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防我们到时倚势逞强,巧取豪夺,则稍知自爱之士尚且不为,何况我峨眉门中弟子,此层只管放心。并且我们这次虽然志在除妖去害,为本门建立一所别府,私衷却不知自量,想拿此事试验各人近来功力。下手除妖,至少也须等到明年,照道友所说气候将成之际。这时不过凝碧仙府已闭,奉命下山,无处栖止;又以圣姑仙示,认定身是未来主人,为图近便,移居岭北山谷之中。暂时原无作为,一切早有定算。我们和道友同是玄门弟子,崇善诛妖,殊途同归,无分你我。道友又自称是圣姑仙偈中属意之人,虽与仙册之言不符,也许圣姑别有用意,两皆期许,借以策励。我们事尚未成,先自为此争执,不特不是修道人的襟度,转为妖鬼所笑。好在不问谁是未来主人,必须先将妖鬼除掉,方能入居仙府,徒事空言,无补实际。再如道友所言,双方各自下手,也觉稍微含混。万一彼此均曾出力,各有小就,同时与妖尸对敌,异日功成之际,有甚争执,岂不又道我峨眉惯于倚势逞强,巧取豪夺?我师姊妹三人,均照预计行事,还得些时,方始下手。
道友既恐妖尸猖獗,亟欲除害,我三人自知法力浅薄,情愿相让,任凭道友占先,只要将妖尸除去,入居仙府,我三人当日便离开依还岭,决不停留片刻。万一道友到时有意相让,明知可为而不屑为,我三人再来承乏未晚。反正妖尸虽然啸聚徒党,声势张狂,也只在洞中作怪,尚未为害人间,无所贻患。此后各行其是,也无劳见示。只盼道友积此善功,为众生去此大害,我等决无异言。还有上次在幻波池仙府逃走时,用千斤铊暗算李老伯父的,乃是道友的丈夫卫道友。李伯父佛法高强,既未损伤毫发,也与道友无干。李师妹虽然误认仇人,但我们人多,为免倚众逞强之讥,也不容她有所举动。小徒在幻波池上窥探妖邪动静,遇见强敌,承情相助,送她回去,虽然道友事前不知,此女得有圣姑亲传,精于隐形飞遁之术,不致为妖邪所算,但毕竟萍水相逢,仗义拔刀,盛情可感,回山问明小徒详情,异日相见,必有以报。现时先让道友居先下手,愚师徒也不他往,只在静琼谷中听候捷音。到了明春,道友如还任妖尸盘踞在内,迟不行诛,愚师徒再勉为其难。此后也无劳见告,各行其是如何?”
辛凌霄见癞姑长得痴肥面麻,生相十分丑陋,说起话来,摇头晃脑,神态滑稽。偏是语多讥刺,尖刻异常,叫人听了干生气,急恼不得。知道自己的本意及救上官红的实情,均吃窥破。对方人多,均非庸流,若破脸胜负难料。上次幻波池已是丢人,且还可说是误陷圣姑禁制所致,此时再如败在这几个后辈手里,岂不更是难堪?想了想,强把仇怒忍住,冷笑答道:“我知你们近仗声势,无事不为。为省异日烦扰,故此把话言明,既然知难退让,还有何说?我和诸道友成功之后,料你们也不敢再有异言。此时既不倚众行凶,我和这位道友尚还有事,不值与你们计较,我们去了。”说罢,回顾同行少女,喊声:“道友请。”一同破空飞去。石生、阿童、易震三人听到末句,方欲反唇喝骂,三女已是飞去。癞姑忙拦道:“这丫头眼看晦星照命,要死的人了。她吃我看破诡计,没法下台,乐得由她说几句,遮羞好走。我们也好赶紧回山,免又相打,生出枝节耽延,理她则甚?”
易静不放心静琼谷男女诸弟子,先催促速行。等遁光联合,重新飞驰,然后笑对癞姑道:“师妹平日滑稽玩世,今日却是文绉绉的,庄谐并陈。此女心思吃你点破,为争颜面,不得不拼着性命,勉为其难,甚至与异派妖人同流合污,俱说不定。我看此女煞气晦纹已透华盖,你说她晦星照命,一点不差。如再不知度德量力,死亡更快了。”癞姑道:“你看她眼下不是已与兀老的转世爱妾联在一起了么?”易静惊问道:“我见那同行女伴相貌虽美,却一脸青气,细看又非妖邪一流,原来竟是老怪物的女弟子沙红燕么?你怎认得?”
癞姑道:“这还用认?旁门女仙中貌美的,只她一人身上不带左道气质。但她成道时,元婴被仇人暗算,受了大伤。老怪物爱她过甚,不惜再转一劫,百计扶持。她也因为以前行事狠毒,树敌太多,上次转劫重修,受尽磨折苦难,想起胆寒,不敢再行尝试。偏生大荒二老的固魄神胶与九转大还丹这两种必须的灵药,因二老都厌恶兀老怪物,一任好说歹说,明求暗取,辗转请托,终是坚决不与。如与行强,又未必是对手。没奈何,只得由老怪物辗转求托天痴上人为力,向乙木精灵桑仙姥求助,勉强求得三丸乙木神丹,借灵木精气,补益所耗元神,才得逐渐修成,可是面上青气老不能退。她过去、今生,俱以绝色自负,对此引为大憾,却也无法。那青气便是她的幌子,更无二人。
别的左道旁门,脸上虽也不免有五颜六色的,但以男的居多,如是女的,均喜妖淫狐媚,即使本面色难看,也必设法掩饰,并且身带邪气,一望而知没她干净。尽管她面有青气,依然看去美秀。尤其冷冰冰的,不喜和人说话,更是她的特性。我虽闻名未见,却听眇姑说过,决无料错之理。适才她因我话说得挖苦,已然不快,再说重一些,说不定便要发作,虽不怕她,难保不把老怪物引了出来。这厮飞行绝迹,来去如电,虽然妄自尊大,不肯和我们后辈为难,如伤了他的爱妾,决不甘休。不问能敌不能,我们急于回山,遇上他,岂非麻烦?不与破脸,只说几句,便是为此。那辛凌霄,乃昆仑派长一辈中最末的一位有名人物卫仙客的妻子,本是神仙美眷,不知受了何人蛊惑,如此倒行逆施。她那来意,师姊想已知道了。”
易静道:“我只知她必往幻波池,又受了挫折,或是有甚难题,正巧遇见上官红在池边窥探,值有妖人飞来,她恐红儿受害,用法力隐起,送了回去,问出实情。她往海外约人相助,云路中发现本门遁光,忽然想起可以利用。意欲令本门人带口信,用激将之计,假手于我,代她去掉那洞中阻碍,以便坐享其成。再不便是激我三人去和妖尸崔盈恶斗,好使两败俱伤,以收渔人之利。不料遇上本人,话不好说,受了抢白。我断定来意不过如此。上官红遇救一层,听你之言,好似她别有用心,并不承情,却未想到。”
癞姑道:“师姊料得极是。她因突如其来,忽遇本人,又想起前事内愧,不能再照预计说话,又不能就此退去,所以辞色牵强,授人以隙,居心不良,一望而知。至于上官师侄,她分明是爱才,妖人到时,用法将她隐去。事后相见,红儿为人和易,无甚经历,胸少城府;再见她不是左道妖邪,又长得美秀,也许她再拿话一诱:越认作是自己人,便告以详情。她爱红儿资质,问完之后,必说实话,要收为门徒带走。红儿只是受愚一时,人本机智,闻言自知上当。不是当时隐形遁走,便是自觉势孤力弱,引去静琼谷内,米、刘、雕、猿自必出来接应。先也因她是昆仑门下,知道教祖与对方长老交往,又非邪教,必以婉言相拒。但我听李师妹说,卫仙客夫妻遇救,逃出洞时,恩将仇报,暗算李伯父。当时神雕正在身后养神,自然认得此女。
此雕近来愈发通灵变化,必告袁星,说出此女前事,这一来,米、刘、上官、雕、猿自必群起夹攻。人还尚可,神雕却是难斗,也许措手不及,还吃了点亏。她适才骂雕、猿定是为此。否则,她已看中红儿,又问出是我们门人,焉有放过之理?不信回山一问,就知道了。红儿胆小,决不轻往池边窥探,也必有点缘故。照此女适才所说,不过三五日内之事,受此虚惊,连米、刘、雕、猿均有了戒心,我们未回,决不敢再冒失行动。真要有事,神雕久随白眉禅师,得道千年,海外途径不是不知,早就迎头飞来了。这层可以无虑。我们回山真是愈早愈好,现已无暇再与受伤诸同门相见,一入中土便须分手。我三人自还依还岭,万年续断、灵玉膏由金、石诸位师弟带去,如法施治。岳师兄现在衡山,本门诸弟子中只他和诸葛师兄可以出入仙府。灵奇虽蒙乙真人引进,尚未拜师,可由诸位师弟分出一人引去。如能侥幸,随了岳师兄去往仙府参拜,不问能见教祖与各位尊长与否,借此见识一回,也不枉他向往心诚,连日辛苦。”
易、李二人闻言称善。阿童笑道:“你们不是要除幻波池妖尸么?共只三个人,如何能行?我们送到灵药,将人医好,来助你们除妖如何?”癞姑笑道:“圣姑不愿男子入她仙府,你们来了,反而有害。此事不劳照顾。”石生道:“我不信这话,一样除妖去恶,分甚男女?”易静道:“洞中禁忌,实是如此。并且此次师父命众弟子各照仙柬道书之言,分途行事,到了急难之时,方可求助。此时一则无须,二则诸位师弟也还是分途行事的好。”金蝉笑道:“石生弟和你们说了玩的。我们现连一个栖身之所还未寻到,哪有工夫管人闲账?”癞姑笑道:“你少说好听的话吧,我三人只要答应,你们不当时来凑这热闹才怪。”阿童赌气对金、石二人道:“我早听李师兄说过幻波池中女鬼的厉害。
她们今日不要我们,到了事急之时,再以法牌传声求救,我们也不要理她们。”癞姑道:“小和尚,你白生闲气。我们就有了甚为难之处,也有人可找,不劳你们照顾。你没听说洞中禁忌,不令你们男子入内么?没的找了你们来,给我们添些阻力?且等别府建成,我三人移居以后,再请光降吧。”金蝉笑向阿童道:“小师父不要急。跟我们走,包你有热闹。跟癞女尼在一起,有甚意思?休看她有幻波池洞天福地,整年藏身地底,多好的洞天福地,也是闷人。我们且找一处好洞府与她们看。”英琼笑道:“幻波池和紫云宫两处仙府奇景,绝无仅有,只恐未必能赛得过去吧?”石生不服道:“莫非天底下就是你们这两处好地方么?”英琼道:“空言何用?凝碧崖仙府和这两处以外,叫你想也难想出来,休说现成放在那里,等你去住呢。”
石生方要回答,甄艮接口笑道:“李师姊,这话并不尽然。宇内灵境甚多,尽有仙凡足迹未到之地。本来我也不敢如此说法,日前详忖教祖仙示,不特小师兄领导的七矮弟兄,将来要广收门人,发扬光大,好似岳师兄也要自成一支,如无一处极好的灵境仙府,如何用得?不过时候久暂,能否当时寻到,说不一定罢了。”英琼笑道:“真要如此,那太好了。我在仙府,私底下还问过玉清大师:‘怎么好地方都被我们女子得了去?男同门怎都向隅?’她只笑说:‘各有因缘莫羡人。’教祖仙示自然无差,我先不知,所以那样说话。平生最爱名山胜域,仙境灵区。你们此去如若寻到,早点通知一声,大家喜欢。”甄艮应了。易静笑道:“李师妹那么性刚疾恶,平日相处偏那么天真得爱人。”癞姑道:“本门男女诸同门,差不多都是襟怀坦白,磊落光明,刚而不激,柔而不靡。不似别派门下,无论师规多严,多少总有两个败类。”石生笑道:“心里就有甚花样,也拿来刻在头脸上了,再要说是不磊落光明,岂不冤枉?”引得众人都笑了起来。癞姑笑道:“你绕着弯刻薄我么?谁似你长得和小姑娘一样?几时惹我生了气,不叫你变成又癞又麻才怪呢。”石生故意吐舌道:“癞师姊,莫生气。谁要长上你这副人见了吓得倒退三尺的尊容,莫说外人,自己先就恶心。管他小姑娘不小姑娘呢,好歹落个干净相。”癞姑道:“石生近来道力未长,却学会了贫嘴薄舌。小师弟做了娃娃头,倒装得老实了。”金蝉道:“你们拌嘴,没我的事,我不疤不麻,也不像小姑娘,牵扯我做甚?”众人闻言,又见癞姑天生丑怪之状,俱都忍俊不已。一路说笑,不觉飞入中土,到了四川境内,方各辞别分手。
金、石、甄、易、阿童、灵奇一行八人,带了陷空岛所得灵药,自去医治伤员,送灵奇往衡岳拜师,并往各地寻找洞府。情节新奇,暂且留为后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