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晚上,梅君正坐在床上看书,不想少铭来到她的房间。
“少铭哥,”梅君正要起身,被少铭按下。
“你喝酒了?”她已闻到少铭身上浓烈的酒气。
少铭不吭声,顺势在她床前坐下,梅君的心“突突”直跳起来。
“幺妹,这些时你过得好吗?”少铭关切地问。
“还好。”由于离得很近,她又闻到少铭身上那醉人的男性气息,她预感到要发生什么,脸一下子羞红了。
此时,满脸潮红的梅君在少铭眼里更显得风情万种,楚楚动人。少铭禁不住俯下身去,一把将梅君抱在怀里。“我要娶你,梅,这是我多年的愿望。”少铭急切地说道。梅君被他紧搂抱着,初恋的情怀一下从心中唤起。她的少铭,她无数次的梦幻就在眼前,她感到自己的心狂跳起来,不禁微微闭上眼睛,感受少铭火热的唇在吻她的额头,她的脸颊……
“不……”她突然推开少铭,“少铭哥,不能这样。”
少铭起身说:“好吧,我们很快会正当名分在一起的。”说完就往外走。刚出门,就见一个丫头一吐舌头跑了。
少铭回到他的房间。一直沉浸在刚才的激情之中。他没想到三年来梅君一直留在他的心里。在他与思娣结婚后,虽然对思娣一直客客气气,但俩人说话很少。后来思娣也渐渐意识到他心里没有她,因此更加痛苦,两人说话就更少了。寂寞难耐之下,他把心全部放在公司的事务中,以忘却婚姻的烦恼。思娣死后,他一直承受着巨大的痛苦。感到思娣和他都是这场婚姻的受害者,思娣却比他更不幸,他对不起她。由此一直处在深深的悔恨之中。今天,他一人在小酒馆喝起了闷酒,喝着喝着,不觉盯住那酒杯,想当初要是跟梅君结婚就不会有这酿下的苦酒了。他再不能错过她了。但是从梅君码头上的举动,感觉她与沈均已经有了感情,而船上梅君对他若即若离的态度,更让他猜到了几分。难道就把她白白地让给沈均?从各方面沈均可不是自己的对手。虽说梅君与沈均相处两年而滋生感情,但少铭相信梅君还爱着他。况且梅君正在重庆他的家里,这可是老天给他的机会。
就在少铭回房想着要娶梅君时,梅君也在床上辗转反侧。少铭让她久久不能平静。她感受到少铭刚才岩浆迸发般的激情,没想到自己也一直没有忘记那份爱。那份爱强烈地激荡着她,冲击着她。令她发昏,令她如痴如醉。我怎么办,难道真像三姐所说的,要跟她结婚吗?是的,她需要这份爱,没有他的爱,她曾痛苦得要死,几乎改变了她的个性。但是,那阿均呢,他怎么办?她又想起两年来在一起艰苦创业的日子,她想起了他头上的鲜血。他那样默默地爱着她,为她付出着一切,这份爱不似少铭岩浆般的激荡,却似涓涓细流般浸透她,让她同样难以拒绝……她左思右想,直到下半夜才昏昏睡去。
过了不久,少铭和梅君的事就悄悄在董家花园传开了。
“你不知道哇,那天晚上大少爷和她……”
“她可比她姐姐有能耐呢。”
几个丫头在一起互相议论,这在董家花园可算是头条新闻了。
丽梅气冲冲来到梅君的房间:“怎么,你要跟少铭结婚?”梅君低着头不做声,丽梅气道:“思娣刚走,你们就谈婚论嫁,不怕人笑话。早两年听说你们的事,我还不信,原来是真的。现在董家花园的人都知道了,这叫我的脸往哪撂呀?”
梅君见母亲这样生气,才慢慢说道:“姆妈,我和少铭哥有感情是真的,为此我们两人都承受过深深的痛苦,也造成了三姐的不幸。但今天的我毕竟不是三年前的我了,我会考虑得更多,还有布厂,我不能像三年前一样不顾一切,也不能辜负少铭哥的一片心,断送我自己的幸福,我需要他,需要他的帮助……”
丽梅听完梅君这番话,心里这才有了底。想到刚才言语重了些,便缓和道:“你这样想我就放心了。”
过了两天,少铭来看梅君,梅君禁不住把大家知道的情况向他说了。少铭抚摸着梅君的秀发说:“没关系,我就是要让别人知道我喜欢你。走,出去,外面的空气清新着呢,跟我一起到园子里散步去。”
梅君迟疑了一下,跟着他来到花园。
两人走在花园的小径上,梅君感到几个佣人正偷偷窥视着他俩,少铭却毫不在意,与梅君有说有笑,让梅君也渐渐放松下来。她不禁向少铭提出联合办厂的事,少铭一听,便笑道:“你还想什么布厂呀你?好好想着怎么做我的少奶奶吧,以后生了一大群儿子,够你忙活的。”梅君听罢脸一下羞得通红,“你个坏少铭哥呀!”说着就要去打少铭。少铭却一闪身让她扑了个空。“做我的太太难道不好?够你享一辈子福呢。”少铭道。
没过几天,梅君就感到婧姨妈对她的态度明显地变了,冷淡得没一丝笑容。母亲丽梅一脸不高兴,也不大搭理少铭了。那天梅君鼓起勇气问起母亲,丽梅气道:“我和你婧姨妈感情那么好,可为你和少铭的事,两人搞得不愉快,少铭已跟她说了,要跟你结婚。可婧姨妈对思娣的死已经很伤感,张家一个女儿刚走,一个女儿又跟着来。你们的事,已经传到民生公司去了。她觉得没有脸面,我也觉得丢人。”
梅君一听这话,便扭头跑出房去。急得丽梅直喊:“梅君,梅君……”
梅君冲出房间,与门外正偷听的丫环撞了个趔趄。几个佣人凑上来窃窃私语,却见梅君一路跑过走廊,跟过石径,跑过大门,不见影了。
众人这才缓过神来,忙向丽梅报信,哪知丽梅已瘫倒在床上。
婧听到丫环来报,马上叫管家余元甫派人速去寻找。还特别嘱咐:别让大少爷知道了。又赶忙去看丽梅。
梅君沿着山道一路奔跑,她觉得只有奔跑,才能驱散积压在她心里的痛苦。她的腿已脱离了她的身子,成了两个只有惯性的轮子。她跑向前面那座山,那座山上长眠着她的三姐。
梅君伏倒在思娣墓前。
“三姐呀,三姐——”好久梅君才止住哭声,她抚摸着思娣的墓碑,眼前又浮现出与三姐从小在一起的情景。她的双眼模糊了,她又看到了徽州,那阳和城门,牌坊群,马头墙,还有那青石板路,那山,那水……她看见三姐向她走来,还有二姐,最后大大来到了她的面前……
夕阳西下时,梅君才回到董家花园。
婧和丽梅听说梅君回来了,连忙赶到她的房间。
“梅君,你跑到哪里去了,把人都急死了。”
“没什么,婧姨妈,我到三姐的墓地看了看。”梅君平静地答道。
等婧姨妈走后,梅君对母亲说:“姆妈,我们回家吧。”
“是该回家了,可汉口现在已经沦陷了呀。”丽梅愁苦道。
“姆妈,我们回徽州老家。”梅君激动道。
“回徽州,你能行吗?徽州离重庆可有几千里路呀!”丽梅担心道。
“姆妈,那是我们的家呀,再远我们也得回去。”梅君流泪道。
当少铭听到娘俩要回徽州,一下变了脸色,他急急来到梅君那里,一把抓住梅君的手,问道:“梅,你真的要走?”梅君点了点头。
少铭呆呆地看着她,像不认识似的,“你还是要走?听了几句闲言碎语你就动摇了,就断送你一生的幸福?”他一捶桌子,“你心里根本没有我,你有我是不会离开我的。”
梅君的双眼噙满泪水:“少铭哥,你在我心里,你和三姐结婚的时候,是我最难熬的日子。两年里,我把自己投入繁重的事务中,却难以抹去你在我心中的印记。但你毕竟娶的是我三姐,我爱她,也希望你能爱上她,但没有想到,你们俩却是这样的结局。三姐临死前,她要我嫁给你,我也这么想过,但眼前的一切,让我明白了许多。从三姐墓地回来,更坚定了我的想法。”
少铭气道:“你要让我痛苦一辈子吗?你这是心甘情愿?”
梅君动情道:“想到三姐,想到眼前的处境,我只能如此。如果我真的留下来,活得也不会轻松。也许这是暂时的,但我不同于三姐,我会厌倦这少奶奶的生活的。我还有很多事要做。这次我回徽州,就是要把那里的一些家产卖了,重整布厂。”
“原来你是这样想的。”少铭一甩手,伤心地出去了。
走的那天,少铭把她们送到码头,两人彼此间都不说话。临上船时,少铭不顾丽梅在场,一下子把梅君抱在怀里,两人就这样紧紧拥抱着。
“我会让你回到我身边的,你记住我的话。”少铭的声音已有些沙哑。梅君在他怀里颤抖着。一边的丽梅终于说了句:“走吧,要开船了。”
母女俩连日颠簸,一路上憔悴得不成样子。当终于踏上徽州的土地,望见巍然屹立的阳和城门时,梅君哭了。“大大,我回来了,我终于回到徽州了。”
大姐夫的马车穿过城门,走过繁华熙攘的街道,拐进石阶下的一条巷子,青石板铺以鹅卵石的路面蜿蜒在深宅之间,马头墙高低参差,鳞次栉比,檐牙高琢,一色的粉壁青瓦。走到它的尽头,终于在一座门楼上雕刻着八仙图的宅院前停住了。
大姐思琴早等在门口迎候着。由于张家院子无人看管,嫁到休宁的思琴时常要回家看看,见梅君写信回来,已提前几天整理好屋子。
梅君一见大姐,叫了一声就扑到思琴怀里,姐俩抱在一起痛哭。
母女俩一安顿下来,思琴和丈夫福根就忙开了,思琴很快杀好一只鸡,福根砍了些竹笋炖着。十岁的女儿小荣烧好了开水,让她们好好地洗了个澡。
当大姐和姐夫把一桌丰盛的徽州菜肴端上桌时,一路疲乏的母女俩感动得不知说什么好。憨厚的姐夫福根不善言辞,只是不停往梅君碗里夹菜,两个孩子小荣和小强吵着要跟幺姨一起坐。晚上,母女俩又在思琴铺好的干净被褥里美美地睡下了。
休息几天后,梅君着手清理徽州的家产。这天,她突然收到一封发自重庆的信。拆开一看,却是沈均写来的。
四小姐:
近安!
少铭哥叫我到重庆,问我布厂目前的情况,我都向他说了。他告诉我你要变卖家产,购置设备,要我马上来信阻止你暂缓行事,并希望你尽快来和他商议与民生公司合作经营文华布厂事宜。我已经赶往徽州,准备接你和太太回川。
不日见!
【阿均】
4月7日
梅君把信读了两遍,脱口叫道:“太好了!太好了!”母亲丽梅见她高兴的样子,不禁问起,梅君喜形于色地说了来龙去脉。“与民生公司合作办厂,这样我们在川中才能站稳脚根嘛!等把日本人打败了,我们再回到汉口去,就能东山再起了。”她眼里闪着希望的光芒,母亲也不禁笑了。
晚上,母女俩还在商议着,梅君问母亲回不回四川,丽梅道:“把我一个人留在这里干吗?我这把老骨头还不是随时当你的后勤,这么大的妮子要人操心着呢。”梅君搂住母亲的脖子依偎着。
“阿均还在途中吧?”母亲问道。
“是呀,好长时间没见着他了。”梅君的眼里充满了思念。
母女俩怀着美好的希望期盼着沈均的到来。梅君开始数着日子,站在大门口望着从小巷出现的每一个身影。
“是不是不知道地方呀?”到第七天的时候,母亲有些焦急了。
“也许吧,可少铭会告诉他呀。”梅君也有些不安了。
到第十天的时候,一辆马车终于出现在小巷,慢慢向这边移来。梅君瞪大眼睛,怎么没看到阿均,她心里狂跳起来。
似乎熬过了一段漫长的时间,马车才在门前停了下来。梅君疯了似的奔向马车的后座,她看到了脸色苍白的沈均,惊叫一声,便一下扑向了他,“阿均,我不能没有你呀,阿均……”
马车夫告诉她,在山道转弯时,马一下受了惊,随后连车带人摔到山下,幸好阿均被树枝绊住,但一条腿还是保不住了。
七年以后,人们在汉口文华布厂旧址又看到了沈先生,他瘸着腿,安详地坐在厂门口,几个儿女在那里玩耍着。他们一会儿在布厂周围捉迷藏,一会儿又疯到沈先生身边。太太梅君在忙进忙出,有时也望一下沈先生和孩子们,那眼里充满着幸福和满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