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六娘子起了个大早,用了膳扮了妆后,她便带着揽月等四个大丫鬟去了前院的南花厅。
今日的六娘子打扮的庄重有容,仪态大方。整齐的乌蛮髻梳的别致仔细,三翅莺羽的珠钗衬得发丝乌黑发亮,光泽奕奕。
一袭绢纱料子的牡丹彩蝶纹浣花锦衫外头罩了一件明艳的月白兰花刺绣交领褙子,下面衬了一条浅绿色的立式水纹八宝立水裙,衣裙颜色相撞,非但不见俗气,反而让六娘子整个人看起来如一朵含苞待放的出水芙蓉般,清泽丽形,姿态楚楚。
南花厅里,陈伯和秦妈妈一早就聚齐了昨日留在府上的那些家仆,只等着六娘子今天来教规矩。
所以当六娘子缓步迈入厅内的时候,忽闻本是碎语不断的大厅里竟一下子变得安静了。
她一边觉得满意,一边又不太愿意府里的家仆这般恪守陈规,死板不通,便尽量放开嗓子亮了声音道,“侯爷立府新规,若要细细说来只怕能说上一天。你们也且刚刚入府,并不指望你们能事事到位,可是有没有心思隔几日便能一目了然。新地方新规矩,大家都要慢慢适应,更何况各屋各处的规矩多有不同,那些繁文细节我也不一一赘言了,回头你们归了哪个管事哪个妈妈,就由着他们来教,不过这府上的大规矩,我今日还是要费舌说一说的。”
六娘子说完顿了顿,抬眼轻轻一扫,只见面前三十几个家仆皆噤若寒蝉,似连大气也不敢多喘一下,当下还是有些满意的。
其实并不是六娘子刻意要乔张做致装出一派高高在上的姿态,只是古代不比现代,主仆制度那是根深蒂固的,更何况六娘子身处侯府,这里头的讲究就要更到位一些。
主子就是主子,下人就是下人!六娘子这么做,不是主张上下的等级制度,也不是存心想给这些新进的家仆来个什么下马威,只是她觉得,作为主子,待人宽和是必须的,但是却要让这些下人知道,待你宽和,是希望你能尽忠职守的给侯府卖力干活儿,而并不是把你请回来当爷当小姐的。
立威有则,有规可依,这是六娘子对待家仆的姿态,不盲目不桀骜,她觉得只有在最开始的时候双方都摆正了姿态,以后才能将这种好的作风沿袭下去。
想到这里,六娘子顺手喝了两口凉茶,润了嗓子又继续道,“不私拉结派,不攀比,不嚼舌根,不越级,不私下变卖主家财物,不仗势欺人……”
这边六娘子说着,那边揽月记着,一笔一划全都归整进了六娘子早上刚装订好的小册子里。
六娘子注意着揽月落笔的进度,然后又道,“府上赏罚分明,你们进了府,就只当这儿是自己的家。我亲自挑的你们自然是想把你们当做正正紧紧的家仆来看的,以后谁到了适龄年纪要成亲,府上也会给你们体面的,若是生了家生子,几代几代的传下去,日子也是会越来越好的。”
六娘子说着,手微微的一伸,一旁的竹韵就递上了一块小小的青白玉牌。
玉的水头是一般的,不过打磨圆润,顶上串着红锦绳,下面缀着个小巧的五蝠流苏络子,简单却雅致,看着像是腰坠之类的饰品。
六娘子见站在前排的几个胆子微微有些大的小姑娘已经抬起了头悄悄的打量起了自己手上的玉牌,不禁微微的笑道,“今儿就是给你们瞧个样子,这玉牌我已经让石缘楼的师傅去订做了,每人都有一块,做的时候我会让师傅刻上你们的新名字。既进了府,咱们就一切从头开始,改了名字就是新的生活,可你们一下子这么多人,我就是敢夸自己记性好,却也会保不齐把你们谁和谁的名字给记岔的。挂个名牌在腰间,好看不说,还能让旁人一眼看见名字不至于喊错,我觉得还是方便的。”
六娘子话音刚落,下面已经响起了窃窃声。
“啊……那玉的水头看着很好呢……”
“夫人出手阔绰。”
“公卿侯府之家呢,石缘楼可是宣城最大的一家玉器店。”
六娘子听了两句,不免觉得有些汗颜。
其实这事儿真不是她要刻意显富充阔绰的,这些玉牌是她让陈伯去石缘楼选的边角料,要说玉料的水头有多好那是没有的,不过就是看着漂亮罢了。刻名牌的事儿六娘子是早已经想好的,可是用玉料却是临时决定的。本她想用木料或者绣面的,结果这事儿同赵老夫人一说,老夫人就笑她小气,说谁家丫鬟小厮没事儿别块木头在腰间的。她想想也对,又恰巧遇着石缘楼的这批玉料边角也便宜,她就花了几十两银子全部买下来了。不过事后想想也是够有些奢侈的,因为料子花了几十两,但是师傅的手工费也花了几十两,前后也有将近五十两花销了……
这样一思忖,六娘子就觉得当务之急,她手上除了要做家仆和主宅那儿的名册之外,似乎还要仔细的做个账本出来。沈聿白走的时候给了她七千两,如今她左右花掉了将近一百两,虽不算很多,可若是以后沈聿白随口问起,时间一长她也未必说得清个子丑寅卯。好记性不如烂笔头,一记在案总不会有错。
如此一想,六娘子又觉得掌家实属不易,不禁在心中微微的叹了一口气。再看向眼跟前那些略陌生的面孔时,她的目光就柔了几分,“我知道这世道不易,你们也都是娘生爹养长大的,谁家但凡容易些,都不会把孩子送出来为仆的。不过只要你们本本分分的做好了,以后若是约满出了府回了家,那也都是体面的。且你们尽心尽责我也会体恤你们,府上都是有轮班做休的安排的,逢年过节的时候,我也会让你们轮着休息方便出府探亲。所以说穿了就一句话,你们尽心伺候好主子认真办好事情,侯府定不会亏待了你们。”
从前在怀阳赵府的时候,六娘子就觉得下人做休制度全凭主子一张嘴其实很没有规范性,虽这样下人也有轮休的时候,可是谁多谁少却没个定数,似乎全凭主子个人偏向,时间一长难免有休息少了的人心里头不舒服。
所以到了宣城以后,浅草阁里,六娘子便按着十天一周期让揽月她们几个轮着休一日。如此一个月下来,每人能休三天,若是隔着年节,六娘子会再多给她们三日的休息,揽月几个都觉得这样安排甚好。
是以六娘子就把这套轮班做休的制度照搬到了侯府,并准备以后就这么一直做下去。有劳动就应该有休息,若是遇着家里有事儿什么那是另算,六娘子觉得赏罚分明,下人才有干活卖命的动力。
左右半个多时辰,六娘子麻利的将正事吩咐完了之后又和众人聊了两句闲散的贴己话,便让鱼安陪着回了暖香坞,留了秦妈妈、陈伯还有揽月她们一一分配丫鬟小厮们的职务所属。
-------※※--------------※※--------------※※-----------※※-------
午膳过后,六娘子睡了一个足足的午觉,下午刚起,鱼安就传报,赵府的方妈妈来了。
六娘子命人将她迎了进来。
方妈妈火眼金金,一下子就瞧出了六娘子屋子里多了几张稚嫩的生面孔,几个丫鬟虽看着年纪还小,做事儿也略显生疏不妥,不过倒都是安安静静很本分的样子,方妈妈心里就松了一口气。
“大热天的,妈妈一路过来一定渴了,这是秦妈妈煮的酸梅汤,妈妈尝了解解渴。”六娘子笑着亲自替方妈妈倒了一碗冰镇的酸梅汤。
方妈妈有些受宠若惊,连连倾身上前双手捧碗道,“夫人且慢且慢,老奴自己来。”
六娘子见状不再坚持,笑着直了腰身道,“不知妈妈来所为何事?”
“老夫人惦记着夫人所托,揽月的事儿老夫人一直上着心呢。”方妈妈喝了一口凉凉的酸梅汤,只觉汁水入喉生津解渴通体舒畅,人也精神了些。
六娘子一眨眼,忙问道,“是吗?不知外祖母替揽月寻的是哪家小生。”
“是老夫人本家庄子上严管事的小儿子严久祜。”
六娘子一愣,想了想后有些为难的道,“严管事的小儿子……但妈妈,揽月我还是想重用的,回头她成了亲,我还想让她回来做管事妈妈的。严管事在庄子上素有威严,回头若是揽月嫁了过去又转身回了侯府,严家会不会有微词?”
“老夫人自然是帮夫人考虑到的。不瞒夫人,严管事两个儿子,大儿子是个聪明能干的,娶的媳妇也是能说会道的,现在家里基本上都是大儿子、大儿媳两手罩着的。这小儿子今年刚满二十,说好听呢是规矩乖巧,说的不好听的就是有些木讷,人是不傻的,只是性子慢,又有大儿子在前面比较着,小儿子就没这么出挑了。是以老夫人说起揽月,严管事是连连点头的,直谢谢老夫人心里念着他呢。”
听方妈妈这么一番解释,六娘子便是一扫之前的忧虑,眉开眼笑道,“外祖母挑的人我如何会不放心,既大家都说了开,那以后也是没什么不和气的。若是方便,妈妈可否让我私下见一见那严久祜。妈妈也知道,揽月从进了赵府以后就跟在我左右,我们虽是主仆,不过情分毕竟不同,她的事儿,我不愿意得过且过。”
“哟,所以说夫人是个菩萨心肠玲珑心的,那些个小妮子跟在夫人身旁啊,以后可是有的享福了呢。”方妈妈一拍大腿,连连点头道,“夫人要见见严家小儿子那还不简单,改明儿我就带了人来侯府让夫人瞧瞧。”
六娘子闻言宽了心,临着方妈妈走的时候便给了一小篮惠锡水蜜桃让她尝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