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洪武二十二年注定是不太平的一年.
七月初三,诚宪帝驾崩朝阳殿,据说当时诏书未成,诚宪帝是死不瞑目的。
七月初十,先帝头七刚过,一品清阁太师、殿阁大学士、吏部尚书封习封大人出朝宣朗诏书,传先帝口谕,将皇位继承于十五皇子,皇叔睿王和宁王任摄政王,辅佐新帝驾臣治国。
七月十二日,先帝丧仪有条不紊的开始进行,宫中敕谕天下,凡有爵之家和七品以上官宦人家一年不得宴饮作乐,一年不得婚嫁,百姓半年停缀,凡诰命等皆随朝按班守制。
七月十三日,朝中拟定了先皇谥号为“德”,随即新皇封典,册封张皇后为仁孝皇太后,荣贵妃为仁贤皇太后,其余一众后宫嫔妃按品级封赏,随举国哀伤。
不过新帝登基,虽有遗诏,但却依然引来八方猜忌。且先不说先帝驾崩那日,满朝文武大臣有一大半都是跪在朝阳殿的,那么多双眼睛看着瞧着,那诏书上是写全了的还是只写了一半又或者根本是空着的,在先帝崩逝的那一刻起就已经众说纷纭了。
再者,无论是新皇还是仁贤皇太后,又或者是两位被封为摄政王的皇叔,皆和封习私交甚密。而仁孝皇太后此刻还被软禁在宝华殿,五皇子被调离了军机处,八皇子被派去了皇陵处理先皇墓葬的事宜,十一皇子被一纸调令派去了漳州同申王和谈。
转眼间,偌大的皇宫只剩六皇子一人敢出言质疑诏书的真实性。不过可惜,即便贵为皇子的他也是抵不过先帝多年重用的朝臣的。
前有申王蠢蠢欲动,后有封习只手遮天,可怜的新帝还是个孩子,坐在金灿灿折煞人的龙椅上,简直就如同一个摆设。
大周国,在先帝驾崩的那一刻开始,陷入了暗波汹涌的飘摇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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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不管如何朝荡国乱,但老百姓的日子还是要过的。
隆冬渐深,林氏心想事成生了个大胖小子。整个陆家人都高兴坏了,老太太连连要沐浴斋戒,说她在林氏生以前请了菩萨的愿,眼下既如愿以偿了便要诚心吃斋还愿。陆老爷则想个整整一天,终于定了小哥儿的名字叫青栩,寓意栩栩生韵,希望小哥儿安康平顺。因为国丧未出,所以不能大肆设宴庆祝,但当天晚上陆老爷还是和老夫人一起小酌了两杯。
不过就在全家都因为小哥儿的到来而开心不已的时候,也有人是不那么开心的,那个人就是七娘子。
连着两日,七娘子都赖在六娘子的屋子里,横在榻上,也不描红也不刺绣,也不和六娘子吵架也不无故挑刺,只这样静静的躺着,半死不活的指唤着六娘子屋里的丫鬟给她端茶递水。
到了第三天,六娘子终于看不下去了,将手中的笔一丢,下了炕站到了软榻边居高临下的睨着躺在上面吃橘子的七娘子道,“你要是再在我屋子里赖下去,我就要问妹妹你收银子了!”
见七娘子一愣,六娘子撇了她一下继续道,“成天见的在我这里白吃白喝的,我若不问你要银子岂不是要把自己的月例都倒贴进去了。”
七娘子看了六娘子一眼,吧唧了一下嘴道,“为何你这儿的橘子比我那儿的甜?”
六娘子翻了个白眼,“都是你那儿挑剩下的才送来我这儿的,感情妹妹现在金贵的东西都看不上眼了?”
“现在哪儿轮得到我金贵,好东西都送去栩哥儿那里了。”七娘子忽然一顿,半晌才幽幽的开了口。
六娘子笑了出来,“你有没有出息,这么大个人了还吃一个奶娃娃的醋,真是羞也羞死了。”
七娘子“噌”的一下从软榻上坐了起来,拿起了桌上托盘里的橘子皮就往六娘子的身上扔,“谁吃醋了,谁吃醋了!你才吃醋呢!”
六娘子被七娘子幼稚的模样给怔住了,回了神以后就开始捧腹大笑了起来,“哈哈,陆云歆,你瞧瞧你那鼓腮帮子瞪眼珠子的模样。”
“陆云筝,你再笑我就要砸你多宝阁架子上的高颈甜瓷青釉花瓶了。”
“你敢!”六娘子回瞪了回去。
“你看我敢不敢!”七娘子不甘示弱的干脆往软榻上一站,足足高出了六娘子大半个身子。
六娘子见状挑了挑眉,后退了一步道,“你若是心里不舒服,想撒气,我教你个好法子。我园子的西南角长了好多枯草,你且去帮我把那些草给拔干净了,兴许心里头就能好受点了。”
“我有什么好难受的。”七娘子嘴硬道。
六娘子冷冷一笑,“当然,咱们七姑娘从小就是这陆府的香馍馍,打从生下来开始,别人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谁不是让着你,谁不是宠着你的,便是松哥儿,虽喊你一声姐姐,可却也不能在你跟前太矫情。现在可好了,咱们七姑娘也终于有了个名正言顺的胞弟了,旁人原本紧张你,如今要开始紧张栩哥儿了,旁人对你原本好十分,眼下要分出五分给栩哥儿了。咱们七姑娘心里不舒坦了,却无奈那是嫡亲的胞弟,发作不得吵闹不得,便就****躲在我这儿撒泼耍赖,外头的事儿便是一概理都不理半分。”
“陆云筝!”七娘子被六娘子一脚踩在了痛处,红着眼忍着泪忿忿的喊道,“像是多了不起似的,不就吃了你几个破橘子么,不就是几个橘子么……”七娘子说着说着,竟忽然蹲在了地上捂着脸旁若无人的哭了起来。
六娘子没想到她竟真的这般孩子气,不免喊来了揽月道,“去打一盆热水来。”
揽月一直在外候着,只知这两日脸色特别难看的七娘子总是往自己姑娘屋里跑,之前又听到两人在里头大声的争执,不免担心的看向了六娘子。
六娘子淡淡的笑了笑宽慰她道,“没事儿,你且快去打热水来,七姑娘要好好的洗把脸。”
揽月应声退了出去,片刻后便端着一个腾着热气的铜盆小心翼翼的走了进来。
六娘子接过铜盆,便遣了揽月,然后亲自给七娘子绞了帕子,塞到了她的手中道,“就这么大点事儿,有什么好哭鼻子的,说出去也不怕旁人笑话。”
“要你管!”七娘子正在气头上,便是一把推开了六娘子递上来的热帕子。
六娘子也不依了,死命的将孩子气上了头的七娘子拉了起来,一边用力的给她擦着脸一边道,“我不管你,你还要天天赖在我这里。”见七娘子软着身子都不带提力的,六娘子来了气,干脆狠狠的踢了一脚七娘子的屁股道,“你给我站好了,你也不想想自己羞不羞,整整大了栩哥儿九岁,竟然还和他置起气来。”
七娘子一愣,随即微微的垂了头,闷着声音道,“陆云筝,你说……母亲是不是,就……不喜欢我了……”
六娘子闻言,突然抑制不住的笑了出来,“对啊,你怎么知道?其实不只母亲,我和三姐姐也不喜欢你,哦,我猜大多见识过我们七姑娘真性情的人恐怕都不会喜欢你吧。”
七娘子瞪着六娘子道,“我才没心思和你开玩笑呢。”
“我哪儿是在和你开玩笑。”六娘子敛了眉眼认真道,“不管你心里多不愿意,可我瞧着母亲生了栩哥儿就挺好。这些年,陆府有庶子庶女,又不缺嫡女,偏偏就少了个嫡子。眼下母亲如愿生了栩哥儿,正是陆家的福气,这还真和母亲喜欢不喜欢你没有一点关系。”
见七娘子沉默不语,六娘子继续道,“旁的人或许会有些偏袒,也或许会把从前盯在你身上的视线转移到了栩哥儿的身上,但是七妹妹,你和栩哥儿不一样,他是陆家未来的继承人,你终究是姑娘,是要出嫁的。”
“我知道。”七娘子转过了脸,略有不干的道,“我只是看不惯那些下人的做派,从前见了我都是……”
“你若要这样一直被宠着,以后又怎么在夫家立足。”
“你……”
“我知你又要说我一个姑娘家成天把嫁人嫁人挂在嘴边。”见七娘子要打断自己,六娘子连连加快了语速抢在她前面道,“可陆云歆,除非你这辈子都不嫁人,不然总有一天你要面对的。”可虽话是如此,但六娘子总觉得七娘子是有听没有懂,而自己是有说没有用,她不免心思一转,随即问道,“话说上个月你不是收到了大姐姐的来信么?”
“是啊,怎么?”七娘子糊涂了。
“咱们去临安玩吧。”
“啊?”七娘子被六娘子惊的眼泪都忘了擦,半晌才一拳打在六娘子的肩头道,“你疯了吧,母亲才不会同意呢。”
“若是母亲同意你跟我去吗?”六娘子信誓旦旦的说道。
“去啊,大姐姐信里说临安可好玩了,我一直想去看看。”
“那不就成了。”六娘子坏坏的笑了笑,然后回敬了七娘子一拳道,“不过我警告你,到了外头,你且不能再这般随意哭闹的耍性子了,不然看我怎么收拾你。”
“说的好像明儿我们就能去一样,你先让母亲点头再说吧。”
……
屋子里,六娘子和七娘子你一句我一句的吵得热闹,却也让小小的浅草阁顿时生色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