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无论是对于中国,还是对于美国,这一年都是多事之秋。
中国时间大年三十的夜晚,美国时间2月6日的白天。我和刘菡在网上会面了。
“菡菡,春节好!给你拜年了!”
“你好!我也给你拜年了。”
“你现在在哪儿?在自己的家吗?”
“在办公室,市政府大楼里。”
“嗯?”
“刚陪书记、市长去给群众拜完年回来。”
“太辛苦了。”
“为人民服务。”
“人民?也包括我吗?”
“不!人民不包括你这样没良心的人!”
“我怎么没良心了?”
“你伤害了我,还一笑而过。”
“咦!这好像是歌词吧?”
“不!是我心声。”
“讲实话,你后来真就没谈过一次恋爱?”
“有过一次。在你出国之后。我们本来也该结婚了,只是出了点差错,后来就不了了之。”
“你现在还会想念那个人吗?”
“不想,连他的长相我现在都忘了。”
“嘿,给你说个正事行吗?”
“讲!”
“我有一个朋友,在美国认识的。现在在中国发展。人挺好的,年龄与你差不多,也是一直未婚。怎么样,我给你们牵一牵线?”
“呸!你啥时转行当媒婆了?”
“你看你这人,把我好心当作驴肝肺!”
“你不是驴肝肺,你是狼心狗肺!”
“给我讲实话,你到底想咋的?”
“本姑娘今年都快四张半了,还能咋的!”
“讲实话,你是不是因为自己是市里面的领导,现在就谁也看不上了?”
“对!从年轻的时候,除了你,我也是谁也没看上啊!”
“你骨子里是个很傲的人。”
“都这么说。”
“那你的病就是你自己找的了。”
“也是你害的!”
“如果,当初没有我呢?我是说咱俩不在一个学校呢?”
“嗯?这个,我没想过。”
“你现在想一想呢?”
“闲的!现在已经是没有梦的岁数了。”
“你太现实了。”
“你不现实?”
“现实。那咱们就现实一把吧。大过年的,需要我送你个什么样的礼物?”
“谢!不需要。”
“那你能送我个什么礼物呢?”
“口误!”
之后,不知为啥,刘菡突然离线了。
她说送我“口误”,实际是“笔误”吧?笔误也不对,大过年的送我笔误干啥?她这样说,到底是有意还是无意?她为啥这样着急离线呢?
美国金融危机持续暴发,后果越来越严重。
我前两天在电视上看,加州有个城市的公园里都是临时搭的帐篷。一些人因付不起房租费而被迫到公园借宿。好在加州没有我们这里冷,否则,那些人不被饿死也被冻死。
在硅谷,一个哥们因为生意破产,竟开枪打死自己的老婆和4个孩子,然后,自己饮弹身亡。
危机也波及到我的报纸。
我们《华人视界》报的广告客户,一半是企业,如餐馆、修车行;一半是独立执业者,如律师、经纪人。在经纪人的队伍中,又以房地产经纪人为多。
这次金融危机源于房地产业的次贷危机,所以,与房地产业有关联的人,就先完蛋了。一个月内,我们4个房地产经纪人的广告版面,一下子就缩水为一个版面。
然后就是餐饮业。平时,美国人外出吃饭的频率要远远高于中国人的平均水平。金融海啸以来,大家必然要捂住自己的腰包了,谁还敢轻易出来吃饭?
DC的“华强酒家”就把广告撤了。我们的业务员苦口婆心地跟“华强酒家”的老板罗海讲:“越是在经济不景气的时候越要打广告。只有这样,才会增加客流量。”
罗老板说:“如果你们老板现在能在CNN上做广告,我就在你们报纸上做广告。”
我们的广告业务员灰头土脸地回来了。
与此同时,我们的代办签证业务、职介、婚介等收入也都逐渐归零了。装修业务让张镇塔给拐跑了,就是不拐跑,装修业也是本次危机的重灾区中的重灾区。
想必张镇塔同志只挣了半年好钱,就陷入泥潭开始挣扎了吧?
最令我心疼的是,我费尽脑汁,刚刚打入美国酒店床上用品的生意,还没来得及数完第一笔货款时,人家总统门酒店就来函要求中止合同。
一接到该酒店的来函,我勃然大怒。这是一个法制社会,双方签订的供货合同,不是说撕毁就可以撕毁的!还讲不讲法了。请律师,告这帮瘪独子!
找到律师,让律师看了一遍我们签的合同。律师对我说:“马老板,你想告人家什么呢?”
“他们单方面撕毁合同啊!”
“酒店在来函上写得很清楚,不是撕毁合同。是‘中止’合同。这只是暂时的,将来人家还会履行合同义务的。”
“那他们什么时候继续履行合同呢?”
“上面不也写得很清楚吗?你们双方共同认定的合适的时间。”
“那他们凭什么单方面中止执行这份合同呢?”
“原合同上说:在不可抗拒的和非人为的因素造成的无法履行该合同时……”
“问题是,金融危机不应算是‘不可抗拒的因素’呀!”
“下边不还有一句话吗?甲方,就是酒店方,有权自行决定货品的进货时间。乙方,就是你,应按甲方要求的发货时间发货。甲方应提前30天通知乙方发货。”
“按你这么解释,理都在他们那里了?”
“理在没在人家那里,我不知道。但我能看出来,人家在起草这份合同时,就想到了用法律保护自己了。”
“那你看,我现在该怎么办?”
“回家吧,没事也看看法律方面的书。想在美国混,哪能一点儿法律常识都不懂呢?”
“那好吧。就算我交学费了。拜拜!”
“先别拜拜。你学费付了,律师费还没付呢?”
“多少?”
“一个小时300美元。现在你用了1个小时零5分钟,就算你一个小时吧。300!”
“给你!300!给我发票!”
出了门,我就把发票撕个粉碎!
一怒之下,我决定:报名上大学,去学习!去充电!去拿文凭!
到美国这么些年了,按乐怡下的定义,我仍然是个“三没”产品。
章文好和杨棉的公司,在内忧外患的情况下解体了。
上次杨棉来美国路演很不成功,灰溜溜地回去了。本来嘛,杨棉搞搞技术还行,出外瞎忽悠的本事他没有。不客气地讲,这方面我比他强百倍。
俗话说,命中有一尺,你不能求一丈。他们公司发展正要劲儿的时候,主心骨章文好突然病倒了。那剩下的事不就是树倒猢狲散了吗?
我们在一次电话通话时,我对杨棉不客气地说:“也不能完全赖人家章文好,你也是个尅人的主儿。40多岁了,从来不碰女人一下,就你身上的阳气,也把你公司的财气冲散了。”
杨棉听完也不生气,还问我:“我有那么阳刚吗?”
“你问我干啥?去找个女人试试不就知道了。”
“我可没有你脸皮厚!”
“这咋是脸皮厚呢?人不流氓,世界要亡!”
“哈哈!我挺佩服你。你不但有流氓之心、流氓之胆、流氓之举,而且,你还有一套流氓的理论。”
“你给我小点声说。这要让庞鹭听见了,我又得被扣分了。哎!你给我讲实话,你在北京都混这么长时间了,就没遇到个动心的?”
“我动心的人家不动心,人家动心的我又不动心。我现在真是觉得,办公司难,找老婆更难。”
“哈哈哈!你知道难,就是成功一半了。你的问题快解决了。”
“这怎么讲?”
“万事都有个规律性的东西在里面。做生意的事我也没咋整明白,但是,婚姻恋爱问题,我现在真是个专家了。谁让咱是二婚呢?比你高两个档次!”
“又吹了。”
“你看,本来一雄一雌是很容易结合的。可是,很多人,有男的,也有女的,心高气傲,看不上这个看不上那个,就像你一样。等多碰几回钉子,认识到自己不足了,心态摆正了,就能包容别人了,恋爱的对象也就好找了。你今天这么一讲,我放心了,你快上岸了。等你有动心的后,马上向我汇报,我会随时指点你的。”
“说到指点,我现在心里还真有事需要你指点一下。”
“啥事?”
“你说我是不是命中注定不适合在公司混?你看吧,我在哪个公司,哪个公司就歇菜了。”
“我前面不是说过了嘛,你就是阳气太重,尅人!也尅公司!”
“照你怎么讲,我这辈子还不能工作了?”
“能啊!但你不能在私人企业里干。私人企业盘子小,一下子就被你的阳气顶翻了。我建议找个大点的地方干,准保能干长!”
“大点的地方?像我以前待过的建行?”
“对啊!你再厉害,不至于把中国政府的买卖干黄吧?”
“好,就听你的。明天就去找这样的单位去应聘。”
“等到明天干啥?我现在就帮你跟我财政部的同学张胖子联系。10分钟后,你再跟张胖子联系。保证有你的工作。”
“你咋敢那么肯定?吹呢吧?”
“我是谁?哥们现在是中华人民共和国财政部干部司副司长张东同志的驻美特命全权代表。对了,你应聘成了,别忘了给我介绍费啊!”
帮杨棉找工作,实际也是帮张胖子的忙。自从这哥们到干部司工作后,整天给我来电话,让我帮他介绍什么海归的人才。我到哪儿给他划拉那么多的“海龟”?
后来把我逼得,我把回国的老马大哥都介绍给他了。
老马大哥很不幸,刚一回国,就出了车祸,腰椎、颈椎受伤。我和他的“NBA训练营”没营业就关门了。
但是,张胖子还挺矫情,说老马大哥没美国文凭,不算是海归。
我一气之下问张胖子:“奥巴马有美国文凭,你要啊?”
5月12日,中国四川汶川地动山摇。清晨,我被电话铃声叫起。使馆的龙翔来的电话。
“马哥,对不起!这么早打扰你。你还没起床吧?”
“不。我早起来了。”
“有个事,急着跟你商量一下。”
“打球吗?”
“不是。是大事。四川发生了特大地震。你知道吗?”
“不知道。啥时候?”
“当地时间下午2点多钟的时候。”
“很严重吗?”
“特别严重。我们使馆考虑,咱们海外华人华侨是否应该组织起来,为灾区人民做点什么呢?”
“应该,绝对应该!我们怎么做呢?”
“我这不正是跟你商量这事嘛!大家都认为你点子多,你先琢磨琢磨呗。等你有主意了,你再通知我。我们使馆会全力支持你的。你看好吗?”
“行!”
庞鹭在一旁问我:“出什么事啦?”
“国内发生了强烈地震。我得出去一趟。你再睡会,照顾好自己。”
海外华人有一个共同特点:人走出国门后,就特爱国。你看一些人,在国内时,骂天骂地的,一出国后,有人攻击祖国,他会跟人家拼命的。
李子金就跟我讲过,他女儿上中学七年级的时候,有个老美老师讲课说“钓鱼岛是属于日本的”。李子金的女儿竟然马上要求老师认错,而且,还组织他们学校所有的中国孩子罢课。最后,真逼得校长和那位老师正式道歉了。我当时听得真解气!
我出了家门,开车去了报社。
在路上,我就用手机通知报社所有的员工,包括兼职的员工,尽可能、尽快地来到报社。我唯独没让庞鹭来。她毕竟现在是有8个月身孕的人了。
我是第一个抵达报社的人。我也是第一次这么早就来到报社上班的。
我打开电脑,快速浏览国内各大门户网站对汶川地震情况的报道。
7点钟开始就有员工陆续到了。他们也都和我一样,在网上搜索着关于灾区的最新情况。
报社静悄悄的,整个房屋都沉默了。
7点半钟,我觉得人来得差不多了,就召集大家围拢过来,讲了我心中的几句话。
我们在座的人,都是从国内走出来了。在国内时,我们有各自的家乡;如今我们身在美国,我们大家现在只有一个老家,这就是我们的祖国——中国。
刚才大家在网上也都看到了,今天,我们的祖国遭难了,这是新中国成立以来,我国发生的最强烈、破坏力最大的地震。我想,伤亡肯定不会少了。
一方有难,八方支援。这是我们中华民族的传统,我们虽然身躯远离祖国,但我们的心与四川灾区人民同在,我们要与灾区人民同呼吸共命运!
今天一早,中国驻美使馆领事部的一位同志给我打来电话,问我准备为灾区做点什么?我在来报社的路上想,我们是做媒体的,我们一定要充分发挥媒体的影响力,把祖国受难的消息,尽快让这里的华人华侨知道。特别是让四川籍的华人华侨能尽快与国内的亲属联系上。并且在今后的赈灾排难的工作中,我们要起到组织、协调与纽带的作用。
因此我决定,从现在开始,大家无条件地加班加点工作,打破我们每周五出报的惯例。从明天起,《华人视界》变成日报,用全部版面,全方位报道汶川救灾情况。另外,我们临时增刊,每周出两期英文版的《华人视界》报,用来刊载对汶川的报道。
现在的问题是,这些大量的英文翻译工作由谁来负责做?
“还是由我负责吧!”庞鹭挺个大肚子推门进来了。
在我讲话的过程中,一直有人在抽泣。我一看是送报的老王。
我突然想起来了,老王是四川人啊。我马上走过去,把手机递给他:“快,给你老家打电话,问问家里人的情况。”
老王双眼殷红,说:“打过了,线路不通嘛。”
“你老家是四川哪里的?”
“青川,与汶川不远。”
“哥们,沉住气。我们在这里努力工作,就是对他们最大的帮助。最近我们要天天出报了,你要是觉得累,干不过来的话,你可以再找帮手。”
“我现在是在给家里人干活,怎么会觉得累呢?”
庞鹭这时走过来问我:“版面资讯的来源,怎么办?”
“时间太紧了,我们来不及编辑了。就完全从各大网站上直接下载吧!我想这个时候,国内的同行不会跟我们计较版权吧?对了,早上是龙翔给我来的电话,他说使馆会全力支持我们的。我过会儿去找他问问,能不能给我们提供最新最快的资讯内容。”
当天晚上,有个操着浓重四川口音的人从国内给我打来电话。
“你是马骏先生吧!我是中国翰文媒体传媒公司董事长宫缘。你晓得,是宫缘,可不是啥子公园哦。首先感谢你们海外媒体对我们四川赈灾工作的理解与支持。我们翰文媒体传媒公司将全力支持你们的工作。你需要哪些方面的资讯呢?”
“我啥子方面的资讯都想要。”我一贯坚持说的东北话,不自觉地让宫董事长给我传染成四川口音了。
第二天一早,《华人视界》报破例在周二出版发行了。
由于有了中国翰文媒体传媒公司的大力支持,我们《华人视界》报虽没有派记者去现场报道,但我们得到的资讯与中国翰文媒体传媒公司的是同步的。如果不考虑时差的因素,我们的报纸版面内容相当于对四川灾区的“现场直播”了。
我后来对汶川情况的了解,也是通过《华人视界》上的报道而获得的。其中,关于几位在抗震救灾中的人物的特写报道,曾令我感动落泪。
四川汶川映秀镇小学有位29岁的数学老师叫张米亚。在大地震来临时用双臂紧紧搂住两个小学生,以雄鹰展翅的姿势护住孩子,以自己的死换来两个孩子的生。由于紧抱孩子的手臂已经僵硬,救援人员只得含泪忍痛把张老师的手锯掉,才把孩子救出,两个孩子得以生还。张米亚老师以自己的实际行动诠释了自己生前最喜欢的一句话“摘下我的翅膀,送给你飞翔”!
在灾难现场,抢救人员发现一位女性的时候,她已经死了,是被垮塌下来的房子压死的,透过那一堆废墟的间隙可以看到她死亡的姿势,双膝跪着,整个上身向前匍匐着,双手扶着地,支撑着身体,有些像古人行跪拜礼,只是身体被压得变形了,看上去有些诡异。救援人员从废墟的空隙伸手进去确认了她已经死亡,又冲着废墟喊了几声,用撬棍在砖头上敲了几下,里面没有任何回应。当救援人员走到下一个建筑物的时候,救援队长忽然往回跑,边跑边喊:“快过来”。他又来到她的尸体前,费力地把手伸进女人的身子底下摸索,他摸了几下高声地喊:“有人,有个孩子,还活着”。 抱出来的时候,小孩还安静地睡着,他熟睡的脸让所有在场的人感到很温暖。 随行的医生过来解开被子准备做些检查,发现有一部手机塞在被子里,医生下意识地看了下手机屏幕,发现屏幕上是一条已经写好的短信“亲爱的宝贝,如果你能活着,一定要记住我爱你。”看惯了生离死别的医生却在这一刻落泪了,手机在救援人员中传递着,每个看到短信的人都落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