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伊始,冬融春绿,视线所及皆是星星点点的生机。
这一个月间发生了很多事儿,只可惜对于小产了必须静卧补身子的六娘子来说,绝大多数的事儿她是没有亲自参与的。但是这当中,有七娘子这个很尽责的传声筒,所以即便她没有刻意的问,但所有的事儿也基本是了若指掌的。
回望整个三月,七娘子似乎成了侯府的座上常客,不光是隔三差五的来六娘子跟前报道不说,还经常赖在暖香坞蹭吃蹭喝的,乐此不疲。不过七娘子是为了躲避林氏对自己的严苛盯梢,而六娘子则是为了从七娘子这儿知道外头她关心的那些事儿的进展,所以两人也算是心照不宣了。
“青致哥哥这次考的特别的好!”这日午后,六娘子刚睡醒七娘子就来了,开口就告诉了她一个好消息。
六娘子闻言大大的松了一口气,然后笑道,“青致哥哥性子隐忍,我之前写信也同他说过仕途之路难免艰辛,可他却驳我说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此番,看来哥哥他是下定了决心要好好的考一番功名了。”
七娘子也点头道,“哥哥这次中了举人,成绩不俗,父亲和母亲都很高兴,你不知道,母亲已经连着有大半个月没有和父亲说过一句像样的话了,连带着给青远哥哥置办新房前前后后都没有借过父亲的手,这一次因为青致哥哥,两人看着多半要冰释前嫌了。”
“夫妻哪儿有隔夜仇,母亲不过是气父亲太过糊涂。”六娘子淡淡的笑了笑,思绪不禁因为七娘子的一句话而飘远至半个月前王家发生的那些事儿上去了。
想她小产当天和沈聿白说了那一番话以后,沈聿白虽明着没有答应她,可转眼第三天,七娘子就跑来告诉她,王家同意和离了,当时三娘子的尸身还隔冰放在棺材里,六娘子便追问三娘子的身后事要如何处理。
七娘子告诉她,王家不仅答应和离,而且连三娘子的那些嫁妆也分文不要了。不过两家和离的现场七娘子没能偷溜进去,是以这当中具体的事宜她也不是很清楚。但六娘子觉得王家能这么干脆,这其中肯定少不了沈聿白做的文章,不过六娘子没有去证实,沈聿白自然也没有主动提及。
那之后,三娘子的棺材就被抬回了陆家,陆老爷找好了福源寺的师太法师,择了黄道吉日,大兴挥土将三娘子安葬在了陆家祖坟里,然后又让师太做了整整七天的水陆道场,三娘子的后事也算风光大办了。
可六娘子心里还放着王述的事儿,就在她快要按耐不住准备自己想法子去走关系让王述血债血偿的时候,七娘子又风风火火的跑来了侯府,一推开门就扬眉吐气的说道,“王家在宣城看来要待不下去了,如今王述包了小梨园戏子的事儿外头是人尽皆知了,这事儿好像是那戏子说漏嘴的,王述气不过去找那戏子理论,结果两人争执间王述不小心把那戏子给杀了,如今官府正在到处缉拿他呢。”
六娘子当时就觉得这事儿不出意外肯定也和沈聿白有关。但她无心去管其中的细节,她只知道,王述这次在劫难逃,若是他命大能躲过官兵的追查,只怕也只能偷偷摸摸东躲西藏一辈子了,那若是他被官府的人抓住,一命抵一命,他也只有等着被砍头的份。
而事实上,六娘子也知道沈聿白是肯定把她的话给听进去了,因为又过了几天,听七娘子说,王述在郊外被抓住了,官府的人将他带回了衙门以后三天后就落罪问斩了。
那天晚上六娘子很高兴,甚至胃口大开还多喝了一大碗鸡汤,不过她心里还想着顾望之的事儿,总觉得等身子好一些了是一定要想办法进一趟宫的。
而就在这个时候,七娘子连声的呼喊终于唤回了六娘子远飘的思绪,“想什么呢,都出神好久了。”
六娘子伸手从边上的果盘里拿了两颗荔枝放到了七娘子的手中道,“一会儿多带些回去给母亲还有栩哥儿尝尝鲜,这是增州那儿今年的新产。”
“母亲说这个火气旺,你少吃些……”见六娘子手边的白瓷果盘中摆了不少荔枝,七娘子关切的说了一句。
六娘子笑道,“知道你爱吃,专程给你准备的,哪儿是我吃的,我还喝着药呢,要忌口。”说着她又皱眉问道,“对了,四姨娘这两日……还闹么?”
三娘子骤死的事儿到底没能瞒得过绮翠园,几天后四姨娘就全部知道了,当时王家还没有松口点头同意和离,四姨娘恨的从厨房拿了菜刀就想往王家冲。园子里很多丫鬟都吓坏了,想上去拦都没拦住,最后还是显怀了的七姨娘拿了一把扫帚往四姨娘的背后重重打了一下,方才把她惊得吓掉了手中的菜刀。
那之后四姨娘总是到林氏跟前去哭闹,后来三娘子和王述和离了,王述又落罪被砍头了,四姨娘才稍微的消停了些,可却终日以泪洗面。七娘子当时说,这半个多月来,她是眼睁睁的看着四姨娘生了华发消瘦下去的。
是以听六娘子问起,七娘子便吐了荔枝核叹气道,“不闹了,其实要是闹闹也好,四姨娘这两日……都快成石头了,七姨娘****看着她,可七姨娘自己也是个要被看护的,又哪儿来的多余的精力。”
六娘子想了想道,“你回去和母亲说,若是母亲觉得妥当,我就差了人去把四姨娘接到庄子上住一些日子。她一直困在那个天地里,****夜夜想的都是三姐姐的事儿,转不了弯的话只怕要魔怔的。反正三姐姐的牌位也已经摆在了小祠堂,这一辈子三姐姐算是能安息了,四姨娘的事儿,母亲若是忙不过来,往后我来管。”当年三娘子把四姨娘托付给她的时候她没能保住四姨娘的孩子,这一次,六娘子觉得她就算拼了命,也要让四姨娘后半辈子过的舒坦顺心。
七娘子见六娘子神情凿凿说一不二的样子,便帮着林氏说话道,“也不是母亲故意不管的,实在是三姐姐的事儿闹的母亲和父亲一直暗中较着劲,虽父亲理亏在先,可我瞧着他也没有要让一让母亲的意思。上个月母亲心里难受的要命,可又要帮我准备嫁妆,又要帮青远哥哥置办婚事,实在也是有心无力的。”
六娘子知道她和林氏是母女连心,便笑道,“我哪儿有编排母亲什么,你可别总是截了我的半句话当整句听,我自然知道母亲最近忙的脚不沾地的,这才想着要揽一揽四姨娘的事儿的。更何况……三姐姐生前我总是和她走的近,如今她人不在了,我帮着三姐姐侍奉四姨娘,也是人之常情。”说着她心生感怀,便是怕自己在小月子里掉眼泪会折腾坏了眼睛,连忙眨了眼转了话题道,“不过按着你这么说,青远哥哥和孙家小姐的婚事就这么定了?”
两姐妹一连串的对话中总算又聊到了件值得开心的事儿,七娘子便是眉飞色舞的点头道,“是啊是啊,几天前敲定的日子,就在十月初六。”
“十月……”六娘子道,“会不会赶了些?”
“母亲的意思是青远哥哥也不小了,若是翻过了年就又长了一岁,便是找大师给两人算了八字,说十月初六是个不错的好日子。”
“那母亲忙完你的事儿,紧接着就要忙哥哥的婚事了。”陆青远虽是庶出可却是庶长子,他娶媳妇是陆家的头一遭,陆家肯定是要大办的。但六娘子每每想到林氏那看着和煦实则狠绝的性子,就不禁暗暗希望那孙家小姐不是个软柿子。
“是啊。”正当七娘子来了劲想和六娘子好好八卦一下陆青远的婚事时,忽听门口有了声响,紧接着一股苦稠味就由远而近的飘了过来。她下意识的就抬手捏住了鼻尖声音嗡嗡的说道,“陆云筝,你怎么还要喝药?”
进门的是竹韵,听见了七娘子的话,竹韵也有些心疼的说道,“七姑娘,咱们夫人这药要喝到下个月呢。”
“啊!”七娘子同情的看着六娘子,一脸菜色道,“对了陆云筝,你是不是……我成亲那天来不了陆家了?”
六娘子端着汤药碗的手一顿,浓稠的药汁左右晃了晃,映出了六娘子有些犹豫的神情,“我……想去的,可要看身子吃不吃的消。”
说实话,六娘子这话真的不是敷衍七娘子的。她这次小产,虽刘太医再三和沈聿白保证不会留下什么后遗症,但她自己却是不敢马虎的。因为她怕若是一个不注意,小病小痛的那都是小事儿,若是闹得以后怀不上子嗣了那才是大事儿。是以她准备听取秦妈妈的意见,纵使是小产,也要坐满了双月子再落地下床。那要是这样算的话,七娘子的婚事她是肯定出席不了了。
不过,在经历了这么多的事儿以后,七娘子也变得懂事了许多,听了六娘子委婉的推辞,她非但没有和以前那样撒娇耍脾气,反而很豪迈的安慰六娘子道,“诶,其实来不来也没什么,只可惜你瞧不见我的喜服了,那是母亲特意去天蚕阁给我定做的,比你之前的那件还要贵好几十两呢。”
六娘子闻言心头一暖,搁下了药碗拉住了七娘子的手道,“不管你成亲那天我能不能去,都不碍我祝你幸福美满。陆云歆,嫁人以后你一定要好好的,但凡你敢活的有一点点不体面的,当心我这辈子都看不起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