平静如常，他听过这个疯子疯狂的往事，他那传奇的死里逃生和敏锐的直觉已经成了大家口口相传的传说。但是他不信，他知道这个疯子有多少实力，伊莱克看上去确实很疯狂，但远远没有达到传说中那般强大，他的疯狂掩盖了他的实力。
“尊敬的男爵大人，我依然认为那个少年不值一提。”
“你和他交手了？”
“是的，他浑身都是破绽。”
“他浑身都是破绽......”男爵意味深长地说，眼睛眯成一条缝，“伊莱克认为他很危险，你觉得他不值一提。我的朋友，你认为伊莱克错了么？”
“属下没有这个意思。”话虽是这么说但他脸上充满了不屑。
“那你觉得你错了么？”
“属下坚持自己的观点。”
男爵哈哈大笑。
“太有趣了，我最亲爱的两个朋友因为这个少年意见不一，真是太有趣了。听到你们这样的反馈我真有点想见见这个少年。”
“现在这样的情况，男爵大人您大可不必亲自出马......”
“我明白，”男爵站起来，华丽的罩袍掀起一阵风，他看向远处，眼神依旧迷离，“你先退下，之后的事，塔南会通知你的。”
“遵命。”锦袍法师屈身行礼，拖着长长的法袍离开了。
不知怎么了，杜克男爵感到有点疲惫，也许是阳光太刺眼了，他挥手，脚下的影子缩成一团，逐渐向他身上滚动，很快将他整个人包裹在一片阴影中，他这才感觉轻松一点。男爵看向远方，很远的远方，那是大地和天空的交界，万物被模糊在那处，他没有去过那个地方，却能感觉到他就站在那里，他能看见群山，麦田，顽皮的小男孩脸上尽是雀斑，一瞬间好像他此时才是站在了地平线上，回望，高低不一的尖塔和钟楼被坚实的城墙围住，一个身着华服的红发男子正站在露台上看着他，到底那个是真正的他，他分不清，露台上的男爵抬头向上，他也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看似空无一物的空气中一粒沙子正在上升，是风的推动？是魔法的力量？他更相信这是沙自己的力量，当沙子飞到天顶时，整个城市将匍伏在它脚下，它曾是城中一粒沙，现在却是城的主人，城市高喊着他的名字，狂热地拥簇他，包围他，想摸摸他头上的金冠。这愚昧的城，谁又会知道它地下埋葬了多少的美丽、青春、喜悦和恐惧。大钟响了十一下，太阳好像又升高了，男爵将手中的银杯向天空抛去，一道亮光在空中一闪而过。
这个世界是多么的快乐，这个世界是多么的悲伤。
男爵拍拍手，转身推开门，翻滚的罩袍再次卷起一阵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