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培宇以为他会生气愤怒,或是警告自己最好离她远点。可是颜培风听完一切之后显得十分淡定,仿佛刚刚那是一个无关紧要的类似于夸父追日的故事。
“你难道没一点想揍我的意思?或是阻止我去追求她的意思?”这回他倒是有些丈二和尚了,颜家的男子汉个个霸道,绝不会允许自己的心上人被别人觊觎的。
“恰恰相反,我应该感激你。”颜培风眼神已不复刚刚的迷惘,反倒是一片清明,“你曾经这样傻帽地放弃过她,你以为我会跟你一样犯二吗?”
“颜丁丁是属于你的,但颜北北,只能是我的。”他站起身,一片阴影笼罩在他身上,是无比的气势。
人在追逐的过程中总会有怠倦的时刻,但有了敌人的加入,这是能瞬间激发爆发力的。而此刻的颜培风,就是一头被刺激的豹子。
这样耽误了一个上午,颜培风回宿舍的时候却并没有睡觉,还捧起之前教授留下的让熟读的专业书籍,精神百倍地研究了起来。
晚上突然刮起了狂风,可是飞行任务并没有喊停。颜培风按照计划登机,驾驶着已经磨合得差不多的战机,熟练地拉操纵杆,助跑起飞加速,一切都和平时别无二致。
所有的人都已经对这位学员的经验和技术佩服地五体投地了,几乎是不用思考就能断定他能够顺利且完美得完成任务。
一直到飞机在即将降落之前的低空通常之后,突然发生异常情况。飞机哼侧突发振荡,此时离地只有两米,振荡周期为2秒,振荡坡度到达了正负二十度。塔台的指挥以及紧随其后的教练机驾驶老师都已经吓呆了,这个时刻指挥已经完全失去了及时的作用。人人心里捏了一把汗,蒋慎思下意识闭上了眼睛,觉得像是末日来临。
有经验的人自然看得出这就是空中隐形杀手人机耦合振荡,这是一个突发并且随机偶然的事故。是飞机本身的振荡特性,系统的延迟以及飞行员的操纵干预共同作用的结果。
事故的本身原因复杂,但只要是有足够熟练老道的空中飞行经验的人,都知道这时候只要稳住操纵杆,在契合的时机将飞机的仰角调整到刚好弥补振荡坡度就能顺利将机身稳住,平安降落。
所有的人都相信颜培风能够不出意外地控制住机身,能够完美利落地完成此次飞行。
颜培宇又连着飞回了C市,终于逮着机会睡得昏天黑地,起来收拾体面了就捧了一束花往C大赶了过去。顾意刚从食堂出来,见了朝思暮想的人十分兴奋,兴冲冲贱兮兮地往上凑,还伸长了手臂扒拉着那捧娇滴滴的玫瑰花:“你终于记起我了,是不是我觉得我天下无敌美艳一树梨花压海棠的好哇?不过呢,送红玫瑰也忒俗气了点吧?”
颜培宇撩开她的爪子问道:“别闹了,北北呢?”
“不知道啊,最近老是神神秘秘的,上午才脸色苍白急冲冲地走了,让我帮她办休学手续。电话也打不通,也不知道干嘛去了。”顾意也挺担心的,只是最近每每碰到了她说话总是支支吾吾的,人也越来越瘦,话也越来越少。
颜培宇刚要转身走人就发现衣角被人抓住了,顾意满眼睛里都是期待地望着他手里的东西。颜培宇扛不住这情深义厚的眼神,将玫瑰一股脑甩给她了。
这个时候颜北北突然休学,确实事有蹊跷。
可颜培宇打了一个电话都全部清楚了,颜培风在执行夜间飞行计划的时候出了意外,现在躺还躺在医院里,声称暂时未对外公开受伤程度。
用这样语焉不详的消息,把颜北北骗到身边去,简直是易如反掌。
颜北北刚下飞机就踉踉跄跄地到处跑,眼睛像是已经摆脱了中枢神经系统的控制,眼前的一切都变得遥远而模糊了起来。
在她心里颜培风从来都是一座山,巍峨地屹立在她的身后,永远都不会倒下。她说不上接到电话的那一刻是怎么样绝望的心情。就好像一瞬间天塌地陷,世界再次陷入一片混沌。
一双不够坚实但依然有力的手臂扶住她已经发软的身体,颜北北转过头就看到一个女孩子。也不算是女孩子,准确的说是已经蜕变破茧成蝶的女人。
“你就是队长的宝贝疙瘩?”蒋慎思觉得有些奇怪,她用手机拨出电话的时候心里还是闪过嫉妒的,嫉妒这个女孩子占据了颜培风所有的心智。即便是在昏迷之际,他嘴里念着心里想着的,还是这个叫做北北的女孩子。可现在她一眼见到颜北北的时候,那些心里的疙瘩突然就消失了,就像春风过境,吹走了冬的冰霜。
她不是最漂亮的,不是最迷人的,甚至不是最吸引人眼球的人。可是蒋慎思就是第一眼就辨认出来了,这个穿着简单的开衫牛仔,身子骨瘦的跟发育不良的竹竿一样的女孩子,就是她最大的劲敌了。
平心而论,蒋慎思觉得跟她比,自己在客观条件上算得上是完胜了。
只是,她那以往势在必得的决心和志气,却像是平白无故短了一截。
颜北北顾不上答她,只是苍白着脸色问道:“他呢,他怎么样了?”
颜北北急冲冲推开门就发现病房里颜培风跟没事人似的翘着二郎腿正啃苹果啃得欢,右手还在电脑上运指如飞,外音播放着她无比熟悉的游戏里的背景音乐,旋律明快而欢乐。
从汤进手里接过机票护照到抵达病房门口,不过是一天的功夫。颜北北已经在脑海里将所有可能出现的情况都预想了一遍,即便是最坏的结果。一直到踏进来之前,她都做好了一切能与颜培风共同进退的准备了。就这样吧,哪怕每个人都扛着语言伦理的大炮轰击,她都不在乎了。只要他能活着,能够平安无事,她就什么都不在乎了。
于是,大抵是情绪还转换不过来,颜北北怔怔地站在门口,身子倚着门框,害怕自己一个体力不支地软了下来。
颜培风挑着眉毛勾着眼尾,模样极其魅惑:“怎么?见了我就傻眼了?”
颜北北这才回神,半晌说不出话来,心里也是五味杂陈。尼玛这就是汤进嘴里描述得惊心动魄的生死不明?这就是她设想中的世界末日?
可现在她觉得自己就像是个小丑,任人摆布控制还不自知。反应过来顿时怒火攻心,提腿就准备离开,她可没那么强烈的表演欲供人欣赏。
颜培风一个箭步冲上来抓起她的手臂,手上的力度因为一时着急并没有控制住,把她的泪珠子都捏出来了。
“我道歉成吗?”颜培风关起门,隔绝了一对沁着忧伤的眼神,又软下声音哄她。
蒋慎思转身的时候脊背笔直,但是掩饰不了那份外泄的挫败。这样宠溺的语气,这样亲昵的姿态,这样一反常态的颜培风,恐怕只有在那个妹妹面前才有的一面吧。这样看来,她一路上自我安慰她只是他的妹妹而已的行为,真的是,傻透了。
“我错了,我不该编这弥天大谎来骗你。”嘴里的措辞倒是十分到位,语气却没有半点歉疚,只有愈演愈烈的哄骗。
颜北北甩开他的手,眼泪婆娑地质问着:“怎么你觉得看我跟小丑似的很好玩吗?看我这样为了你慌不择路什么都顾不上了你很得意吗?!”
本来以为他会反驳,可是颜培风竟然笑了,是那种释然的笑,像是十里春风的温柔:“对啊,我很得意。”
说着便强势将她搂进了怀里,禁锢住她挣扎的双臂。声线低沉而情深:“先让我抱抱再发脾气成吗?”
“让你担心了我真是罪该万死,可是北北,你不知道我看到你在最短的时间里出现在房门口时的激动,那一刻我就觉得,就算是真的残了死了,那我这辈子也值了。”
“北北,你是不是有点事该跟我交代下了?”颜培风声音再降一个调,诱哄着她。
“什么?”北北哭得有些累,趴在她怀里的那一刻开始思绪就已经离家出走了。
“没什么?要不要休息下?还是要先吃个饭?”他知道北北一向吃不惯飞机餐,而且在上面也睡不着。至于那个问题他到底不忍心问出来,似乎潜意识里也在拖延,害怕听到不愿意的答案。
只要这一刻,她在他怀里,有踏实的触感,就足够了。
大概是最近所有的事都累积在一起,耗尽了她的心神,颜北北压根就没听到他说的话,也没注意到他柔软得近乎溺人的眼神,直接就睡死了过去。
颜北北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是在颜培风的怀里的,病房并不宽,但他的手臂颀长,总是能够圈成最舒服的角度,让她睡着不会嫌挤。
夕阳斜斜拉长了树影,数不清的斑驳光影从窗户漫了进来,同样漫进来的还有人语车声,昭示着这里的生活很地球上任何一个城市都大同小异。医院边上的街道并不宽敞,还能听得到斜对角的屋子里传来的钢琴声,起调轻盈如蝶,仿佛带着贺家村月色下浮动的栀子花香气。
颜培风睡着了,她慢慢和着琴声打量着他。三十五岁的男人,额迹浅浅绷起的皱纹是对时光最好的诠释。睫毛长得不真实,乍一看就跟长得茂盛的草,在上面搁一根签字笔都绰绰有余。颜北北有些妒忌,自己刷了睫毛膏都没这程度。嘴角维持着一定的弧度,仿佛无比满足,鼻梁高挺得像是水墨大师笔下的一脉山川。
单论长相,绝对算得上是人中龙凤了,标准的言情小说大叔配置。可是一想到他的性子,颜北北就架不住摇头了,自己可算是跌坑里了了。
手里正把玩着他纤长浓密的睫毛,颜培风就毫无预警地睁开眼睛了,嘴角弯起一抹戏谑,十分恬不知耻地开口:“怎么了?今儿个终于觉着我惊为天人了?”
颜北北还惦记着被糊里糊涂骗过来白白浪费了一大盆眼泪的事,决定跟他没完了。这回哪会轻易服软,挣扎着起身:“不要脸可以,但请保持下限!我还要上学,先回学校去了。”
“咦?是吗?那这份休学批准大概是传错了吧。”颜培风并不阻止她离身,只是两根手指头轻飘飘捻起床头的传真文件,笑着开口。
颜北北呈石化状,瞬间炸毛,气急败坏地抢过来就给撕了:“劳资是瞎了眼睛残了脑子才会次次都被你骗得团团转了!劳资不干了!”
刚走到门口颜培风又幽幽开口:“北北,我找到你妈妈了。”
这句话他说得沉缓而阴郁,恰逢街对角的琴行换了首错杂的旋律,像是海上突然掀起了狂风掀起了海浪。
颜北北再也抬不起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