盐打哪咸,醋打哪酸。这句话的意思是说,遇事一定要寻根问源。
说到吴三桂和一个倾国倾城的女人,就不得不费点唇舌说说根源了。
如果刨根问底,就不得不交代一下与此有关的几个人物了。因为,上一章提到的那个女人是“江南八艳”之一。
自古以来,江南的才子佳人演绎了很多悲欢离合的爱情故事。和吴三桂有关的这个江南女子,就牵扯到了江南和塞北,似乎风马牛不相及的两个地方。
明末江南有个名士侯方域,还有一个秦淮名妓李香君。这对才子佳人演绎了一段浪漫的神话。他俩的故事,话题太远,姑且放下不说,应该说的是另一对。
侯方域有个好朋友,叫冒辟疆,是蒙古贵族的后裔,身上流淌着塞外人种的血脉,有着浓重的骑猎情怀和根祖情结。
生在明末清初年代,冒辟疆总是感叹生不逢时。从明朝天启七年(1627年)到崇祯十五年(1642年)的十五年间,冒辟疆六次去南京乡试,六次落第,仅两次中副榜,连个举人也没有捞到,深感怀才不遇。
明代自万历以来已江河日下,特别是太监弄权,朝纲倾颓,已登峰造极。面对这种危亡局势,一般有正义感的知识分子,怎么能不忧心如焚呢?当时,明朝正值阉党横行,冒辟疆、侯方域和若干志趣相投的书生组成了一个叫做“复社”的组织,专门和阉党对着干。
在和阉党斗智斗勇的过程中,这几位江南名士的私生活也是多姿多彩,而且还很有共同语言。侯方域爱上了李香君,冒辟疆的女朋友和李香君一样也是秦淮河边出了名的第一美女。
这个第一美女,就是后来让吴三桂牵肠挂肚的陈圆圆。
陈圆圆,常州武进人,本姓邢,名沅,字畹芬。家境贫寒,很小就没了娘,父亲把她送给了她的姨妈。姨妈家境富裕,对陈圆圆也视如己出,从小就给她请了私塾先生,让她接受启蒙教育。从此,她就姓了姨妈的陈姓。陈圆圆非常聪明,不仅很快就学会了读书写字,而且还能写一些简单的诗词。陈圆圆的养父比较有意思,虽然文化不高,但是对陈圆圆影响却非常大。
陈圆圆的养父是个做生意的,但他同时又是一个职业戏迷。他最喜欢的是昆曲。他时常把整个戏班子请到家中,住在家里好酒好菜、好茶好饭地招待,家里天天不是唱歌就是跳舞。
小小的陈圆圆耳濡目染,天生就漂亮出奇的小脸蛋儿,加上能说会道、伶牙俐齿,练就了她悦耳动听的好歌喉和柔美纤细的好身段儿。
俗话说得好:打鱼捞虾,耽误庄稼;听书看戏,耽误生意。
因为经常请戏班子唱戏,养父根本无心生意,家里的花销却是越来越大,终于有一天养父破了产,养父母连自己都养不起了,怎么可能再养陈圆圆啊。就这样,年仅十岁的陈圆圆被卖身为艺姬,送进了一个戏班学习唱戏。
早年养父家的生活经历,为陈圆圆的迅速走红打下了良好的基础。到十八岁的时候,她不仅长得貌若天仙,而且已经成为苏州大红大紫的歌姬了。
就在这个时候,陈圆圆遇到了冒辟疆。陈圆圆和这位冒公子,郎才女貌,一见钟情,很快就发展到了如胶似漆的程度。
这位冒公子,竟然怀有浓厚的口外情结。因为他认识的很多人,都是祖辈们经过小兴州迁移到南方安家落户的。
冒辟疆十分不满明末混乱的世道,过腻了江南的日子,不止一次地和陈圆圆说,要领着她回到他的祖籍蒙古草原,或是到塞外的僻静之处,最好是到小兴州去。
因为,他来自北方的亲戚或是老乡,无数次地说过,兴州是一个好地方,那里处于蒙古草原与北京平原的结合部,既可以过那种草原纵马驰骋的游牧生活,也可以过男耕女织的田园日子。
这在当时,当然是不现实的。谁都知道,江南水乡,气候宜人,物产丰富,文化氛围浓厚,犹如天堂一般,怎么舍得离开啊。
可是,陈圆圆这位江南美女,竟然愿意和他这个蒙古人的后裔一起去塞北。这足以说明,一对恋人情投意合,难舍难分了。
两个人相处了一段时间以后,感觉越来越好,那就像王八吃秤砣——铁了心了。冒辟疆觉得,陈圆圆才貌双全,拿得出手,该让家中老母见见这位倾国倾城的未来儿媳妇了。他就特意安排陈圆圆拜见了自己的老母。
没拜堂的“婆婆”和没过门儿的“儿媳”,俩人的第一次见面,还真是王八看绿豆——对上眼了。虽说陈圆圆是青楼女子,但是冒老夫人并没有嫌弃,口头上也算是同意了两个人的婚事。你说,这个时候的陈圆圆,怎么能不高兴得心花怒放了呢。
在陈圆圆和冒公子正爱得死去活来、如胶似漆的时候,几千里之外的吴三桂已经是一个手握重兵的权臣了。这时的吴三桂三十岁,正在明朝的北疆准备和随时可能前来的大清军队作战。
那么,这两个似乎隔着千山万水的陌生人,又是怎么在三年后演出了一场名垂青史的爱情故事的呢?
吴三桂与陈圆圆的相遇还要感谢一个人,这个人就是崇祯皇帝的老丈人,名字叫田弘遇。
这个田弘遇没什么本事,一生最得意的事就是生了个好闺女入宫当上了贵妃。田贵妃非常受崇祯皇帝的宠爱,老丈人也跟着一路加官晋爵。
但是到了一六四二年的时候,田贵妃病了,而且病得还相当的严重,恐怕小命都难保了。
当贵妃的女儿这么一病,当爹的田弘遇可就急红了眼了。
田老先生也不是一盏省油的灯。他的心里有自己的“小九九”,他不是担心女儿,而是担心自己已经到手了的荣华富贵,眼看着就此成了泡影。这年头,毕竟人走茶凉,没有女儿撑腰,自己的后半辈子可就不好过了。
思前想后,田老先生想出了一个计策。
田弘遇向皇上请事假要回老家苏州,说是要去“安置先人们的遗骨”。皇上听了他的如此孝心,还夸奖了几句,也就同意了。
在这节骨眼儿上,田弘遇回老家,当然不只是给祖宗迁坟的那点事,而是准备在苏州这个盛产美女的地方,给他的皇帝女婿再选几个美女。田弘遇的最终意图是万一自己的女儿不行了,找个如花似玉的干闺女献给皇上,继续享受“皇丈”的待遇。年轻貌美的干闺女,或许将来还可以在皇帝面前为干爹邀功请赏呢。
听说有人来选秀,这在江浙地区引起了一场不小的恐慌。因为明朝后期,朝政一天不如一天,朝廷的统治地位岌岌可危,愿意入选的美女也就越来越少了。苏州百姓但凡有漂亮姑娘的人家,都急急忙忙地把姑娘聘出去,或是把女婿招进来。秦淮河边的美女们,也是躲的躲、嫁的嫁,吓得哭爹喊娘,个个心惊胆战。
苏州第一美女陈圆圆,知道自己肯定上了田弘遇的花名册,便急忙去找那位日思夜想的冒辟疆。
出乎意料的是,如胶似漆、海誓山盟的冒辟疆,竟然闭门不见她陈圆圆。
“真没有想到,曾经以身相许的爱人,竟然是个无情无义、临阵脱逃的胆小鬼!”
陈圆圆只能是以泪洗面,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最后,不得不跟着田老先生去了北京。
老奸巨猾的田弘遇,先是将陈圆圆收为义女,在府中经过一番调教培训之后,又伺机送进了田贵妃宫中。
田贵妃对陈圆圆也是特别满意,给她精心打扮、面授机宜一番后,就在宫中设下了便宴,特意将皇帝请来饮酒取乐。
席间,陈圆圆真是眉飞色舞、如鱼得水,出尽了风头。她先是为皇帝表演歌舞:长袖轻舒,纤腰细扭,歌声娇柔婉转,眉目春意盈盈。在场的所有女人都屏神静气,更不用说太监们和皇上了。
一曲又一曲,一曲比一曲精彩,一曲比一曲动情。
表演完了,所有人的眼睛还都不愿意离开,还在紧紧盯着这位罕见的、出色的美人!
陈圆圆不紧不慢地款款走到皇帝的桌前,微微施礼,端杯侍酒,言语温婉,乖巧伶俐,确实让人动心。
可是,这时崇祯皇帝已被军国大事搅得头昏脑涨,根本没有心思重结新欢,对陈圆圆只有欣赏之乐,没有收纳之意。
见此情景,太监们都急得受不了了,可皇上却是无动于衷、坐怀不乱。这,可能就是“皇上不急太监急”的表现吧。
陈圆圆就这样在宫中盘桓了两三个月,终究没能投入皇帝的怀中,更甭说上了皇帝的龙床了。田贵妃只好打发她返回了娘家田府。
进宫时满载着田弘遇的希望,如今却一无所成地回来了,田弘遇当然心中不快。陈圆圆在田府的地位也就一落千丈,被贬到歌舞班中充当歌舞姬。
我们回过头来,再说几句江南的话茬儿。
陈圆圆走后,冒辟疆才接受了对自己早有好感的另一位秦淮名姬董小宛。后来这位冒公子还厚着脸皮,写过一本书,追忆了那一段和陈圆圆风花雪月的事。在冒辟疆的心里,陈圆圆即将开始的会是悠长而寂寞的宫廷生活。
但是,阴差阳错,陈圆圆的命运在京城又发生了始料未及的变化。
崇祯十六年的年初,李自成攻下了洛阳,明朝的豪门权贵和富家巨室万分惶恐,害怕起义军一旦攻下北京,自己的性命难保。而此时田弘遇的女儿田贵妃已经死了,崇祯皇帝对这个老丈人也是爱理不理,没那么宠信了。
田弘遇又动开了脑筋,琢磨着为自己寻找退路。这个退路是谁呢?就是宁远的总兵、崇祯皇帝面前最得宠的少壮派将领吴三桂。
这一年的秋天,陈圆圆和吴三桂的人生轨迹终于可以交汇了。
有一天,田弘遇在家设盛宴,邀请当朝少壮派大将军吴三桂。在酒席开始以后,这位吴大将军的酒喝着没味,菜吃着也不香。
老奸巨猾的田弘遇一眼就看出了他的心思,一个巴掌拍下去,从里屋挑帘走出两个歌女,挤眉弄眼地为他们表演节目。吴三桂抬眼看了看,脸上露出了一丝喜色。
这两个歌女表演完了一个节目之后,退下去了。
这时,又一个歌女风度翩翩、步履款款地轻盈而来,轻歌曼舞,顿成风景。
吴三桂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竟然看傻了——肤若凝脂、明眸善睐、云发丰艳、蛾眉青黛、杏脸桃腮、樱唇贝齿、杨柳细腰、纤纤素手、领若蝤蛴、软玉温香。
古往今来,美女的十大标准,这个姑娘不都占全了吗?
田老先生故意咳嗽了一声,这吴三桂才反应过来,喝了一口酒,又夹了一口菜,两个直愣愣的眼珠子,一个劲地瞪着美女看着。
田弘遇冲着吴三桂说:“这是我的义女,名叫陈圆圆。”然后,又对着刚唱完一曲的陈圆圆说:“圆圆,先别唱了,快过来陪吴大将军喝几杯酒吧!”
再看那陈圆圆,燕语莺声,雅姿谢幕,风吹柳絮一般,飘飘而至。
吴三桂“呼”地张开双臂,颤抖着双手,有些迫不及待、张狂失态地迎接陈圆圆过来陪酒。
有这绝色佳人陪着喝酒,吴三桂美得屁颠屁颠的,你看他眼睛眯缝起来了,嘴叉子咧起来了,话也多了,酒也猛了,菜也香了,粗壮的胳膊伸过去,把陈圆圆的脖子就揽过来了。
这花酒喝起来,就是来神,真是太刺激了!
陈圆圆被吴三桂搂着,推杯换盏,你来我往,刚刚酒过三巡,突然,城中的敌情警报“哇哇”地响了起来。
田弘遇借机对吴三桂说:“将来敌兵要打进城来,可怎么办呢?”
吴三桂回答也干脆:“这还不好办吗,现成的事,你把这个美女送给我,我一定保证你们全家的安全。”
这句话,正中了田弘遇的下怀。他连连点头哈腰,频频笑口称是。
第二天,吴三桂派人带了千两黄金作聘礼,到田府求婚。
田弘遇早已准备好了丰厚的金银首饰和高档妆奁。当天,他就迫不及待地亲自把陈圆圆送到了吴府。
此时,边关战事告急,吴三桂王命在身。可他还是挤时间举办了隆重的纳妾之礼。只等享受了洞房花烛夜,再启程赴任。
这一天,新郎、新娘盼天黑,好早早入洞房;又怕天亮,只为“春宵一刻值千金”,良宵苦短。
遗憾的是,第二天拂晓时分,吴三桂就不得不跃马登程,披挂上阵了。
吴三桂离开京城不久,闯王李自成便率大军攻入了北京,建立了大顺王朝。城中旧臣遗老全部遭到了搜捕,吴三桂的父亲吴襄及全家也在其列。而陈圆圆的美貌被闯王的心腹大将刘宗敏看中,于是夺为侍妾。李自成逼迫吴襄写信给吴三桂,劝他来京受降,否则要他全家性命。
李自成派信使将信送到了山海关吴三桂手中。见信后,吴三桂动了心,他深知大明皇朝已无重兴的可能,不如干脆顺应时势,归附了李自成,也好保全家人的性命。
这时,他突然想起了陈圆圆。在他的想象中,宝贝圆圆应是和家人一同在押。可他还是不放心,便随口问了一句:“陈夫人现在何处?”
来使觉得陈夫人不过是一小妾身份,情况无碍大局,便如实相告:“陈夫人已被刘宗敏将军收入府中。”
听到这句话,吴三桂顿时火冒三丈,怒吼道:“岂有此理!”随即抽出佩剑,一剑砍下来使的头颅。他归附李自成的打算,也随之彻底改变了。
吴三桂知道光凭自己的兵力与闯王交战,难操胜券。
于是,他派副将杨坤持书到满清大营,乞求睿亲王多尔衮出师相援,准备好好地惩罚一下李自成的大顺王朝,以报痛失圆圆之仇。
如此一来,他是准备以父母妻子的性命作代价的,而且还装模作样地致书父亲说:“父既不能为忠臣,儿安能为孝子乎?儿与父诀,不早图,贼虽置父鼎俎旁以诱三桂,不顾也!”堂而皇之地以尽忠于大明皇朝为借口,来陪上全家的性命。岂不料请清兵灭大顺国,将来的天下无疑为满清人所坐,那不就是背叛民族的利益,引狼入室了吗?
为了心爱的陈圆圆,家人也好,民族也罢,吴三桂已顾不了那么多!
吴三桂开关引清兵通往北京,正合多尔衮的心意。他立即发兵入关。李自成得知清兵逼近的消息,就亲自率领二十万大军向东迎去,同时带上了吴襄作人质。两军交战于一片石,由于清军与吴三桂的兵马并肩作战,致李自成大败。一怒之下,李自成马前斩杀了吴襄,并将他的首级悬挂在高竿上示众。回师京城后,又杀了吴家老少共三十八口。
清兵紧追不舍,李自成眼看大势已去,只好命令众将带上京城的金银财宝撤回陕西老巢。
刘宗敏临走时本想带着陈圆圆,陈圆圆却认认真真地劝告说:“妾身若随大王西行,只怕吴将军为了妾身而穷追不舍;不如将妾身留在京师,还可作为缓兵之计!”
刘宗敏听了以为颇有道理,命运危急关头,他无心留恋美色,索性丢下陈圆圆跑了。
可惜那边吴三桂并不知道陈圆圆留在京城,挥师紧追李自成的残部,一心夺回心爱的女人。一直追到山西绛州,忽然京师有人来报:“已在京城找到了陈圆圆!”吴三桂喜不自胜,立刻停兵绛州,火速派人前去接陈圆圆来绛州相会。
陈圆圆来到绛州时,吴三桂命手下的人在大营前搭起了五彩楼牌,旌旗箫鼓整整排列了三十里地。吴三桂穿着整齐的戎装,亲自骑马出迎。其仪式之隆重,决不亚于迎接圣驾光临。
这一夜的重会之欢,胜过干柴烈火的激情燃烧,胜似当初洞房花烛的新婚之夜。
吴三桂全家三十九人惨死的悲痛被他抛诸脑后,一心一意地享受着陈圆圆的魅力,一任李自成残部渡过黄河回了陕西。
此时京城里也正热闹,多尔衮组织人马隆重地迎接清世祖顺治帝入关,在北京建立了大清朝廷,准备全盘控制整个江山。为了表彰吴三桂开关请兵之功,清朝廷册封他为“平西王”,并赏银万两。吴三桂,竟然也不假思索地接受了下来。这样一来,当初请兵相助的初衷完全变了质,不折不扣地成为开关纳敌的民族叛徒。
崇祯帝自缢殉国后,福王朱由崧在南京重新组建了南明新朝廷。新朝廷深知吴三桂手握重兵,举足轻重,因而遣特使前往绛州,欲封吴三桂为蓟国公,并从海路运米三十万担、银五万两犒劳吴军。不料,吴三桂因已受封于清廷,不肯再接受南明皇朝的这一套,他已经决定彻底归附于满清朝廷了。陈圆圆曾起心劝吴三桂弃清返明,以尽忠义之道,可惜吴三桂已是执迷不悟,一门心思地混下去了。
清顺治二年,吴三桂继续协助清兵西讨,由山西渡黄河入潼关,攻克西安,将李自成的力量彻底消灭。随后,他又风尘仆仆,东征西伐,为清廷统一中国立下了汗马功劳。最后,他为清廷拿下了西南一带,将最后一个南明******——永历皇朝赶往缅甸。清廷诏令他坐镇云南,总管西南军民事宜。
此时,已是顺治十四年,吴三桂可以说是功成名就。他将五华山的永历皇宫重加修葺,建成了平西王府,踌躇满志地经略所辖领地,俨然就是西南边陲的土皇帝了。
在吴三桂戎马倥偬的那些年里,陈圆圆紧随其左右,为他消愁增乐,简直成了他的精神支柱。
可是在政途选择上,吴三桂并不听从陈圆圆的劝导,不惜将曾是自己君主的大明皇朝置于死地,使大江南北掀起滚滚硝烟。
陈圆圆默默看着这一切,不免黯然神伤。
在昆明稳定下来后,吴三桂冠冕堂皇地以王爷自居,并提出封陈圆圆为平西王妃,不料陈圆圆却不肯接受。
陈圆圆的理由是:“妾出身卑微,德薄才浅,能蒙将军垂爱已属万幸,实在不配贵为王妃,宁愿作侍妾追随将军左右!”
陈圆圆此举着实令吴三桂费解,别的女人不惜争风吃醋为的就是一个名位,她竟然把送上门的恩惠拱手推出去了。
为什么陈圆圆会做出这样不可理喻的事来呢?
且看她此时写的一阕《丑奴儿令》:
满溪绿涨春将去,马踏星沙,雨打梨花,又有香风透碧纱。
声声羌笛吹杨柳,月映官街,懒赋梅花,帘里人儿学唤茶。
词中所绘并非眼前之景,而是此时之情,满怀落寞消沉,便是陈圆圆这时的心境。经历了十几年的坎坎坷坷,看惯了人世间的沉浮起落,生生死死恍如过眼烟云,她对一切都已看淡。何况她也明白,为了自己吴三桂不惜引外族入关,毁灭大明王朝,背弃朝廷及家人,落下了重重罪名,这一切虽然谈不上是她的过错,可毕竟与她有关,让她自感罪孽深重,哪里还有什么心思去当王妃?
顺治十八年,吴三桂以兵势从缅甸索回了永历皇帝,陈圆圆认为这是拥明覆清的好时机,连忙力劝吴三桂趁此机会推出永历帝,对清廷反戈一击,她深切地说:“如此可成不世之功!”
然而,吴三桂却不想放弃到手的权位重新立马横刀,仍然将永历帝绞杀了。天下人为之大失所望,陈圆圆更是心灰意冷,深感已到万劫难复的地步。
吴三桂得到了陈圆圆,田弘遇得到了未来自己安全的承诺。从陈圆圆的角度,她也知道吴三桂是当时手握重兵,掌握实权的边关重将,能够在他的府上是一个最好的选择。
虽然是各有所需的政治联姻,但吴三桂和陈圆圆的感情却非常好。
好到什么程度呢?明代有个太监王永章写了一本书叫做《甲申日记》里记载:吴三桂离开北京后,给父亲吴襄写了若干封信,每封信上都提到了陈圆圆。
第一封书信中说:“告知陈妾,儿身甚强,嘱伊耐心。”
第二封书信中说:“陈妾安否,甚为念!”
第三封书信,是在得知父亲吴襄让陈圆圆骑马赶赴山海关后所写。吴三桂对此事表示出强烈的忧虑:“如此青年小女,岂可放令出门?父亲何以失算至此?”——能为了陈圆圆埋怨父亲,可见陈圆圆在吴三桂心中的分量有多重!
这时的陈圆圆,十分讨厌这种你死我活的血腥屠杀。
她劝吴三桂:“咱们去塞外吧,田老先生和我说过,出了北京往东北方向走,过了古北口,出了长城,有一个叫兴州的地方。听说那里山美水美,是汉朝遗留下来的白檀县城,金朝的宜兴州府。我们去那里吧,我不喜欢你们这些男人,天天打仗,你死我活的。我想和你过太平的日子。”
可是,吴三桂这个“冲冠一怒为红颜”的一代枭雄,怎么能就此偃旗息鼓、善罢甘休呢?
1659年,吴三桂当上云南王的时候,陈圆圆还只有三十四岁。那一年吴三桂想将陈圆圆立为正妃,陈圆圆托故推辞了。
吴三桂娶了別人。没想到娶的这位正妃根本不容人,陈圆圆没办法在吴府待下去。
于是,她脱下华服霞帔,隐入净修庵中,削发为尼,日夜与佛经为伴,不再为凡尘世事而烦心。
吴三桂,对她的选择也无可奈何。
但是,这并不是陈圆圆最终的结局。
后来,吴三桂在云南宣布独立。康熙帝出兵云南。康熙二十年(1681年)冬天,昆明城被清军攻占,吴三桂在战斗中得病而死。
陈圆圆得知吴三桂的死讯后,跳进了五华山华国寺外的莲花池里。
从被卖身到秦淮河边,到被选秀北上北京,再到成为冲冠一怒为红颜的绝对主角,最后到投河自尽,陈圆圆一直被命运所牵引,身不由己。
然而,中国历史的变化却又和这样一个小小的弱女子不无关系。毕竟倾国倾城的美女招来的只有刀兵和战火,冲冠一怒为红颜也只不过是历史瞬间出现的一个偶然。
其实,吴三桂心里也不是没有征战塞北的野心的。他作为云南王,对北方的大好河山,怎不垂涎三尺,做梦都想据为己有,更想一统天下。有朝一日,他云南王,还要当“东北王”、“西北王”,然后再当东南西北的王!
可是,他也知道,他的特殊朋友多尔衮,已经成了不是皇帝的皇帝,而且开辟了塞外旧城喀喇河屯,创建了塞外“避暑城”,最终还是命丧滦河岸边啊!他的另一个旗人好朋友余忠良,在多尔衮倒台以后,也被削职为民,听说投奔当皇粮庄头的儿子余道宽去了。好在兴州是一个鱼米之乡,是颐养天年的好去处啊。
江山、美人,情场、战场,古往今来,都是不甘寂寞的男人们在无休止地你争我夺,成则为王,败则为寇!
如果吴三桂和陈圆圆,真的到兴州过上那种“山大王”和“压寨夫人”的生活,历史又将会沿着怎样的轨迹延续呢?
著名诗人吴伟业的《圆圆曲》,或许可以说明这一切:
鼎湖当日弃人间,破敌收京下玉关。
恸哭六军俱缟素,冲冠一怒为红颜。
红颜流落非吾恋,逆贼夭亡自荒宴。
电扫黄巾定黑山,哭罢君亲再相见。
相见初经田窦家,侯门歌舞出如花。
许将戚里箜篌伎,等取将军油壁车。
家本姑苏浣花里,圆圆小字娇罗绮。
梦向夫差苑里游,宫娥拥入君王起。
前身合是采莲人,门前一片横塘水。
横塘双桨去如飞,何处豪家强载归。
此际岂知非薄命,此时唯有泪沾衣。
薰天意气连宫掖,明眸皓齿无人惜。
夺归永巷闭良家,教就新声倾坐客。
坐客飞觞红日暮,一曲哀弦向谁诉?
白皙通侯最少年,拣取花枝屡回顾。
早携娇鸟出樊笼,待得银河几时渡?
恨杀军书抵死催,苦留后约将人误。
相约恩深相见难,一朝蚁贼满长安。
可怜思妇楼头柳,认作天边粉絮看。
遍索绿珠围内第,强呼绛树出雕阑。
若非壮士全师胜,争得蛾眉匹马还?
蛾眉马上传呼进,云鬟不整惊魂定。
蜡炬迎来在战场,啼妆满面残红印。
专征萧鼓向秦川,金牛道上车千乘。
斜谷云深起画楼,散关月落开妆镜。
传来消息满江乡,乌桕红经十度霜。
教曲伎师怜尚在,浣纱女伴忆同行。
旧巢共是衔泥燕,飞上枝头变凤凰。
长向尊前悲老大,有人夫婿擅侯王。
当时只受声名累,贵戚名豪竞延致。
一斛明珠万斛愁,关山漂泊腰肢细。
错怨狂风飏落花,无边春色来天地。
尝闻倾国与倾城,翻使周郎受重名。
妻子岂应关大计,英雄无奈是多情。
全家白骨成灰土,一代红妆照汗青。
君不见馆娃初起鸳鸯宿,越女如花看不足。
香径尘生乌自啼,屧廊人去苔空绿。
换羽移宫万里愁,珠歌翠舞古梁州。
为君别唱吴宫曲,汉水东南日夜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