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娘子生了儿子这绝对算得上是件大事儿了,六娘子隔天午睡起来以后,便准备给初娘子写封家书,连信一起捎去的还有六娘子上个月刚刚绣好的一件小贴红袄和一双小软鞋。
可就在她刚刚落笔写了个开头时,七娘子就风风火火的跑了进来。
见着六娘子在伏案写信,她不免凑过去好奇的翻了翻,然后指着放在矮几上的小软鞋道,“这个你是要送给大姐姐的吧,这双算我的,回头你和我算银子。”
土豪啊!
六娘子瞪着她,皮笑肉不笑的说道,“妹妹这是明抢咯?我手工费可贵着呢,妹妹愿意买我还不愿意卖呢。”
“偏还让我以后见着都喊你姐姐,陆云筝你瞧你哪儿有一点姐姐的样子?”七娘子不依,拿着小鞋不肯撒手。
六娘子笑她无赖道,“同你****吃住在一起,早就知道你这死要面子的脾气,放心,都帮你记着了小祖宗。原本我还想把这小红袄记在你头上的,这贴袄我可是花了好些功夫绣的,既然你要鞋子,那就算鞋子呗。”
七娘子闻言嘟囔道,“就占你一个便宜,我才没这个脸拿大头呢。”
“哟,感情咱们小七还挺有自知之明的啊?”六娘子撇嘴笑了笑,忽见七娘子手中捏着一张纸,便搁了手中的笔转身好奇的问道,“你拿的什么?”
“哦,这个,章府的帖子。”七娘子说着有些犹豫的问道,“你说我要去么?”
“为何不去?”六娘子有些惊讶。
七娘子白了她一眼道,“还不是因为你,其实那****也就是按着你的法子做的,那什么苋的野草我是压根听也没有听过,又怎么知道那几根破草能治蜂毒的。若是回头我去了章府,人家绕着我问这问那的,我连花花草草都认不全,不用半天就穿帮了。”
六娘子抿嘴笑道,“那还不简单?你便只管说你小时候有一次贪玩被蜜蜂蛰了,贴身的老妈妈就是用这个马齿苋给你敷伤处的。你且也只知道这一个法子,旁的也是两眼一抹黑的。”
七娘子一愣,先是觉得很受用的点了点头,然后忽然睨着眼盯着六娘子道,“你说,以前你是不是也是这么糊弄我的?”
六娘子哈哈大笑了起来,“谁糊弄你了,分明是你自己好骗。”
“哼。”七娘子一跺脚,指了指矮桌道,“你就慢慢写吧,我要回去看看明儿穿什么衣裳去章府了。”不过走了一半,她却在门口转了身,狐疑的问道,“陆云筝,你为什么要帮我?”
“你是我妹妹啊,就算你脾气再坏,可我胳膊肘也不能往外拐。”六娘子握着笔,一脸好笑的看着七娘子眼神古怪的出了屋子。
不过待七娘子的脚步声渐行渐远的时候,六娘子嘴角噙着的那抹笑意也慢慢的变得有些疏离了。
你是我妹妹……
这句话当然只是一句冠冕堂皇的场面话。其实六娘子更想说的是,眼前的七娘子和从前的自己很像,明明什么都没有,但却总是在人前摆出一副傲视自居的姿态。
现在想想真是可笑,其实那时候的自己应该是渴望父爱的,是渴望和其他的孩子一样有一个正常的家庭的,也是非常需要帮助的。或许只要那时自己愿意早些低头,妈妈就不会走的那么痛苦难捱了。
人这一辈子从来都没有彩排,活着的每一天都是现场直播。即便如她这样两世为人,但也是永远回不到过去的生活中了。所以六娘子总觉得,如果她能教会七娘子如何过的随行而不任性,就仿佛能救赎了从前的自己一样。
这并不是六娘子有多伟大博爱,这只是她从现代带到古代的一根刺,是她心中怎么都过不去的一道坎罢了。
入了七月,一夜墨绿,忽而转夏。昌和元年的夏天来的特别的猛,七月刚到,屋子里不放小冰山就已经睡不着了。
六娘子怕热贪凉,一见日头就不爱出门,成天介的躲在屋子里打着扇子靠着冰山避暑,连赵府那里都是要天色转暗的傍晚才姗姗而去的。
赵老太爷见状笑她整个人好像就是冰块做的一般一点也见不得热,六娘子却嘟着嘴道,“从不知北方热起来是这个样子的,今年夏天竟然一点风都见不着。”
赵老太爷被六娘子佯装孩子气的性子惹得哭笑不得,隔天竟然送了整整三大座的冰山去了陆府,气的陆老爷指着六娘子的鼻子笑骂道,“你且怕热就说,不过是怕你冻坏了,哪儿有你这样还跑到你外祖父那儿去讨冰山的,府上地窖里头多的是。”
六娘子却置若罔闻的“嘿嘿”笑了笑,然后一座留给了自己,一座让人搬到了七娘子的屋子里,一座就送去了陆老太太的陶然居。随即她又对林氏道,“母亲可别恼我偏心,分明是父亲说家里冰山多,便让父亲给母亲送两座来。”
林氏看着六娘子小女儿般撒娇的姿态,不免笑道,“胡闹的丫头,以后可切莫让你父亲这般丢面子了,几座冰山而已,咱们家哪里用不起。”
“不过是外祖父疼我,母亲也别太放在心上。”六娘子了然的点点头,可打这以后到底没有再在赵家二老面前说过一句陆家的不是了。
八月的时候,临安来了信,初娘子笔下说的明白,今年过年她会带着小哥儿回宣城来。
林氏一个高兴,大热天的就开始指挥下人洒扫起初娘子原本住的小院子来,又是糊新的窗户油纸又是换新的帐垫迎枕,左右是忙的不可开交。
而就在这个时候,红袖却悄悄的来了陆府,径直到了浅草阁。
当时六娘子正在描花样子,却见揽月神色异样的走了进来,她便问道,“怎么了?”
揽月犹豫了一下,然后凑到六娘子身侧轻声道,“姑娘,江二全家的来了。”
“江二全?”六娘子纳闷的眨了眨眼睛,脑子一时没转过弯来。
揽月轻轻的解释道,“是红袖。”
六娘子这才恍然大悟。红袖在三娘子嫁去王府没多久就由三娘子做主许了人家,江二全是三娘子陪嫁铺子上的管事,人虽粗了些,却是个老实巴交的。两人成亲没多久便生了个儿子,养在了小庄胡同江家。那之后,红袖便又进了王府,正正紧紧的做了三娘子房里的管事妈妈。是以现在人人见着她,都要改了称呼喊她一声江二全家的。
“快请她进来。”六娘子连连及鞋下了软榻,然后又命鱼安上了热茶点心。
江二全家进来的时候,眼睛微微的有些红,六娘子招呼她入了座,便柔声道,“也不知道你要来,我这儿乱的很。”
“姑娘别忙,原是我没分寸不懂规矩,一个消息都没有就生生的往姑娘这里跑。实在是……实在是……”江二全家的说着说着竟默默的抹起了泪。
“你别哭,有什么事儿你说出来大家一起商量商量。”原先三娘子还没出嫁的时候,江二全家的和揽月走的也很近,所以六娘子也是把她当自己人看的。
江二全家的闻言,吸了吸鼻子清了嗓子道,“我也不瞒着姑娘,我们家奶奶最近这日子是越过越不顺心,虽左右有爷宠着疼着,可老太太、太太那儿眼睛都盯着,一个月,爷能陪着奶奶的日子真不多。奶奶是个嘴紧的,每次姑娘去,奶奶都是捡最好听的说给姑娘听,但我却瞧不得奶奶什么苦水都往肚子里咽,这才……这才斗胆来找姑娘的。”
六娘子闻言眉眼凝重的叹气道,“三姐姐……肚子里还是没消息?”
她这话一出,江二全家的眼泪就开始止不住的往下掉,“可不是,用了多少法子了,那些药,苦的我老远闻到了就想捏鼻子,奶奶就是那样眼睛都不眨的一口便能喝完了。可就这样……却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
六娘子也沉默了,不止沉默,她心里更是万般的不好受。
说起来,三娘子也只是比初娘子晚了几个月成亲,可如今初娘子的儿子都能爬会笑了,但三娘子的肚子却依然是静悄悄的。
古代妻妾有别,妻是正室,名分地位那都是一个做妾的远不可及的。一般说来,嫡妻掌家主持中馈,她在内院的地位是完全等同于丈夫在外院的地位的。而古代男人大多不理内宅之事,是以虽然古代女子有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但她们的权利还是非常大的,一言九鼎一语成规,古代的嫡妻,若是手腕了得,那绝对是个人物。
可妇有七出,“无子”之罪赫赫然排在了第二。一般新妇进门,头一年就只要负责把两件事情给做足了,那便是孝顺父母和传宗接代。
前者还好说,后者若是长时间的没有消息,那即便丈夫一心不二不愿收通房小妾,家里的长辈也会不停的拿各种由头往正屋塞人的。
偏不巧,三娘子就遇到了这样糟心恼乱让人郁闷不堪的破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