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的交谈似乎跌落冰点,一时间这凉亭中顿时冷了。
皇甫坚寿铁青着脸,想要送客却又张不开嘴。就在前一刻的时候,他拒绝了刘嫣想要自立居延的想法。
半响,刘嫣才道:“将军说的没错,居延又子嗣二子,当以他们为先,可其中年长者不过十五岁,年幼的才七岁。当此时局,把居延城冒然交托给他们两个中的任何一个,似乎都不太稳妥吧。本妃虽是女子,可在居延小有威望,若能登位,以后与羌胡对敌之局,我也可为朝廷一尽绵薄之力。况且,谁也不知那两个小王子是否能够继承王位,毕竟时运难测……”
“够了……”,皇甫坚寿粗暴打断,厉声道:“刘嫣,我不许你伤害他的子嗣。”
刘嫣也毫不示弱,抬头直视道:“好威风,好威风。可皇甫将军,你不要忘了,你不日就要回京复命去了。到时候等接任你的人了之后,你又能如何?这居延难道还要再经历一次变主之痛吗?”
皇甫坚寿静静地看着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手里的掌心却感到一片冰凉——这就是所谓的权谋……-自己真的太嫩了,别说那些混迹在朝堂之上的人,即便是面前这个女人,他也远远不及,或许连袁瑛也远超自己。可他们为什么要这样,为了一个所谓的权益,就要那些无辜的人丧失生命?
最后,他只能颓然坐下,似乎一瞬间他的气力都用光了。他也不愿再见刘嫣,挥挥手,道:“王妃先走吧,择日我会上秉天子,授王妃治居延之权。”
刘嫣也不愿再待下去,施了一礼便就走了。
等到院中只有他一人的时候,那种无力的感觉重新爬上他的心头,这一刻,他想离开这个是非之地的念头更热切了。
离张昶约定前来伊吾的日子越来越近,为了准备好一切,与军政财政两处,皇甫坚寿亲自检验,然后完成所有后,便与陈康回长安去。所以,这几日皇甫坚寿在军务两方面十分用心。他还特意派人将尚在伊吾的袁瑛一并请来,有她在,这繁琐的账目可见省事多了。
可这一日,皇甫坚寿在当中居然查出有人滥用职权进行中饱私囊的现象。他一时不由大怒,亲自追查下去,这才所涉数目极多。他平生最恨的就是贪污渎职,军中钱财俱是十五城的百姓提供,那汉家朝廷可没有出过一分一里,凭什么现在局势安定后,他们就要将百姓辛辛苦苦挤出来的东西毫不知耻的用在自己的身上。他心中气恼,查完之后,一时在中军升起大帐,叫来了那人,一一问实。
那人是军中的军需官,是袁瑛的亲信。这时证据在前,那人推萎不得,脸都白了,但他也没有求饶,只是跪在地上,沉默不言。
皇甫坚寿的脸也白了,他实在是没有想到在几个月前,他们还是上下一心,军民一体的共抗大敌。可这才几个月啊,军中就出了这样的蛀虫,贪腐敛财。他的手伸向军令,犹疑了一下,然后才终于狠心大喝了一声:“立斩!”
帐下鸦雀无声,没有一个人敢为那军需官说一句好话,不但因为他犯的是违法乱纪的勾当,而且这还是皇甫坚寿头一次喝令斩杀手下将士。
那军需官没想到会是这般严厉的惩罚,他望向皇甫坚寿,只见他的脸也是白的,本想出口求饶几句此时也张不开嘴。以皇甫坚寿一如既往的治军之严,御下之仁,他的确是无话可说。临走出帐前,那人回望一眼,惨笑道:“是我错了,我不该贪心以至于人头落地。可将军啊,这世上,难道这其中有染的仅仅就我一个吗?!跟起那些人相比,我这又算得什么,简直就如蚁虫一般!哈哈……我还真的算是一个冤!”
他声音凄厉,说完便就往帐外径直而去。皇甫坚寿也脸色苍白,一个字没说,强定着坐到有人通报说行刑完毕,问是否要送上首级验明正身。皇甫坚寿到底不忍,只叫人好好发葬,若是他家中尚有妻儿父母,定要多加抚恤。可他觉得这些都是无用功,因为人都死了。
所以那天事罢,他独自驱马奔向居延城外,在荒野里居然就那么痛哭了一场。他也不知道自己倒底在为何而哭,是为那些不得不战死于沙场的将士?是为了那个他不得不斩的这个军需官?是为了那些一贫如洗却还要抽丁赋税的百姓?还是为了……总之,他只觉心中充满了无数的郁懑与悲慨。
那一天,只是一个开始。随后,皇甫坚寿独自查看这大半年来所有的禁卫军与连纵骑的帐目,如他猜疑,这里面果然藏着猫腻。虽然在账面上都做过修正,可他一力足足查了几天,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在他的军中真的出了这样的蛀虫。然后他不由痴痴地坐着,等了好久好久,方才派人去把袁瑛请来,因为这些事情全都是托付在袁瑛身上的。
从驻扎居延,建立起第一支人马起,皇甫坚寿就将财务大权放心的交给袁瑛,可这几天为了避嫌,他少与袁瑛言笑。可这在袁瑛看来,却是从骨子里感受到冷意。旁人或许还觉查不出来,可皇甫坚寿自己清楚他们两个人暗地里已经开始冷战。皇甫坚寿却无法跟袁瑛解说自己的苦衷,况且目下之事却是公务,故而等其入帐稍候片刻后,言及军中账目不清不楚之事。
袁瑛的面色却静静不动,似乎早已料定了今日的局面一般,也不做任何解释就已承认。
皇甫坚寿闻言心中一痛,只觉得他的嘴唇忽有些发干,却不愿伸舌头略舔一舔,只是继续强迫自己干涩地问道:“为什么?”他本想对待刘嫣那般,从她的眼神深处看出点什么。可真当他看向袁瑛的时候,心下却是一慌,不由自主的避开了后者的目光,却让袁瑛大恨。
想她袁家之女,身份尊贵,却千里迢迢不知生死的协助皇甫坚寿击败羌胡李文侯,稳固西域十五城,可这会他却如此闪避。她虽不是为了国家大义前来西域,可在他的身边至少是真心相助的。多少次,她濒临险境几乎丧命;多少次,她为了筹备十五城兵马粮饷而通宵达旦;多少次,她为了结好富贵常常陪酒言笑却在半夜呕吐不止……可他,居然都不能懂!
一时间,袁瑛心中忽升起了一种狠狠刺痛他的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