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子于《齐物论》里说:方生方死,方死方生。方可方不可,方不可方可。凡世间事,莫不如是。人刚生下来,就已经在走向死亡了;人才死去,就已经以另外一种形态获得了新生。一件事情才刚被认为是正确的,换个角度来看其已经就错了;一件事情才刚被认为是错误的,换个角度来看却完全是正确的。
站在绝对运动这一自然法则的高度之上审视世界,处在相对静止之中的人类社会在庄子看来恐怕就像蟪蛄一样不知春秋。
是非之类的概念只能在相对静止的状态下才能得以生成,而活在是是非非之中的世人,其感受到的时间流逝与苍蝇所感受到的时间流逝,二者如果硬要和庄子作一个比较的话就应该是庄子慢于世人,而世人慢于苍蝇。以此为线索,谁更能于漫长的时间长河里触见真理也就一目了然了。
当然这也并不是说世人的生存方式就是不对的,毕竟人类天性如此,和苍蝇生下来就是苍蝇一样,人类也是一生下来就是人类。然而和苍蝇不同的是,人类毕竟是拥有智慧的生物,不必被动地接受进化,而可以主动地去完善自身。在这一进程中,发展出譬犹神性般天人合一,近似永恒的生命体肯定要比只能活一个夏季的苍蝇或寒蝉要强。
燕民叛齐,秦赵伐齐,在这种情况下,从相对静止的角度看来,孟子劝齐宣王从燕撤军当然是正确的。不过另一方面,从绝对运动的角度来讲,齐宣王默不作声地想要顽抗到底也是有理由的。他只是一以惯之地想把人类之间的战争打得任性一点,这有什么不对吗?不是想要嘲笑齐宣王,而是基于这样一个事实,有的时候审时度势真的比不上冲冠一怒,比如说两军对峙时第一个冲向敌军的士兵,他所能起到的作用往往要比坐在幕府里的那些人要强的多,所以战争就是这样,谋略只是其要比拼的一个方面,而勇气则是另一个方面,二者同样都是必不可少的。
知难而上谓之勇,勇者智之先也。真正充满智慧的人必定是勇敢的人,而那些见风使舵的人,其就算能放几个马后炮,又算得了什么呢?说到这里,一个国家是否具有创新的潜力,就在于这个国家如何去区分这两种人。如果给予第一种人以足够的宽容,并接受他们的失败,当然有的时候也要接受他们那比较离世遗俗的生活方式,则这个国家必然是有前途的。而如果把第二种人奉若楷模的话,那么这个国家必然是懦弱的,也只能抄袭别人的东西,当当事后诸葛亮。
话说回来,知难而上也就意味着风险,与孟子纯粹是想要为自己洗清罪名的目的不同,齐宣王是真的在为齐国着想。出于使命感,他伸出手来死死地想要抓住燕国,即使此刻的燕国已经炙热到甚至能将他的手都引燃。
全国性的反齐运动形成之后,就凭章子手下的人马根本不足以镇守燕国。西部,于燕赵边境上,赵将乐池亦步亦趋地侍奉在燕公子职左右,其架势无疑是在告诉燕民,这就是你们即将要上台的王。
燕公子职本来就深受百姓青睐,所以他能于这一时期出现,仅仅只是听到他的名号就足够燕民口耳相传,以为日烛桑隅了。
受此鼓舞,燕各地的反齐运动如烈火燎原般愈烧愈旺,而置身荒野之上,被大火所裹挟着的齐军,他们则恰似兵马俑般既然被陈列在了燕国,失去了行动能力,也就只好任由这场大火将他们焚烧殆尽了。
战胜国要如何去占领战败国,这是一件较之前的战争都更加值得去思考的事情。仗打赢了,但却没能把该占领的国家占领下来,这和失败又有什么区别呢?
首先,战胜国必须从战败国攫取资源,以谋求利益,弥补损失,这是客观存在的阻碍,所以单方面得想要讨好战败国,施行所谓的仁政并不足以令人信服。那么什么才是正确的举措呢?人们往往被数字所迷惑,而在一些极其简单的道理上失了方寸。举例来说,现在一个人犯了罪,应该执行死刑,恐怕没有人会反对。而当一个国家都在犯罪时,一说到这是数百万,上亿人都在犯罪时,人们就会相对得陷入迷茫,到底该不该执行死刑呢?是啊,到底该不该执行死刑,这不是明摆着的吗。
战胜国与战败国之间有一道唯有时间才能将其抹平的鸿沟,这不是人力所能及的事情。没错,每个人都有尊严,每个人都渴望自由,每个人都以为他才是他所在国家的主人,但是除此之外,每个人也都是健忘的,尤其当这事发生在上一代人身上时。战胜国最终会忘了自己是战胜国,战败国亦然,这时一个全新的国家就诞生了。
所以说,说到占领,这绝对是在角逐耐力。视对方的规模,如果尽一代人的努力,不管采取何种手段,能够将对方压制下来,则就去占领它。如果不能,则最好是避免与之交战,因为徒劳无益。不过如果有可乘之机,对于不能于一代人之内将其压制住的国家,对其施行分割占领也是可行的,事实上割地这种事古往今来基本上也就算是一种常态。
燕与齐并称七雄,规模相当,所以就齐而言,想要一次性鲸吞掉燕国并不现实。稍有外力加以干扰,该吐出来的齐就还是得吐出来,所以最后不管齐宣王有多不情愿,当齐军的损耗已经大于他所能承受的极限,已经不能于燕继续苦撑下去的时候,齐宣王最终还是作出了妥协,向秦赵两国让步,拱手将燕国让了出来。
不过即使以齐的实力不足以在一代人的时间内压制住整个燕国,想要压制住燕国南方的区区十余座城邑还是没问题的,所以在齐宣王拱手将燕国让出来的同时,燕南方的十座城邑也随即就被他划入了齐国的版图。对此燕自是没有发言权,秦赵两国的话也只能默认。能够不与齐苦战就将燕国给解放了,对于这二国来说也算是幸事,且齐既然已经作出了妥协,让出了燕国,则他们也不敢不作出妥协,让出燕国的这十座城邑。无论是秦国还是赵国,为了燕国的这区区十座城邑就与齐展开类似争夺燕国的战争,这样的想法对于他们来说未免太过大胆。齐确实是对于燕民叛齐这件事情应对乏力,而如果要在战场上和秦赵一较高下的话,则这两国还真得是需要仔细掂量一下自己到底有几斤几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