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师犯境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燕都藓城。朝堂之上,子之面无表情得平视着前方,如祭祀用的纸人般毫无灵魂地注视着他面前的伺候,看着他们来,看着他们呈诉燕军败绩的战报,看着他们离开……
“齐师附郭,徐州失守!”
“阳城,夏屋,易水以西,诸郡长则一宿,短则食顷,相继为齐所破!”
“齐军倏然天降,阿以不防,军民举城为擒!”
“章子临我,而武阳疏于修葺,其如是,焉得与齐持久。设为章子一声令下,则杀也由之,降也由之,武阳固不能守矣!”
……
对于燕国来说,齐就是不可抗拒的自然力。率先目睹了其破坏力后,接踵而至的伺候们至今仍难掩恐惧。而相较于他们所说的话,更令燕群臣感到担忧的是这些人的神情,就像接受了地震,海啸,台风一样,这些人也已经接受了齐国并认识到了自身的渺小。
“居然连武阳都……”一惯养尊处优的显贵们第一次切身体会到了何为危机感。作为藓城的门户,武阳沦陷就意味着藓城也已经沦陷了一半。而失去了藓,或者说燕国这一温床,他们这些人上之人在齐国人面前又算得了什么呢。
出于恐惧,群臣们纷纷将目光投向了子之,并希望他能说些什么拨云见日的话以扭转目前的劣势。然而子之却并没有回应群臣的这种期望,他只是站了起来,并极模式化得优雅得转了个身,然后就离开了朝堂。
见子之这样,群臣一片哗然,甚至此时就已经有人开始抱头痛哭道:“何社稷之倾竟如此其速也!”
不过,作为子之的朋友,鹿毛寿却并没有像其他人一样把子之的一言不发视作黔驴技穷,多年的经验告诉他子之总是胸有成竹且优雅的,过去是,这次也不会例外。
鹿毛寿以鄙夷的目光耻笑了一下他周围的同僚,然后就尾随着子之与之一起退入了内寝。
跟在子之身后,鹿毛寿有一种不讲理的优越感。这优越感可以让他撇开规律及逻辑,没有过程得直接享受胜利的喜悦。所以即使刚才的战报无一例外都是对燕国不利的,他却仍能像一个典型的正在遛鸟的北方人那样甩开手脚,志得意满得显摆出一副吃饱喝足的样子,就差没有哼个小曲儿了。
察觉到这点后,就连子之都对鹿鹿毛寿的这份惬意感到诧异,所以他便问道:“齐师犯境,势如破竹,燕上下人人自危,唯独先生不以为意,且意有自得者,敢问是何故也哉?”
寿以闻,遂揖而进道:“以有足下故耳。足下深谋远虑,想必退敌之策早已成竹在胸,寿故不惧。”
子之闻言,沉默了略十步有余,然后才冷冷得对鹿毛寿说道:“以燕目前的状况,外无应援,内乏练兵,且刚刚才平息了姬平的兵变,国家仍未从创伤中复原……可以说所有不利的条件燕都占齐了,而齐则久负盛名,数百年来虽然也有起起伏伏,但总体来说其一直都是处在上位的国家,至今尤甚。像齐这样的大国谋欲吞并支离破碎的燕国,先生以为什么样的谋略可以阻挡他们的扩张?反正之对此是毫无头绪的。而如果非要说有的话,那就是数年之前,之就不应该接受这个王位,也不应该取悦国人,搞什么弭兵富民的政策,从那个时候起就未雨绸缪,扩军备战,如此一来则齐就算再强,想要阻止他们的进攻也并非不可能的事。忽略外部环境,没有那样的战略机遇期却还在想着弭兵富民笼络人心,以致国破家亡,像之这样的人,为什么先生会觉得我深谋远虑呢?谓之善于争权夺利不是更恰当吗。总之,燕国已经完了,而之对此束手无策,所以先生还是适当得为自己的前途担心一下吧。”
子之是在开玩笑吗?鹿毛寿僵住了,他的表情,他的脚步,甚至他原来有条不紊的内分泌都在这一刻壅塞住了,总之就是胸闷胸痛,气血两虚,眼前一抹黑。然而很明显子之并不是一个爱开玩笑的人,实在骗不了自己的鹿毛寿只得接受现实——燕国完了。
昏昏噩噩的鹿毛寿最终还是没能跟上子之的脚步,在鹿毛寿的眼里,即使整个世界都正如境中月水中花一般荡漾着,子之的背影却依旧是端庄且镇定的。他笔直得走进位于其身前的那条光怪陆离的回廊,在其无止尽得延伸中渐渐远去,并默默地消失在笼罩着回廊另一端的黑暗中……
齐师伐燕,与其说是作战,不如说是赶路。他们一路驰骛,仅仅只用了五十天就翻越了万水千山并包围了燕都藓城。
即使不用看,齐军那堪称当世第一的强大阵容子之也能想像的到,自知不敌,所以章子的戎辂一出现在藓城正面,子之就从深宫中发布命令道:“命吏启城。”
之左右闻命,犹有不舍得谓子之道:“但是,齐檄文里说他们这次是要给姬平复仇,启城投降的话足下不就等同于束手就擒吗?与其这样倒不如来个鱼死网破,将百姓也武装起来,举全城之力再拖延一些时间。如此一来说不定形势一转,秦赵等国以害怕齐变得更加强大为由而联手救王也未为可知……”
其左右颇为激动得说了半天才注意到子之根本就没有认真在听,他只是安详地坐着并以温柔的目光宽慰着那些正在替他担心的人们。最后子之见这些人都不再说话了,便缓缓说道:“物以类聚,木以簇生,归根结底在列国世袭诸侯的眼里之就是个异类。秦赵等国当然不希望齐变得更为强大,然而异姓篡国对他们来说也是绝对不能容忍的罪行,所以即便得到了这些国家的帮助令燕能免于被齐所吞并的命运,新生的燕国也只会由新的姬姓燕王所统领,而不是子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