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棋子人生
嗳，这人的一生究竟有多长啊？
我抚摸着自己的脸，都说光阴如水，流逝得飞快，即使攥紧了拳头也挽不回。我真的长大了呢，用这十六年的时光作代价。
自己究竟长什么样子呢？十六年了，我还不知道自己的模样。似乎从记事开始就生活在这里了呢。一间简陋的房屋，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破旧到不能再破旧的的东西随意地摆设着。整间房屋，唯有那破旧的一扇木窗可以透进一点光亮来。房门早就被人封住。膳食，每天都有人为我送来，说是“送”，其实只是小心翼翼地打锁住了的窗户扔进来罢了。但我不知道为什么她们看着我的眼神，满满的充斥着毫不掩饰的厌恶。有时，我也听到她们站在木窗前窃窃私语，我向他们望去，她们便立刻住口，一齐瞪着我，我只能收回目光。
这样漫长的时光，做些什么呢？什么东西也没有，如此破烂的草屋仅有一张不知道已经多老旧的木板床，以及那些懒惰的婢女下人趁送食之人开窗之际倒进来的废品罢了。之所以没有蚊蝇，只是因为空间的封闭而已。
于是，我整日整日地摆弄着那些实际还有些用处的“废品”，从此乐此不疲。我不知道过了多久，只是看着每天送食的那人一天天衰老下去，皱纹慢慢爬满了她的脸颊。一次，我听她喃喃地道：“十六年了，十六年了啊……”
第二日，我没有再见到她。一些从来没有见过的人硬生生地掰开了窗户，放出了我。
那一天，晴空万里，光芒四射。
外面的世界，竟然如此广阔！
“从今天起，你便名为陌鸾。你要记住你的身份，不要失了你的本分：你只是沈家大小姐上位的棋子，未来冠宠六宫的妃子的婢女。”
一句话，便决定了我一生的命运。
沈家大小姐沈陌离，是我的主子。我忘不了她第一次看我的眼神：浓浓的嫌弃与厌恶，还有那蔑视与不屑，如同高高在上的神仙俯视着低贱的蝼蚁。她破口而出的第一句话就是：“哪里来的叫花子？惜颜，快把她给我撵出去！”
“我不需要她的什么帮助！一个又丑又破的叫花子，凭什么要呆在本小姐身边？就算不需要她，本小姐国色天香，怎么不会冠宠六宫？”明明还是一个眉目都没有长开，稚嫩的十三岁孩童，却如此倨傲，真是……
“叫花子，给我听好了！本小姐可是你的主子！我让你干什么，你就必须干什么！我坐着你就得站着，我站着你就给我跪着！”
“叫花子，给我跪好！本小姐非要踢你几脚泄气不可！讨厌，爹爹为什么要把你这样恶心的家伙塞到我身边！”
……
又是两年，我十八，正值二八芳华的我，却不能许配一个好人家，安安稳稳地过完一生，只能给这个什么也不懂得的大小姐做棋子。这两年来，我接受沈陌离娘亲派来的宫中老嬷嬷的教导，可以说对宫中已是无比熟悉。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只等那半年之后，皇帝的选秀。
沈家，是一个礼部尚书。他们虽已经有了富足的生活，却仍不知足，企图让自己的女儿换来万贯家财。果真是什么父母出什么样的儿女，沈威的两个女儿个个刁蛮无礼，虽然生得一副好面孔，一张小嘴却让人生厌。唯一的一个儿子被他们宠爱有加，整天在大街上调戏良家妇女。不过那些普通女子多忌惮他的家世，也是打落了牙齿往肚里咽。也有些不怕死的跑来向沈威夫妇告状，沈威夫妇却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下场自然可想而知。
“姐姐姐姐，我来看你了。”不见其人先闻其香，那么浓郁，隔着几堵院墙都能闻见。但好歹也是尚书家的女儿，用的胭脂当然不是烟柳之地的那种闻了刺鼻的劣质货，而是带着桃花香的“昂贵胭脂”。我一听，便知道是那个同样顽劣的二小姐沈陌嫣来了。我对她也没有多少好感，在我眼里，她们就是什么也不知道的小丫头。其实她们也不小了，一个十五，一个十四。还扬言要入宫呢，都是些小孩子的大话。
“小嫣！今天怎么有空来看我了？你不是一直再专心练你的琴棋书画吗？”沈陌离躺在贵妃椅上眼皮子动都没动，懒懒地哼着。这两个姐妹关系一点儿也不好，一个是正室所出，一个是宠妾的女儿，二人之间经常明争暗斗，互相攀比，宛如针尖对麦芒。这个吃了什么好东西，用了什么好物什，那个就缠着沈威要。然而爱屋及乌，沈威虽然表面上是对两个女儿一视同仁，但私下里还是比较偏袒沈陌嫣的。为此，李素梅不知道和沈威闹了多少次。
一听这话沈陌嫣脸色变变，而后又笑靥如花：“姐姐，爹爹说了，后年让我外也进宫，到时候姐姐应该已经成了宠妃了吧，可要多多关照一下妹妹啊。”
沈陌离听到“进宫”二字就再也听不进去了，一骨碌从椅子上翻身起来，全没了大小姐的优雅和矜持：“你说什么？你也要进宫？”声音有些慌乱，带着满满的不可置信。
“对呀，姐姐，以后咱们又可以在一起了。”沈陌嫣装作乖巧的样子笑道，我却真真切切地看到她的眼中闪过一丝得意。
我在心里冷嗤一声，这种事是肯定的了，以沈威和李素梅那样贪婪的人，怎么会只抛下一根绳子？偏偏这大小姐还沉浸在自己的美梦里，想着以后的荣华富贵。不过，论容貌，沈陌离和沈陌嫣还真是不相上下：陌离清丽，陌嫣妩媚。无疑，陌嫣是陌离登上妃位最大的威胁。这种事……
沈陌离果然望向了我。
沈陌嫣见她转向我，也乐了，要说这两姐妹唯一一个共同的爱好，就是戏弄我：“叫花子，你也在啊？正好，陪我们两个玩玩吧！”
果然不出我的所料，又是她们上演了无数次的戏码：故意把滚烫的茶水泼到我的衣服上，又诬陷说是我想推她们而大喊大叫；让我爬上那么高一堵墙取树上的风筝，又故意发出惊叫让我摔下来……不过这些我早就习以为常，时间真的是神奇的。
一天清早，我又早早地起了床，开始清洗那些婢女的衣服。原因是沈陌离厌恶我，不肯让我“低贱的手”碰她“高贵的衣服”，所以就把她所有侍女的换洗衣衫拿来让我清洗。不过，我还是可以感受到，那些侍女也颇有些“傲气”，言行举止隐隐含有对我的不屑，似乎我洗她们的衣服也是一种“玷污”。
这种日子，更加无趣。趁着沈陌离睡着了之后，我悄悄来到了后院。没想到这沈家如此奢侈，后院修筑得可以与皇帝的御花园相比。我在一处水池边俯下身来，静静地看着水中自己的模样。
没有光泽，枯草一般的头发被挽成一个发髻盘在脑后，我明明还未出嫁，却被强迫梳上这种发式。一张脸只能勉强算是清秀，额头的右侧还有一块小指指甲盖那么大的浅红色印记，之所以没有被拿来当做笑柄，只是那印记实在太偏，平日里都被头发掩盖住了。
“哟，这不是丑丫头么？怎么有空跑到这里照镜子了？”我一抬头，看到叼着一根稻草像街痞无赖的沈千夜，悠闲自在地跷着二郎腿坐在树上。丑丫头！丑丫头！这称谓还真是挑战我的自尊！他应该就是那个放荡不羁、嚣张狂妄的大少爷了吧，虽然不怎么待见他，但我还是不情不愿地给他行了一礼：“奴婢见过少爷。”
“哈？你见过我？在哪里见过？是在怡香阁，还是春满楼？”这家伙故意屈解我的意思，气得我咬牙切齿却硬不敢发出声音來。谁叫他是少爷，我是奴婢！不过说来还真是奇怪，我的耐性今日怎么这么差？一定是他的模样太欠扁了！
“奴、婢、刚、才、见、过、了、少、爷！”我从牙缝里硬生生挤出这几个字。
他“唰”地一下从树上跳下来，笑容着实让人想给他一拳：“哦，原来是这样啊。不过你瞧着怎么这么熟悉，莫非是那恬香阁中的秋云姑娘？再不就是醉红院里面的清溪姑娘？……”
他像是打开了话匣子般一个个说下去，假装没有看到我的脸色越来越黑。“奴婢不是那烟柳之地的姑娘，若是少爷闷的慌，大可以去那些地方找那些姑娘们寻乐，想必她们很欢迎少爷的到来！”我忍无可忍地打断了他的滔滔不绝，“奴婢还有活儿要做，怕是陪不得少爷了。奴婢告退。”我头也不回地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