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是一片艳丽夺目的红,耳边的爆竹声声炸开,那声音落入六娘子的耳中总觉得近在咫尺却远在天边。
就在刚才,她由喜娘搀扶着,在陆府南正厅跪别了陆老爷和林氏,也跪别了陆老夫人、赵老太爷和赵老夫人。
想着刚才眼睁睁的看到赵老太爷和赵老夫人红了的眼眶,六娘子只感觉心里一阵一阵的抽疼。可当她的余光扫到众人之后正冲她微微而笑的三娘子时,六娘子就恨不得冲上去抓了三娘子好好的问一问她现在的情况。
方才吃小米粥的时候,三娘子只没头没尾悄悄的说了一句“我有了”之后,便是不给六娘子任何问话的余地,结果害得她直到出了浅草阁之前都没机会抓了她私底下聊上一聊。
正胡乱想着,六娘子忽闻喜娘脆声唱吟道,“吉时到,新娘上花轿!”
紧接着,大红的盖头从她的发髻上素素落下,瞬间,满目的景象都被那红盖头给遮的一干二净了……
接下来,六娘子觉得自己完全成了一个受人摆布的布娃娃,一旁的喜娘说什么她便小心翼翼的做什么。
踏着爆竹声,她被喜娘搀扶上了花轿,花轿颠簸摇晃一路而行,六娘子坐在里头却是大气不敢多喘,生生的憋出了一背脊的热汗。
也不知这样晃了多久,只是当六娘子觉得自己的头重得顶着的凤冠似就要被这左右摇晃的节奏给震下来的时候,花轿忽然上下一摆,然后猛的停了下来!
随后喜娘掀开了轿帘,握住了六娘子的手,将她小心的扶出了轿子,然后带着她跨门槛,过小径,穿过了垂花门,最后将她带到了一间感觉上应该很是宽敞的屋子里。
其实睁着眼睛却看不见的状态六娘子非常不喜欢,也是今天,六娘子才真切的感觉到,为何聋哑人会这么没有安全感。
就好比现在,直觉告诉六娘子她分明感觉到了身边有一股陌生的气息在逼近,惹得她恨不得一手扯下头上的红盖头,可偏偏喜娘还在那儿唱吉词,重重的宣腔六娘子是真的有听没有懂。
忽然,六娘子只感觉手一紧,紧接着她被一只很是粗糙的大手牵着带到了红毯上。
沈聿白!
六娘子整个人的神经都如同被带刺的仙人掌扎了一般紧绷了起来。恍惚间,她只断断续续的听到一旁的喜娘高声道,“一拜天地!”
六娘子僵硬的拜了天地。
“二拜高堂!”
六娘子被人牵着转了身,又是弯腰一拜。
“夫妻对拜。”
六娘子低了头,视线所及是一挂锻黑衣摆。
“送入洞房!”
她只能任由那沉稳有力的步子将自己带入了另一个宽敞的屋子里。
接下来,又是一些乱七八糟的繁文缛节,正当六娘子觉得自己的耐性已经快要达到一个零界点的时候,喜娘忽然道,“新郎可以掀新娘的红盖头了,祝愿两位长长久久称心如意。”
视线清晰的那一刻,六娘子最先看到了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在之后很多个日子里,六娘子对沈聿白最深最重的记忆便是这双能将人心魂都摄去的双眸。
随后,那大名鼎鼎威震四方,助帝登基富贵泼天的煜宁侯——沈聿白就这样清晰可见的出现在了六娘子的视线中。
一件亮墨色镶红金边新婚喜袍在身,衬得他丰姿奇秀神韵独超,褐色的肌肤,冠束的乌发,薄唇紧闭,剑眉微挑,即便只是静静的坐在那里,却给人一种无形的压迫感,强烈的让人很难忽视他的存在。
其实在这以前,六娘子恍惚出神的时候是有偷偷幻想过沈聿白的容貌的。
她猜他可能生的高大威武却是其貌不扬,也猜他可能根本就是矮小不修却睿智过人。可偏偏,六娘子真的没有想到,沈聿白,威风凛凛的煜宁侯,传说中战无不胜的大将军,竟是俊秀斐然的,正是遥遥若高山之独立,朗朗如日月之入怀。
不知为何,六娘子在心中忽然大大的松了一口气……
好吧,她真的要承认,长的好看些总是比长的其貌不扬要更让人容易接受,虽然,她也并非倾国倾城。
思绪翻飞之际,沈聿白忽然端过了一杯酒放入了六娘子的掌心间。
六娘子一愣,却听喜娘又道,“合卺酒落,合二为一!”
六娘子脸一红,撇过了头伸出手和沈聿白的手臂相绕,然后勉强的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礼成!”喜娘似乎也悄悄的松了一口气,笑眯眯的上前恭喜了二位新人之后便是急匆匆的退了出去。
六娘子看着喜娘那消失在门扉的身影时,背上的汗不自觉的又冒了出来!
这……就剩她和他了么?这还是大白天呢,这……是要……
虽然两世为人,可嫁人做新娘子,六娘子却还是头一遭!莫非古代成亲都是要在白天行洞房的吗?不会吧!外头难道没有宴席在等着新郎官么?不可能吧!
六娘子脑子乱成了一锅粥,可面上却只能佯装镇定的微微垂着头扯着嘴角干干的笑着,等着沈聿白发话。
而沈聿白却也在打量着六娘子。
小小的人,身形还未全部打开,香肩柔柔,肤若凝脂,修眉联娟,眸似水杏,虽不曾听她说过一句话做过一件事儿,可隐隐的,沈聿白只感觉面前的人儿有一副温柔可亲的好性子。
“你……”
“外头有宴……”
静默许久,可闻针落。六娘子心里紧张的都快沸腾了,却觉得若是两个人再这样面对面一声不吭的坐下去的话,自己藏在袖子里的手就要把中衣的窄袖给揉烂了,便是深吸了一口气刚想开口,不曾想竟和沈聿白来了个异口同声。
“外面可是有宴席?”虽他只说了四个字,可六娘子很快便猜到了他的意思,“那侯爷先去应酬客人,我……若是侯爷方便,可否帮我把我的丫鬟唤了进来。”
虽是第一次见面,可不管怎么说,两人已成夫妻这是个不争的事实。
六娘子觉得在这个情况下,自己再矫情再做作那都是和自己过不去,所以当务之急,她要卸妆,要拆了头上的凤冠发髻,要换身轻便的衣裳,还有,必须要洗个澡。
好就好在,现代新婚酒席上,新娘子是必须要出厅迎客,要一一敬酒的。可是在古代,过门新妇只要留在内屋就好,外头的宴席自有新郎官去周旋打拼。
沈聿白本就是武将出身,性子里少见扭捏武断,当下听了六娘子的话便是簌簌起了身,然后冲她微微的一颔首算是应了六娘子的要求,随即便是大踏步的推门而出。
看着他宽阔硬挺的背影,六娘子终于疲软的一软腰,径直倒在了床榻上,心中只觉得这半天下来,千言万语只有一个字——累!
话说揽月和竹韵蹑手蹑脚走进来的时候,六娘子已经眯着眼睛小憩了好一会儿。
听了声音,六娘子有些恍惚,只感觉迷迷蒙蒙的不太真实,却在睁眼的时候见着揽月那熟悉的笑容,重重的松了一口气。
“你们可吃了?”最寻常的一句问话,也是最暖人的关心。
揽月和竹韵皆有些激动的点了点头,虽也只有短短的半日未见,可不知为何,两人总觉得好像很久没有看到六娘子一般。
“姑娘饿了吗?鱼安给姑娘下三鲜面去了!”竹韵说着上前轻轻的扶起六娘子,然后缓着声音道,“姑娘是没瞧见,咱们这个院子应该是个主院,后头不远有一个好大的厨房,咱们以后再也不用大老远的去厨房讨东西了,要吃什么都……”
“竹韵!”揽月适时打断了竹韵的喋喋不休,然后瞪了她一眼道,“什么时候了,你还在这儿说这些有的没的,你没瞧见姑娘累的眼皮子都快搭上了么,还不快去烧些热水让姑娘泡个澡解乏。”
竹韵一愣,连连拍了一下自己的小脑袋道,“姑娘瞧我……一高兴竟也不挑时候了。”
“喊夫人吧。”六娘子犹豫了一会儿,觉得丫鬟们的称呼还是应该改一改。
揽月和竹韵齐齐福身称了是,然后揽月伺候六娘子卸妆拆髻宽衣,竹韵则快步的出了屋子去给六娘子准备热水。
不一会儿,六娘子便舒舒坦坦的躺在了加满热水的木桶里,长发散尽,香肩毕露,虽不能立竿见影的解了乏,可到底让她觉得舒坦了许多。
“外头是不是很多人?”正如三娘子说的,沈家新府是座六进的大宅子,垂花门在中间,前三进后三进,六娘子进来的时候是盖着红盖头的,隐约只觉得自己走了很长的路,现在身处的院子仿佛是在大宅的深处。
“我们也没出去过,我们比夫人早一个时辰进的宅子,进来了以后就被一个妈妈带到了这儿。夫人……这宅子完全是新修葺的,这院子,我瞧着连一块屋匾都没有的。”揽月回道。
“是么?”六娘子懒懒的靠在桶沿,只觉得小腹有一些微微的难受,像是饿了,又像是肚子疼。
“偌大的园子我和揽月还有流萤走了小半圈,也没瞧见几个人,不知是本就没有几个人还是全到前头宴席去帮忙了。”竹韵也嘟囔了一声。
六娘子淡淡的笑了笑,总觉得现在操心这些为之过早,便冲揽月道,“把衣裳拿来吧,我觉得有些饿了,总是恹恹的提不起精神,还是先吃些东西要紧,要再泡下去怕要晕了。”
揽月闻言,连连转身从木架上取了袭衣过来,然后拥着六娘子把她从热水中扶了起来。
骤热转冷,让六娘子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裹着长长的袭衣,她刚想跨出木桶,却只觉下身一股温热涌出,紧接着,还冒着热气的水面上竟星星点点的撒开了一朵一朵鲜艳的血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