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娘子见状,竟点了点头,苦笑道,“说不怨是假的,可这怨,也多半是怨的我自己。”
见六娘子有些吃惊,三娘子宽慰的拍了拍她的手道,“其实我心里都明白,能怨什么呢?她若容不下这个孩子,自然会想法子,哪怕生下来,也未必会善待。你看松哥儿,骄纵不灵,小小年纪便已知道阳奉阴违,已经6岁了偏生大字不识几个,母亲也不着急给他启蒙,仗着年纪小,整日里头和几个小丫鬟玩闹在一起,哪里有个正经少爷的样子。”
六娘子闻言,忽然想到总是带着一张呆板面具示人的陆青致和还算有些长兄风范的陆青远,不禁暗暗的叹了一口气道,“纵使是五姨娘所生,可想要养成什么样子,还是要看她的意思的。”
三娘子点头道,“道理是没有错,可我还怨自己明明知道,却气不过,气不过她的咄咄逼人,也气不过父亲最后的心凉如水。”这两日,每当三娘子想到四姨娘醒来的时候,第一句话便是“夫人为难你了吗”,她就如鲠在喉,堵得难受。
“姐姐,忍得过就都会过去的。”六娘子知她心结所在,便是紧紧的握住她的手道,“等今年你顺利的嫁了,不管夫家如何,至少四姨娘就不用再看母亲的脸色度日了。”
“真的吗?”三娘子有些迷茫了。
“姐姐是高嫁,王家虽也算不上乍富新贵,可那王述是嫡子又是独子,姐姐聪慧过人,嫁过去一定能把生活打理的井井有条的。姐姐不愁日子,四姨娘便是不愁日子,少了姐姐做四姨娘的软肋,四姨娘便也能多少无忧些。”
“对,对!”三娘子闻言破涕为笑,“妹妹说的对,还是那句话,我的体面就是姨娘的体面,若是到时我过的好了,兴许她也要忌惮我几分,也不求她对姨娘好,只要不暗中使绊子让姨娘日子难熬就成了。”
“姐姐一点就通。”六娘子见三娘子是真的自己想明白了,便是终于放下了心中的一块大石头,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那……妹妹准备什么时候回怀阳?”就在六娘子伸手准备提茶壶的时候,三娘子又问道。
六娘子一边给两人各自倒了水,一边道,“不知道刘夫人那里是个什么安排,不过眼下这事儿估计变数不大,所以我想等姐姐出嫁了再回怀阳。”
三娘子闻言愣住了,端着茶碗的手因为用了些力所以指尖显得有些微微泛白,“你……”
“若是在姐姐出嫁之前走,我怕来回折腾,又觉得没有必要。”六娘子柔柔一笑,腮凝新荔,鼻腻鹅脂,有种清新脱俗之美。
其实六娘子是真的有仔细考虑过何时回怀阳这件事儿的。也不是她特意要多留些时日讨好三娘子的,等三娘子出嫁这番话实数六娘子的真心话。
“其实我来宣城之前多有忐忑,总怕和整个陆府的人都格格不入。外祖父母从小也多有偏宠,不瞒姐姐,我的性子在熟人面前也有些娇嗔不羁。四姨娘的事儿我……”
“妹妹别说了。”可没等六娘子说完,三娘子连忙摇头制止道,“出事的时候我说的那些混帐话都是被猪油蒙了心的,妹妹若是要往心里去,那我可就真的要找个地缝钻了。”
“终归还是让姐姐伤心了。”六娘子苦苦一笑,总觉得内宅庶女多有艰难,能如初娘子、三娘子这般有个还算体面的归宿大多都不错了。便又道,“姐姐这一嫁,虽还在宣城,可到底也不能如现在这般天天就见着面,我呢也确实不着急回怀阳,就再多赖些日子吧。”
三娘子由衷的笑道,“能得妹妹这份心意,我定没齿难忘。”
六娘子抿了嘴,刚想打个趣儿缓解一下两人之间略显凝重的气氛,竹韵忽然传报,“姑娘,大姑娘来了。”
六娘子和三娘子忙起身去迎,走到门口时,却见初娘子拢着件灰鼠皮毛口粉缎锦绣披风,正笑颜盈盈的朝她们而来。
“咦,琪姐儿和玲姐儿之前去了大姐姐屋里要看金鱼的,姐姐可见着她们了?”六娘子一边将初娘子迎进了里屋一边好奇的问道。
“见着了。”初娘子笑着脱了披风,然后接过了揽月递上的热茶捂着手道,“不过瞧了没多久的功夫就被三姑母喊去收拾东西了。”
“我就让她们早些去的,偏生要赖在我这里闹腾。”六娘子“噗”的一声笑了出来,即便是没看见人,她都可以想象琪姐儿那气急败坏的模样了。
“姐姐来可是有事?”三娘子是知道初娘子的为人的,谨慎自居,几乎不做什么多余的事儿,如这般招呼都不打一声就过来,肯定是有什么事儿的。
果不然,初娘子点头道,“母亲说年前事儿多忙乱,也没来得及去药王庙,所以后天等家里都空下来了,就带我们去拜药王。”
三娘子闻言道,“也是,往年母亲年前都是要去药王庙的,我就在想今儿年前没时间,年后母亲肯定也是要去一次的。”
“是啊。”初娘子道,“六妹妹是第一次去,想必也是新鲜的,母亲就让我来问问六妹妹可有缺什么?要是来不及让下人打点的,就先从我和你三姐姐这儿匀些。”
六娘子好奇道,“还要准备什么吗?”
“看妹妹你了。”三娘子替初娘子回道,“咱们去的是宣城最大的药王庙,里头有给女眷们请长明小灯的地方,不过提前要准备好银子什么的,单看妹妹要不要请了。”
“我不信这些。”六娘子笑着摆了摆手,“到时候就是去看个热闹吧。”
“那也好。”初娘子点点头,“那我就去回了母亲,后天一早咱们辰时三刻就走。”
“好。”三娘子和六娘子异口同声的点了头。
不过这天下午,在笑闹声中送走了琪姐儿一家人之后,趁着去药王庙之前的空挡,六娘子却暗暗的做了一件事儿。
其实很简单,无非是她分别写了三封内容大相径庭的家书,准备寄回怀阳顾府给顾宸玉的。而这三封信,六娘子分别选了三个隔开的时辰单独私下给了白鹭、流萤和鱼安,且她吩咐三人的话是一样的——“拿了信,别同旁人说,直接去找前院回事处的陈伯。”
而待三人分别拿了信出了浅草阁以后,六娘子便派了揽月暗中跟着。
第一个送信的是流萤,几乎只是片刻的功夫,揽月就回来说,陈伯那儿已经收到信了,流萤在中途并未停留,也未同旁人有过接触。第二个给六娘子送信的是鱼安,结果和流萤一样,陈伯那儿很快就拿到了信。
而岔子就出在白鹭身上。
话说白鹭是最后一个替六娘子送信的,大约是在申时末,当时六娘子正不动声色的从太夫人那儿请安回来,不一会儿,揽月也匆匆的回了浅草阁。
“姑娘。”揽月似乎是一路小跑的,进屋的时候额髻上还沾着一层薄薄的雪气,一张小脸被风吹的通红。
“信送到了?”其实六娘子希望是自己多心的。
揽月顿了顿,先是点了点头,然后转身将里屋的门给关了个严实,随即走到六娘子身旁轻语道,“白鹭……出了浅草阁转了一圈,绕去了月然居。”
六娘子正在喝水,听了揽月的话不禁闭了闭眼睛,然后搁下杯盏道,“没有看错?”
“错不了的。”揽月忙道,“虽然天有些黑,但我还是瞧见了在后屋和白鹭说话的是月然居伺候夫人的茯苓。”
“信呢?”
“茯苓拿进去了,不会儿又拿出来了,然后白鹭折回去送到了陈伯的手上。”揽月一边说一边从袖口取出了一个崭新的信封。
六娘子接过来仔细瞧了瞧封口,似压封的火漆特别的厚,仿佛被盖了两层一般不太自然,不过也不是很明显。
“白鹭今年,过了年是12岁吧。”六娘子将信搁在了一旁,习惯性的用食指摩了摩嘴唇。
“是,姑娘没记错。”揽月跟着六娘子多年了,知道她每每遇到一些头疼的事儿就会有这个动作。
“还是先让秦妈妈想办法去打听打听,就从母亲身边的茯苓下手吧,兴许是不是有什么苦衷,也别一味的冤枉了。”
“姑娘就是这样!”揽月闻言,却有些不太苟同六娘子的做法,“老夫人以前就说姑娘遇着大事就会心软,像白鹭这样的,即便真的有什么苦衷,可也不能吃里扒外啊。要是每个做丫鬟小厮的将自家主子的事儿透露出去,都说是有苦衷,那府里可不就乱套了。”
六娘子无言的笑了笑,面露难色道,“你说的这个道理我何尝不懂,可到底还是这么小的年纪,本来我想着若是年纪相仿合适,倒是可以借口给她找户安分守己些的人家,可眼下……”
“姑娘便就说她办事不利索不勤快,随便找个由头打发了不成么?”一想到这一个多月来,屋子里但凡有些什么事儿都被白鹭这般告诉了月然居的人,揽月恨不得现在就把白鹭赶出浅草阁。
可六娘子看了她一眼却摇头道,“你能保证赶走了一个白鹭不会来下一个白鹭?”见揽月愣了愣,六娘子继续道,“母亲毕竟是当家的,她要往我屋子里塞什么样的人,塞几个人,我还能一一全部退回去不成?眼下知道了是白鹭就好了,平日里没事儿尽量别让她进里屋,外头那些打扫归整的事儿她做的也算勤快,就权当是个小院洒扫的不就好了。”
“姑娘心可真宽!”揽月不禁跺了跺脚,却也知道六娘子说的没错,只能愤愤的作了罢道,“那我现在就去告诉竹韵她们,以后有什么事儿再转不开身,也千万不能让白鹭那小妮子靠近姑娘。”
“只告诉竹韵和秦妈妈即可,流萤她们……免得打草惊蛇了。”其实最不可测的莫过于人心,六娘子只觉得林氏想按一个人在她的屋里这种做法她能理解,可是理解却不代表能接受。
而之所以不选择当中拆穿白鹭的行径,是因为六娘子觉得与其让林氏费心的想着怎么探自己屋子里的事儿,还不如捏住林氏的人,想法子化被动为主动,选择性的告诉林氏她想知道的事儿来的更轻松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