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一个人感受过生死的历练,孤独的心酸,丧家的痛苦之后,他仍对生活抱有某种不可名状的期望,那么,这份期望一定是沉重且贵不可言的。这种人很坚韧,也很脆弱,他因那份期望而坚韧,为之,他可以几近疯狂倾出所有,爆发出超越生命的力量将阻拦在他面前的障碍毫不留情的尽皆斩除,冷漠而可怖。然而,但当那份期望突然失去之后,那么,他将不堪一击。
萧余生带着身体渐渐平息的林熙画安全回到落脚的树洞后便再也忍不住身上由内而外的疲意和脑中撕裂般的剧痛,只是片刻时间,他便彻底昏睡了过去。
林熙画在精神上因为那头无名凶兽的缘故受到了极大的创伤,虽说如今已然远离了那片死寂之地,但在她脑中留下的那道烙印却是因为受到气机的牵引而被激发,在她的脑海中不断刺激着林熙画此刻脆弱的心神,让她时刻承受着记忆中那些不堪的回忆所带来的折磨。
萧余生的实在见识有限,即使猜到了导致林熙画变成这个样子的原因,在这方面他也没有丝毫的办法。他曾在大胡子的医书上见过精神受创的例子,然而那些病人也都是依靠自身的毅力和坚持才慢慢活了下来,并且因为精神上的缘故而变成了痴呆或者傻子,能够完全克服并苏醒的可谓凤毛麟角,只手都数的过来。
当他终于从昏睡中睁开双眼时树洞中已经是漆黑一片了,黑暗总是能够很好地抚平人身心上的疲惫,但萧余生的身体却仍然被一种消不去的疲惫所笼罩着,他感觉现在仿佛连挪动一根手指都做不到。脑中的剧痛也并没有因为得到了片刻喘息就消失无影,反而因此变得越加强烈起来。
萧余生自然能感受到脑中的那股痛苦,只是他却没有丝毫想要挣扎的欲望。不知为何在这份痛苦中,他突然体会到了一丝平静的意味,随着这种平静的感觉无缘无故从心底升起后,黑暗中他静静睁开的眼眸也好似风雨过后的光洁湖面,平滑,安静,且毫无波澜。
萧余生的眉头轻皱,因为他莫名其妙地突然想起曾经无意间听到的一些话,一些大胡子不算好听的骂人的话,那时大胡子一个人在夕阳下喝着闷酒,满脸颓丧对着周天红云大骂:“你就是根该死的木头,活该腐朽,终究烂掉!你是被虫子吃过了脑子吧……个没脑子的鹌鹑货!”
“啊,还有天边那该死太阳,你看什么看,既然下过了山,你这没骨气的就不该再那爬起来!干嘛呀,你觉得你很牛逼是吧?你不一样,你总活着,你他妈就这样看着别人去死!你个混球,滚蛋吧,滚吧!哈哈……”
萧余生还记得当时大胡子大口喘着气,骂完了很久,之后又一直笑了很久,久到他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大胡子就从大笑变成了大哭,哭的涕泗横流得,哭的像极了一个走丢的孩子。
当初他一直听不懂那些骂人的话,只觉得这人真没素质,也老不知羞,这么大的人了居然还像个孩子一样大哭,是我的话就决计不会这样!而且随随便便就是对着天上的云朵也都能说些难听的话,实在没道理,那些云多可爱啊,红彤彤的就像是熙画看见他时脸上生出的笑靥……只是现在他的想法却有了些许改变,他忽然觉得老鬼头好像有些可怜,又觉得自己更是丈二摸不着头脑的生出些同病相连的味道。
然而现在躺在黑暗中的萧余生突然觉得当初的自己真是个白痴,不,现在也是个白痴!如湖面的眸光仿佛突然多了些活水,平白多了一圈圈涟漪。他脑子里总是响起大胡子骂的那些话,不知不觉间好似明白了什么,却居然就有了想要流泪的冲动。他转头看了看身侧,黑暗中虽然什么都看不见,但他却知道林熙画就在那里,是他亲手把她带回来的,他能感觉到林熙画不时抽搐的身体以及略显急促的气息。
萧余生的眸光凝滞起来,好似此刻他整个人都沉默了,大脑的剧痛中大胡子的骂声突然强盛起来,在不断的回响中变得越来越大,吵得萧余生的脑仁都开始生疼起来,疼得他在瞬间便找不到了那丝平静的意味开始在地上不停地打滚,很快,这份生疼就不知不觉的压过了那股精神上带来的剧痛。
就在这时打滚的萧余生却突然爬了起来,表情也一下子变得十分狰狞可怖,他慢慢活动了下有些僵硬的脖子,眼神在黑暗中狠狠一凝,微微仰头咬牙切齿道:“你这早该烂掉的木头,在我面前,你有什么资格吵!你没有资格!我说过,我不会哭,你听不到吗?啊,现在,你给我滚,滚啊……!”
待得大胡子骂声带来的生疼带着那份精神上的痛苦缓缓消退后,口干舌燥的萧余生也微微有些喘息,半晌他抿了抿嘴角,在黑暗中估摸着找来用油木树皮做的油灯用火石打着放到了林熙画的身边。
林熙画这时看起来已经比在死寂之地外围要好的多了,至少一直茫然微睁的眼睛已经闭上,脸上的表情虽说还是很惊恐但却还是好上了不少。
萧余生看着此时如同受伤小猫一般的林熙画很自责,一切都是为了他熙画才会变成这个样子,如果……不,没有如果了。林熙画当初找到死寂之地之前的宽慰由在耳边,大胡子的骂声也犹如道道真言照亮心神,现在早已不是自责的时候了,如今真正该面对的,是在当下!
他将林熙画抱在怀里,过了好一会儿才贴着她的耳朵轻声道:“熙画你知道吗,我刚才被那老鬼头给骂了一顿,你知道的,那家伙骂人的时候实在令人厌恶。”萧余生伸手抚了抚她的秀发继续道:“你说,他明明自己也是根没脑子的烂掉的木头又凭什么来骂我啊,真是个不讲道理的家伙!真想当面给他怼回去,让...”说到这他不由又沉默了半晌,道:“然后,我就想起你那时安慰我说的话了......我终究比较笨,但现在我总算是知道错了,可现在我不打算改,呵,因为我知道你是不希望我改的吧。”
萧余生将林熙画安置好后缓缓起身看着不算大的树洞深深吸了口气,握成拳头的双手狠狠一紧后又缓缓放开,修长的指尖扎入手掌带出的点点血花顺着掌纹滴落在地。昏暗的灯光掩映下,落地的血珠犹如朵朵迅速绽放后凋谢的红莲,妖艳而残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