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所当然的,自认为受到了威胁的太子平便将自己的亲信——戍守燕国首都藓城的将军市披找了来,与之共同商量这件事情。
太子平与市披彼此之间也算知根知底,所以市披一到,太子平也不和他绕圈子,而是直接开门见山道:“国欲其治,最好的办法就是专注于教育,把教育搞好,这样及至举国皆贤,治世自然也就会随之而来。如此浅显易懂的道理,难道还需要我提醒他吗?但是王不察,眼里就只盯着一个子之,以为凭借子之一个人的才能就能治理好一个国家……事情如果真的如此简单的话,一个人也就能教会一群猴子像人那样处世。但是不能,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愚蠢的人永远不知道自己是愚蠢的!那些没有受过教育的人,那些受过教育却不明事理的人,他们会从各个方面抵制那些真正贤明的人,以满足他们那微不足道的本能,比如虚荣、懒惰、贪婪、自负等等。所以说治理国家从来都不是一个人的事,而是全天下的事,如果把注意力过分集中在谁谁谁比较优秀,谁谁谁可以称王这种事情上,却不注重民众的教育,这样的国家是没有前途的。很可惜,燕国如今就是这样一个国家。而且更糟糕的是,子之真的像王及国人所颂扬的那么贤明吗?平以为未必。子之相王至今,日以取悦百姓为务,不修兵革,不整军备,是亦不知其所处也!方今战国七并列睥睨,不是你亡我,就是我灭你,这个才是最迫在眉睫的事,至于百姓少吃一顿,多吃一顿又有什么关系呢,饿不死不就行了。为政者如此利欲熏心,疾徐莫辩,国之亡也,殆无日矣!”
姬平说完,长叹一声,市披因而道:“愿闻太子之志。”
则曰:“吾意其欲社稷之固,则必诛子之,未审将军肯助我否乎?”
市披闻言,面露难色道:“只恐为王所不容。”
则曰:“非敢眼下也,将军其待之。子之不篡国则已,如果他非要篡国的话,到那个时候再族诛他不迟。”
“明白了。”市披道,且答应太子平,如果他要对子之动手的话,戍守藓城的部队可以任其调用。
太子平视子之为他继承王位的最大威胁,当然也就会有人视他为子之接管燕国的最大威胁。对苏代及鹿毛寿来说,“太子”这种身份其存在本身就与目前的燕国格格不入,因此就算不能彻底抹掉,他俩也决定削弱他,以便让子之在接受王位时不再那么瞻前顾后。
子之拒不受命,坚决不肯称王,燕王哙异之,所以他便乘鹿毛寿入宫侍对时问鹿毛寿道:“吾欲让国而相国固辞不受,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鹿毛寿想了想,然后道:“殆为夫太子也。”
王问:“何哉?”
则曰:“曾经,禹把天下授予伯益,却把任免官员的权力留给了自己的儿子启,所以伯益虽有天下,与无天下同。所谓天下,其主要构成就是人民,军队,官僚。今三资不备,而言让国,禹就算想说他没有打算要为启循私的意图,又有谁会相信呢。事实也是如此,后来禹一死,启就兴师杀害了伯益,建立了夏朝。像伯益这样的人,可以说禹没有他就根本治理不了洪灾,却身陷这样的算计,以至身死国灭,这种事情,可不悲乎。说实话,王现在所谓的传国就有类于此。如果任免官员的权力一直留在太子手中,就算王不想成为第二个禹,谁又敢保证太子不想成为第二个启呢?相国如此固执己见,拒不从命,恐怕也正是因为有这样的担心。”
王听了,轻以掌自击其额道:“确实。现在燕国官员凡俸禄在三百石以上者,其印玺无非出自太子,如果是这样的话,也难怪相国会怀疑寡人让国的决心。明白了,寡人现在就让人去收回这些印玺,并以此作为礼物再次恳请相国王燕。”
其后宫中宦寺便执谍文至东宫向太子平通报了这件事情,并命令他立刻将所有三百石以上官员的印玺都交出来。太子平跪伏听宣,完了,谓寺人道:“王不会无故收我印玺,这一定是听了谁的唆使。请问近来群臣谁与吾王走的最近?”
就算太子平跪着也还是太子,且还面露杀机,所以他这么问,寺人也不敢不答道:“鹿毛寿、苏代,最近倒是经常进宫谒见吾王。”
鹿毛寿、苏代与子之是什么关系,太子平当然清楚,所以一听说是这二人,太子平便更显得阴翳缠身道:“所以说来说去,王还是想把国家让给子之,剥夺平任免官员的印玺就是为了让子之安心了?”
这种话寺人是真的不敢再对答下去了,所以在接过太子左右奉上的几箱印玺后他便即刻向太子平告辞并离开了东宫。
最终,太子平还是切齿吞下了代,寿二人借由王哙削弱他权力的这枚苦果,因为他知道现在和子之翻脸就是和燕王哙翻脸,而燕王哙无论怎么说都还是他的父亲。
燕王哙在收回原本由太子平司掌的那些印玺后便即刻登门造访了子之,他把那些印玺整齐地罗列在子之面前,并以此作为礼物再次请求子之称王。
燕王哙如此其诚,子之也再难推委,但出于谨慎起见,他还是说:“昔尧之试舜,舜之试禹,俱数十年而后,观其诚贤,然后授其神器,以承天休。今王不须臾试我,而命我王,这未免操之过急了吧。如果足下不介意的话,臣倒是想与王作一个约定。”
王问是什么样的约定,子之遂道:“请再给臣三年的时间,如果三年而世治,且到时候王还是不改初衷,那个时候王再命我王燕,臣就算再沽名钓誉,枉自清高也固不敢辞为。如其不然,三年而世不治,则到时候臣就算是死远方,抵砧斧也犹有余辜,尚何敢莅燕称王?”
王善其言,且道:“遇事不苟,不姑且为之,亦贤者之高论也。明白了,请就依公言,三年后再传吾子以国。”
子之与燕王哙约以三年为期,而三年时间很快就过去了,所以眼看期限将至,燕王哙便决定出巡四邑,以检察子之的政绩,看他是否真的治理好了燕国。
这个时候冬天刚刚过去,春天的阳光照耀着路边的积雪,把远处的农田也映衬得星星点点,仿佛翠玉一般。面对着这生机盎然的世界,燕王哙于鸾驾中感叹道:“诸侯之间为何总是只言片语不和就要轻起战端呢。如果也能像我们相国一样弭兵富民,一起欣赏这样的景致不是比破坏它更好吗?真是难以理解啊……世人的本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