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初,六娘子和沈聿白将萧姨奶奶送去了濮家庄,沈聿白看出了萧姨奶奶是真的喜欢庄子的生活,便私下同高进吩咐了两声,又留了五百两的银票,吓得高进只差没有哆嗦着跪下求沈聿白高抬贵手了。
六娘子当时是不知道这事儿的,不过后来隔了半个月高进来侯府找六娘子商量辟良田的事儿,末了才战战兢兢的拿出了银票道,“夫人,姨奶奶住在咱们庄子上,吃的用的都是自给自足的,侯爷这……这、这银子……”高进有些拿捏不好分寸,局促的站在那儿全然没了之前述职时的沉着。
六娘子看到银票也是一愣,好奇道,“侯爷什么时候给你的?”
“就是上次您和侯爷送姨奶奶来庄子的时候侯爷私下塞的,可小的怎能收这银子!”高进有些激动了,“咱们照顾姨奶奶那是分内的事儿,侯爷这银票……岂不是折煞了咱们庄子人?”
“让你拿着你就拿着。”六娘子笑眯眯的将银票重新塞回了高进的手中道,“去给姨奶奶置办些好的东西在屋里摆着,咱们都知道姨奶奶是真喜欢庄子生活的,只怕以后隔三差五的要去小住,旁的不说,就说那窗户便应该全部重新糊。去买上好的高丽纸,这转眼天就要热了,蚊虫一多,窗户纸好不好立马就看得出来。”
“这……”高进还有些犹豫,觉得手中的银票有一股无形的炙热感。
六娘子见状,笑道,“侯爷这事儿确实做的欠考虑,我知你担心什么,你现在身兼要职,不外乎就是担心别人指点你借着照顾东家主子发横财,可侯爷的顾忌也没有错,姨奶奶毕竟是他的生母。”见高进略有所思的低了头,六娘子又道,“你别担心,这样的事儿不会有下次了,若是以后姨奶奶真的有什么大的开销,我会让你从账面上走的。”
“让夫人操心了。”高进红了脸,心里一直悬着的石头这才稳稳的落了地。
送走了高进以后,六娘子便唤来了秦妈妈。
秦妈妈见她神色愉悦,嘴角含笑,不禁问道,“夫人遇着什么开心的事儿了?”
六娘子摇了摇头,自然的转了话题道,“方才高进来,我见了他便想到流萤,然后再一算,其实流萤、揽月和七姨娘几个人的产期都很近。”
秦妈妈想了想道,“可不是,流萤是八月,揽月和七姨娘都是九月。”
六娘子点头道,“那便辛苦妈妈,回头帮我准备三份喜礼,七姨娘那里再多打一对小金镯。”毕竟七姨娘生的不管男孩儿还是女孩儿,都要喊一声六娘子“姐姐”,这礼也确实有重一分的必要。
秦妈妈笑着称了“是”,随即道,“夫人昨儿提到在园子设宴的事儿,今儿我去瞧了瞧,其实也不用特意挑,月牙湖边的临波亭就不错,若是夫人怕热,可以等过了申时,日头不毒了再开宴,若是姑娘们闹的晚,亭子周边还能掌灯,也不至于黑灯瞎火的看不清楚。”
“安全么?”六娘子第一次在家中设内宴,也准备请一些外府的女眷,是以她不免要事无巨细些。
“亭子离湖边还有些距离,若是夫人不放心,回头让几个机灵的丫鬟看守着便成。”
六娘子闻言有些心动,不禁点头道,“那一会儿劳烦妈妈陪我去看看,我顺道再和项妈妈去对一下菜单。”
借着给谢韫欢摆接风宴的由头,六娘子想干脆准备掌一个玉簪宴,请了家中和外府的女眷大家吃吃喝喝玩乐玩乐,其实也是彼此增进熟悉度的好法子。
不过,还没等六娘子带着秦妈妈出门,沈聿白就已经下朝回府了。
六娘子看沈聿白的神色有些异样,便吩咐秦妈妈先下去候着,然后自己进屋动手替他解带换衣。
沈聿白本想事儿出了神,一低头,就看到六娘子正聚精会神的在解他官服襟上的绞花盘扣,不禁一个失笑道,“丫鬟都去偷懒了,要你亲自来服侍我?”
六娘子听他声音还算自然,不由的松了一口气道,“侯爷一进屋就板着一张脸,丫鬟们看了各个都想明哲保身,早躲得远远的了。”
沈聿白大笑,半晌才眯着眼道,“我哪儿是板着脸,分明只是在想事儿吧了。”
“那侯爷想的什么事儿,要这么严肃。”六娘子绕着话问道。
“祁王今儿下朝的时候拦着我,要我帮他出面做个保山说个媒。”沈聿白本就无心瞒六娘子,一见她如此关心好奇,径直就开了口。
“让侯爷做保山,这人来头该有多大?”六娘子感叹了一句。
“来头么……”沈聿白卖了一个关子道,“大不大我是不知道了,不过我却知道皇上也是亲口赞誉过他的文采的。”
“哦?”六娘子双眸闪烁的盯着他道,“是谁?是谁?我可认识?”
“你自然认识。”沈聿白笑道,“就是青致。”
“啊?”六娘子惊呆了,“青致哥哥?”
沈聿白见状,这才沉了双眸认真道,“早两个月皇上亲口点评了青致兄的答文,如今他虽还未曾谋有一官半职,不过也只是个时间问题。祁王能想到他,也不奇怪。”
“怎么不奇怪!”六娘子却有些不敢苟同道,“这中间不是还有湘姐儿这一茬么?”
沈聿白闻言却摇头道,“湘姐儿……即便母亲同意,我也不会点头的。”
“侯爷也是觉得树大招风么?”六娘子有些不解。
“这是其一,其二,我试探过祁王的意思,听得出来,世子爷的婚事,他还在斟酌,那就说明湘姐儿的事儿是王妃一人独断的。这……若是祁王不点头,岂不是耽搁了湘姐儿,那咱们不如从一开始就不考虑呢。”
“那青致哥哥的事儿侯爷便觉得耽搁的起了,祁王和王妃说不定也是没有私下商量好的。”六娘子闻言有些不悦。
沈聿白却笑道,“你何时才能改掉你那毛躁的性子,这凡事只听半句的脾气先气坏的岂不是自己?”
六娘子闻言,满肚子的酸话瞬间就卡在了嗓子眼儿,正当她吊着一口气上下不得的时候,沈聿白又道,“青致的事儿,祁王要说的是自己的表妹,和王妃可没有多大干系。”
“表……妹……”六娘子有些糊涂了。
沈聿白点点头道,“祁王的生母是已过世的淑太妃,太妃有一个亲妹妹,当年远嫁西淮巡抚邵平武,如今邵家二老想让嫡亲的女儿回宣城,这才辗转走了祁王的关系。”
当然,这些不过是字面上的意思,听到了六娘子的耳朵里,却无端生成了更内在的联系。“祁王为了站稳脚跟,这棋布的可真够远的。”六娘子淡淡的笑道,“既湘娘的事儿他怕太明目张胆,那青致哥哥难不成就不会让人落下把柄了?”
沈聿白闻言轻轻叹了口气道,“便就知道瞒不过你。”随即搂过了六娘子分析给她听道,“你瞧,这桩婚事,若是世子爷和湘娘,你就能保证湘娘一定会幸福美满了?祁王妃的为人你也见识过,有那么厉害的一个年轻的婆婆顶在头上,湘娘这辈子还能有出山的一天么?可若男女对调一下,换成青致,邵家人口简单,以后又能通过祁王的关系更稳仕途,这分明就是两全其美的法子。”
“难道隔了这么个关系,旁人就看不出了?”六娘子很想说一句这分明就是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的事儿。
但沈聿白却道,“宣城总共就这么点大,能称得上皇亲贵族的总共也就这么些人,谁和谁之间是没些关系的。”
六娘子闻言沉默了,半晌才紧紧的拽着沈聿白的衣领道,“侯爷以后能保证不让咱们的孩子跳入这左右联姻的圈子么?”
“什么?”沈聿白一愣。
“便只让他们挑他们自己喜欢的,不管是市井小贩也好,乡野山夫也罢,只要他们喜欢……”不过说着说着,六娘子自己就先没了声音。
对啊,她自己的这种理念但凡说穿了就觉得天真的可以,因为单以她自己这个过来人的经历来说,六娘子就很清楚,“门当户对”四个字对大周那些贵胄高门的婚姻来说意味着什么。什么市井小贩乡野山夫的,若是以后她的孩子跑来和她说自己喜欢上一个村姑或者是一个屠夫,只怕第一个拍案而起大发雷霆的就会是她陆云筝自己。
可……
“可阿遥,你又怎么能肯定青致兄和邵家姑娘不会幸福美满,如我们这样呢?”还未等六娘子自己理清正反相驳的思绪,沈聿白就接下了她的话。
六娘子怔怔的看着沈聿白,心中顿时涌入一股无法言喻的暖流,不由的就倾身靠在了他的胸膛道,“我只是……不愿听到你们为了前程仕途,就这么随意的决定旁人的命运。女子嫁人犹如重生,男子又何尝不是?俗话都说女怕嫁错郎,男怕入错行,所谓姻缘,本就是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的缘法,怎么到了侯爷和祁王这儿,仿佛就成了心血来潮的事儿,想点谁就点谁了。”
“怎么就是心血来潮了。”沈聿白不禁哑然失笑道,“祁王琢磨这事儿都琢磨了两个多月了,从青致兄放榜开始他就动了心思,又私下透过旁人问了青致兄的为人品性,按着我说,这事儿祁王是上心,我还真有心帮他做一做这个保山呢。”
六娘子闻言撇嘴笑了笑,随即道,“侯爷看事儿偏理,我看事儿重情,咱们俩本就说不到一块儿去,不过侯爷别以为我母亲就是个面慈心善好拿捏的准婆婆。”
“哦……那他们的事儿要是真成了,婚后的小日子可不是我这个做保山的能管的咯。”沈聿白说着溺宠的刮了一下六娘子精致的鼻尖,然后无视六娘子的横眉冷对,大笑着转身进了净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