适闻呻吟之声,也自烟洞中发出,却看不见乌神叟。心想:“洞中神火厉害非常,多大道行法力,也难在火眼里停留。乌神叟的元婴决禁不住,照理不应身在火中。而适听呻吟之声,分明又在这间石室以内。”方在寻思查看,呻吟之声又起自火洞前地底。一会儿忽转洪厉,声如牛吼。二人细一观察,那地面竟似钢铁凝铸,浑成一片,坚固异常。只正对火洞前面,有丈许大小一圈圆影,隐泛光华。这才悟出那是乌神叟受禁之地;断定不久即出,忙各留神准备。
易静刚把法宝取出,圆影中倏地光华闪烁,晃眼精芒四射,随陷裂出一个丈许大一幢灰白色的光华,由穴中冉冉往上升起。乌神叟双手合掌,盘膝打坐其上,双目垂帘,鼻间玉箸双垂,口中喷出一片黑气,包没全身,看神情似已坐化。到了地面停住,圆影中精光一闪,便复原状。乌神叟仍由灰白光华拥住,趺坐圈中。癞姑忙喊:“乌道友元婴被那无形神网闭住天门,不能出窍,易师姊快些下手!”易静闻言,便把手中一粒牟尼散光丸发了出去。因此宝威力甚大,恐乌神叟法体震毁,发时甚是仔细。运用玄功,将那豆大一粒宝光指定,缓缓飞到乌神叟头上,与那灰白光华微微一触,化成一片光雨炸裂。那威力虽只平日对敌运用时十分之一二,已是惊人,只听一声轻雷过处,灰白光华首先散裂。同时光雨所射黑气外面,又飞起无数寸断彩丝,那黑气也荡了两荡。乌神叟急往口中吸回,晃眼皆尽。二人看出黑气是乌神叟的内丹所化,那千万彩丝方是无形神网,已为散光丸炸成寸断消灭。料是乌神叟知道此宝威力,运用内丹元气化为黑气喷出,将身外无形神网强行撑起,紧护身外,免连法身一齐毁去。
正想等候婴儿出窍,忽听乌神叟命门内小语道:“二位恩人,请到原室落座。老朽一会儿即来叩谢。”二女知婴儿初出,不愿赤身相见,便往原坐室内退回。刚刚坐定,谈了几句,乌神叟元婴已经道成满难,脱体走来,进门便向二人拜谢。二人见他只比原身矮小了三分之一,除满面道气,精神焕发,身不佝偻,比较年轻得多而外,一切均与原形相似。依然是凸额广颧,凹口掀唇;虬须如戟,又粗又硬;突睛上翻,精光四射。身材比寻常人高不许多,只是臃肿痴肥,看去十分丑怪。忙同还礼称贺。
乌神叟道:“我因牟尼散光丸厉害,毁却原身无妨,惟恐元神也受波及,但又非此不能脱体出窍,没奈何,只得强运玄功,将那紧贴身上的密网强自撑开,费了无穷心力,才将身子包没一层。心还害怕,此事太险,万一易道友法宝无功,我那护身元气已吃神网裹紧,能发而不能收,时久必被消亡耗损,即使二位道友另向各位仙师求来异宝相救,元婴得已出窍,不致闭住,至少三数百年功力也被毁去了。想不到道友法力如此高强,此宝竟有如此神妙,威力大小由心。那网乃五行真气凝成,未毁以前,又看不出形影,破它极难,可是稍有破裂,立即全毁。我收元气,也还迅速,竟无一毫损耗,大出意料,感谢不尽。我觉着散光丸炸音甚密,中在身上的只两三点,就这样,身外元气已几乎被它震荡,此宝威力,可想而知了。”
癞姑笑道:“你的事算完了。我们该当如何才能免去前途两层禁制、一层元磁神光的阻碍,越过这条铁槛岭呢?”乌神叟忙答道:“诸位道友,过岭之事自然包在老朽身上。真要不行,至多绕行千里路,与黄风道友会合,由冰海底下穿行,也能到达。道友只管放心。倒是道友所要的万年续断和灵玉膏,岛主和妙一真人已有交往,按说可以得到。无如上次孽徒长臂神魔郑元规逃走时,盗去了一大葫芦药,所剩无多。闻说岛主自身不久还有灾劫,要留备后用。灵威叟两次乞求不与,一则怪他纵容孽徒,知情不举;一半也是为了灵药无多,药草虽有,炼成还须多年苦功,缓不济急之故。又以郑元规拜在五毒天王列霸多门下,只管狠毒,偏偏岛主灾劫将临,深居简出,尚恐不能避免,如何还去数万里外寻仇树敌?想了想,顾忌太多。
没奈何,只得强忍怒火,仅费了数日苦功,施展神通,将孽徒盗去的法宝,择那曾经自己下苦祭炼,心灵相通的,收了几件回来。自己隐修北极,年数太久,居安思危,谋深虑远,知道多大法力的人,对于本身灾劫只能推详出一个大概,不能洞悉微妙。祸变之来,出人意外,发于不知不觉之中,往往差之毫厘,谬以千里。定数所限,不是人力所能避免。人定胜天,也非无有,但须本身积有大功大德,并有极高法力,以及福厚道高的至交群力相助,方可有望。岛主一向轻易不与外人交往,法力虽高,孤立无援。只有不昧先机,沉着应变,小心戒备,或可勉渡难关。为此之故,不特不曾追寻孽徒问罪,反觉微风起于萍末,此是先机之兆,索性紧闭洞门,每日炼法勤功,既不轻出,也不肯见外人。连这次峨眉开府,妙一真人柬邀观礼,都只命灵威叟代往致贺,不曾前往。他那灵药,嫡传大弟子尚且不与,何况外人?我看此事甚难,二位道友智珠在握,还须事先把主意想好,才可前行呢。”
二人虽知郑元规叛师盗宝之事,并不知所盗如此之多,主人已所剩无几。如以婉言相拒,双方虽无交情,但是素无嫌怨,新近开府还曾柬请观礼,其势不能因对方拒绝,便去明夺暗取,艰难原在意中,却不料难到如此地步。不禁对看,踌躇起来。乌神叟见二女有为难神气,又说道:“陷空老祖虽然法力高强,终是旁门。这次妙一真人柬请观礼,听灵威叟语气,他师徒觉着妙一真人对他看重,颇以为荣。道友去了,只怕他推说神游入定,避而不见。若能设法见到,他往日颇重情面,性又好高,灵药被盗,以及余药留备后用,均是丢人之事,万年续断与灵玉膏,又系他独炼灵药,名扬在外,公然拒绝,未免碍口,事情并非全属无望。我说事先打算,是请二位道友去时想好退步,到后如被预知来意,设词谢客,用甚方法见他。只要能见到本人,就多半有望了。”易静道:“我们同来十人,自问力尚不弱,索性是个敌人也倒好办。偏生日前开府时又请过他,有力不好使,这就难了。道友可有高见么?”乌神叟道:“陷空岛水晶宫阙,深居海底,经他数百年运用法力,惨淡经营,本就坚如千寻精钢。环宫四外,更有冷焰寒铁、海气玄冰、极光元磁诸般埋伏,神妙无穷,厉害非常,宫门一闭,多高法力也难闯进。以我所知,他生平只有两个能克制他的:一是巫山神羊峰大方真人神驼乙休,一是离此西北三千里的天乾山小男。这两人,一个先敌后友,由对头打出来的相识;一个本是同道至友,将来急难相须,所仰为助者只此一人,愈发言听计从。闻得峨眉开府,海内外群仙多受延请,更有许多不请自来的不速之客。这两位散仙并非寻常人物,更非左道妖邪一流,当无不请之理,多少总该有个相识。诸位道友到后,如不得见,只把这两位前辈散仙寻来一位,必能如愿以偿了。”
癞姑闻言,一想天乾山小男,原在预计之中,此公又是屠龙师太好友,只要求他,必允相助,心中为之一宽,笑道:“这等说法,我们就不发愁了。你只把路径说出来,我们好走。”乌神叟道:“玄冥界本是一片横长冰原,自从三千年前北极发生亘古未有的大地震,陷空老祖偶在无意中发现北极磁光,变幻灵异,光中有暗赤纹条,闪烁如电,并做殷殷雷鸣之声。默运玄机一算,知道万古未消的冰原广漠,自开辟以来十二万九千六百年中,共有七十二次巨震。每震一次,地形便要变动,一次比一次猛烈,冰雪也为地底真火融化数十百丈。到了最末一次,世上人物越多,难寻生息之地,这座神峰便要崩裂,火源上涌,将这方圆百万里的广大冰原,除却西北岳最高之处,一齐融化,发生洪水之灾。附近北极的海洋陆地俱受波及,宇内江湖河海,也一齐水涨,只成灾之处较少。
似这样经过一甲子后,随着地势高下,区分出山林川泽,水陆地域,再由人类自来开辟这无边沃壤,无穷地利,以供衣食生息之需。这原是天心仁爱,定数当然。眼看似大灾巨变,实为未来人类造福。现在临到第七十一次大震上,虽然冰漠寒荒,人类绝迹,多大灾变也无关系。但是地域辽阔,人以外的生物连同冰海中栖息的水族介贝,也不在少数。何况邻近陷空岛一带,四周冰山雪岳环绕,天气无比酷寒,另具一种仙景,毁了也觉可惜。更恐震势过于猛烈,连陷空岛下水晶宫阙也受波及。这类发动自天,由地轴上生出来的巨变,不是岛主法力所能制止。他思考了好些日,最终又把天乾山小男约请了来,一同修下表章,通诚吁天,为北极亿万众生乞命,伏乞天心鉴佑,准其运用法力消灭灾变。随即合力在地震未发生以前数月,一面先把这里火源开大,先泄地火之势,以免郁而不宣,突然爆发,不可收拾;一面在玄冥界附近查出震脉来源,不等发作,先以法力攻穿地脉,使其化整为零,化大为小,釜底抽薪,先把地气泄去。”
“一连忙了四十九日,当时全北极共起了三百八十余处地震,终日冰坍雪倒,地叱山鸣,震得人头晕神眩,目触心惊。碎冰残雪,直上千丈,满空飞舞,仙禽灵鸟,均不能够飞渡,声势已极猛恶。到了定数大震之日,自然还要厉害得多。这还是经二人运用法力,未发以前先将气势泄去十之七八,只有本来的一两层,尚有如此威力。如若听其到时自发,更不知是甚可怖景象。似这样连震了七日七夜才住,地形全变,冰雪消融若千丈自不必说。二人为了保全陷空岛绣琼原一带美景,同在玄冥界上以全副神通阻止地震余波侵及界北。一面变移地肺,使震源往东西两头荒寒之区横逸过去。天惊地撼之下,连与弥天冰雪、排空寒浪以及罡风烈火搏斗,苦苦相持了十几天,又把那无量碎冰崩雪禁制一处,凝聚出这么一条三千六百里长的铁槛岭,横亘在玄冥界上,才保得陷空岛方圆千余里美景未受灾害。如非事出私心,要想保全岛宫仙府,不是全为生灵着想,功德之大,已不可数计,自身将来便有多厉害的灾劫,必化为祥和,无须畏惧了。可惜他初念不及于此,枉费了数十日心力,只保得宫府无恙,绣琼原上仙景如初,于异日切身利害并无多大益处。”
“过不数年,才由静参中推算出大劫将临,想起前事,良机坐失,变成无用,悔恨已是无及。因见门人私与异派妖邪来往,那禁网只要知底,步行走去,便能越过,难保不由此隐伏危机。于是又把玄冥界上禁制改作上下两层,来人无论步行还是飞越,均难通行。一经误触禁网,不论失陷与否,岛宫众人立即警觉。他自不出为敌,却发信号,传至附近各岛屿冰山的妖人精怪,一齐来攻,人多势众。内中也有不少能者,又都以能为他效力为荣,来势之猛,颇不可侮。要明里过去,除非行到岭前,虔敬通诚,告以来意,得他允准,始可安然越过;便不允,也不致涉险夹攻,不过,必被婉言推谢,决难入境。来意再被查知,见面更是不能了。本来我也无能为力,凑巧那灵威叟平日为人还好,闲中无事,常来相访。数年前,因他爱子灵奇下山,常在外面树敌惹事,他不能时常离岛外出,岛主近又严命不许众弟子再引外人入门,他那爱子更在坚拒之列。
偏生灵奇天性尚厚,有了乱子,固要寻他;便是无事,久不见乃父,也很想念,不时到此寻他。无奈冰原广漠,冰天雪地,万里寒荒,无处栖身。虽有几处岛屿,上有主者,均愿延款,乃子偏又自爱,不愿与妖邪为伍。铁岭亘阻,相隔陷空岛尚还辽远,休说不能飞渡,连信息都不能通。往往在冰洋雪岸之间徘徊多日,不能一遂乌私。这里虽有信号,近年他子也曾来过,但只在此栖身,守候乃父尚可,信号却不能妄发。有一次,灵奇来了月余,还是暂居此洞。因有急事,久候不耐,少年心性,也没和我商议,竟想偷渡铁岭,一到便吃禁法困住。岛中当是来了敌人,轮值门人撞动地寒钟,引得各岛妖邪齐往夹攻。眼看危机一发,犹幸内中有一妖人见到过他,认得是灵威叟爱子,忙止众人回去。无如自身不奉命,也不能过境,又无法解救,只得委之而去。后来还是灵威叟见久无信息,疑心来人中有能者,赶往查看,父子相遇,才得救下。事被岛主查知,几受重责。灵奇说岛主不应隔绝他父子天性,本就不忿,一听乃父受斥,越发怀恨,立志炼成法宝,去冲破岭上禁制。非到能通行自如,与父随时相见,不肯甘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