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在那仿佛泥沼般让人挣脱不开的梦境里,忽然有人伸手触碰了他的肩膀,那触碰如电击般将他从绵长而痛苦的梦境中惊起,半梦半醒间,沈拓猛然从床上跃了起来,抽出床头的宝剑一剑斩落那人的头颅。
待那人头“咚!”的一声落在地下,他才如梦初醒。
那是上个月才调伺候的小太监,平日里乖巧懂事,从未有越矩的行为,想是并不懂此间的规矩。
大燕虽已建国三百年,沈拓却是实实在在从马背上夺得的天下,他自十五岁征战沙场,剑击长空,马踏天下,历经大小战役数百场,双手不知染了多少血腥造了多少杀孽,夜里睡着觉被人刺杀这种事情是也不知道遇到过多少次,即便是君临天下的如今,想杀他的人依旧如过江之鲫。尤其在沉睡之时,他身上的戾气极重,卧榻之旁从不容人靠近,想是那首领太监一时疏忽并未告知那小太监,白白做了剑下亡魂。
殿内的动静惊动了殿外的守卫,有人隔着门轻声问道:“皇上?”
听到殿内有个沉静的声音说道:“进来。”
那侍卫推开殿门,往里走了两步,见一人穿着白色的里衣,长身侧立着,身形高挑而削瘦,正用雪白的娟子拭净了剑锋,收入剑鞘。他看了看那帕子上的血渍,刚想问他是不是受伤了,转头便看到一具无头的尸身倒在地上,不远处是一颗鲜血淋漓的头颅!瞪着眼睛张着嘴望着他,他吓的惊叫一声,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双膝浸在满地血水里,滑腻无比,他想爬起来,连连滑倒狼狈不已,头盔也在这摸爬滚打中当啷一声掉在地下。
沈拓簇起眉头,审视着眼前这个看起来分外瘦小的侍卫,那身英武的盔甲套在他身上显得极不合身,就像小孩子偷穿了大人的衣服,他略动一动随时都会滑下来,问道:“你叫什么名字,是谁手底下的人?”
他暗忖这殿前司何时这般不济?怎么今日尽是些冒冒失失的人?!这样的东西也拿来凑数?真当他病是糊涂了!
那侍卫哆哆嗦嗦的爬在地上,头也不敢抬,连声音都在发抖:“奴才……奴才是张骥张统领手下当差的……叫碧涯……”
“碧涯?”沈拓看着他,方才觉得这不过是个十多岁的少年,跪伏在地上显得越发纤细柔弱,想来并未行冠礼,一头如墨的长发用碧绿色的丝缎缠着,半束在脑后衬得那巴掌大的小脸愈发的白。沈拓看他半点也不像是宫里的人,心内愈发警觉和恼怒,不由质疑道:“姓什么?”
这殿前司多为朝中大臣子嗣中出类拔萃者,能守这泰和殿的更不可能是泛泛之辈。
那人嗫嚅着,唯唯诺诺的道:“奴才……奴才没有姓……”
沈拓眉峰一挑,手中剑鞘一挽,将他重重的掀翻在地,剑鞘低端抵着他的喉咙怒道:“你不是殿前司的人,谁派你来!”
碧涯紧抿着唇瓣,感觉这一摔整个背都生疼起来,骨头都快散架了,一双水汪汪的眼睛里满是泪花,却又不敢哭出来,只委屈的望着沈拓说不出话来。
那是极漂亮的一双眼睛,清晨道道光束下,若跌落凡尘的水晶。略微细长的凤眸,眸光却是澄澈如湖水的,眼角稍稍的吊上去,显得妩媚又清纯。配上那柔柔弱弱的小兔子般的表情,让人觉得连对他大声说话都是不应该的。
然而沈拓的脸色却慢慢的沉下来,眼神如寒潭般冰冷,握剑的那只手因为用力过度手指骨节有些发白。他死死的盯着他的那双眼睛,又来回的打量了他的五官,刹那间笑了出来,那笑如午夜昙花美的令人心碎,声却如夜枭啼哭,让人毛骨悚然。
他手指捏着碧涯精巧削尖的下巴,声音低沉而沙哑让人如坠冰窖:“沈蓦然……沈蓦然!你没死……”
碧涯被他的神情震住了,一动也不敢动,沈蓦然?难不成皇上将他认作了旁人?任由着沈拓微凉的指尖抚过他的眼角,脸颊,掠过他柔嫩的唇瓣,落在他细长的脖子上。那一片白的让人炫目的肌肤,像是有某种特殊的吸引力,引诱这沈拓的手指一再的抚弄。
沈拓的眼神变得有些空洞,像是沉寂了千万年的深渊,要把他整个人都吸进。
碧涯强忍住心中的恐惧,朝他露出一抹羞涩的微笑,却见沈拓的目光瞬间凶狠了起来,五指倏然收紧,掐住了他的脖子。他力道极大,五指若铁钳般擒住碧涯的脖子,碧涯被他掐的喘不过气来,无力的拍打着他的手臂,然而那力道却没有丝毫的松懈,碧涯只觉得眼前一阵阵的发黑。
他凑近了他的脸,嘴唇贴着他的耳畔,连呼出的气息都是冰冷的,似恨极了他,英俊的面容扭曲了起来:“你不是死了吗?!我不是将你碎尸万段、挫骨扬灰了吗?为什么还要出现在我面前?嗯?为什么还要出现在我面前……哦,我知道了,你是鬼,你来找我索命了,你是人尚且奈何不了我,你以为化作了鬼我便会怕你了……”
碧涯脑中一片混沌,却将沈拓的话听了个真切,碎尸万段、挫骨扬灰……光听这话他整个人都疼了起来,他想起那些关于沈拓弑兄杀父的传言,身子抖作了一团。就在他以为自己快要被掐死的时候,沈拓却猛然松了手,双手抱着头痛苦的叫了一声,直直的向后倒了下去。
碧涯捂着脖子剧烈的咳嗽了起来,大口大口的喘着气,惊怕之余暗恼自己怎么就那么贪生怕死受了沈擎云的威胁,进了这危机四伏的皇宫岂不是比拿匕首划花脸更让人心惊胆战吗?他心里怕的要死,却不敢跑,缩在一旁看着沈拓躺在冰冷的地上,内心又生出一丝不忍来。
这地上这般凉,他这样躺着怕是要着凉了。
他犹豫了一会,慢慢的爬过去,推了推沈拓的肩膀迅速的缩了回去,然而他只是静静的躺着,双眼紧闭面色苍白如纸,仿佛气绝了一般,毫无生气。
碧涯扑过去,摇晃着他的身子,沈拓却半点要醒来的意思也没有,他颤抖着手指伸到他的鼻尖下,下一秒吓的一下子哭了出来。这皇上看起来疯疯癫癫的像是脑子有病,但到底是一国之君,自己和他共处一室,他却这样不明不白的死了,那他是无论如何也逃不了干系的。这样想起来就觉得越发的难过了,眼眶里的泪水怎么也止不住,将沈拓的衣襟哭湿了一大片也不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