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中的阴云逐渐散去,淡淡的月光一如既往毫不吝啬地挥洒大地。一瞬间的完全黑暗漫漫去散开来,黑夜中的些许光明又一次照亮大地。
不知何时,碎火身边赫然多出两个人。
一人身高八尺,削瘦的身体完全由黑纱包裹,令人无法窥伺其容貌。另一人则倒于地上,赫然是方才就在旁边的林阳。
短匕毫不犹豫地往左手手腕上一划。
哎呀,又切偏了……似是打开了开关一般,杀气倏然狂涨。毫无杂质的纯粹杀气,如潮水,如烈风,无孔不入地扩散开来。和辉的月色下,李清鸿那俊白的脸,漫漫又被那阴霾侵蚀。诡异的笑容,悄悄爬上嘴角。
“还以为是谁呢?老爷子,即使你插手,月见风也不会感激你们幽冥院的哦!”
尽管杀气四射,李清鸿言语间仍透出些许尊敬。
“好久未见,以往乳臭未干的鸿小子也成这样了,真是时光飞逝啊!”声音带些许沧桑,却分辨不出具体年岁。黑纱老者丝毫不理会李清鸿的些微挑拨,轻描淡写地卸掉话头。轻轻俯下身,同样裹着黑纱的手向碎火断臂处轻拍三掌。
碎火只觉得浑身一震,原本还在汩汩冒血的断臂瞬间止住流血。更惊人的是肆虐在体内的杀气也在这三掌间消失殆尽。怀着感激和不可置信的眼神看了看这老者,发觉他也正用露在黑纱外的眼睛打量自己。
甫一出手即是如此神乎其神的封穴手段,着实慑人心魄。依照李清鸿方才所说,此人也必是里十三院里的人物。
“哼——”碎火嘴上一哼,也不说话。这人应该就是笨蛋老哥嘴中所说的“保险”了吧。不过事已至此,自己还是沉默吧。貌似这老怪物可以摆平。
“啊啊,那好吧。这个断臂男人小子不要了。”李清鸿似是放弃似地耸耸肩,话音一转,食指一指老者身边躺着的林阳,“不过这个废物可以让小子带走吧。”
“呵呵,鸿小子,是忘了老爷我的手段了?”老者轻轻一笑,仿佛很是困扰地说道,“我记得你小时候可是从来没有从我魅祸身边拣小便宜的想法的哦!”
“切,还是这么倔……”李清鸿再次拾起短匕。暗红的鲜血从匕身上滴滴流下,透露出股股肃杀之气。杀气陡然暴涨一倍,一甩还在流着鲜血的左手,右手一挺短匕,仍摆出直刺姿势。
“老爷子,我已经接了这个客人的订单。您老无论如何也要为难我吗?”略皱眉头的李清鸿发出了最后通牒。潮水般的杀气一阵一阵地拍打着远方的目标,意志稍薄弱者必然早已心神不定,一塌糊涂。
然而远处的老者在浩瀚杀气中如暗礁般屹然不动,对着李清鸿的话语不置可否。
一时间,似是天地间都安静下来了。半晌,只有呼啸而过的山风不识时务地窜过。
“哈,哈哈,哈哈哈……”李清鸿仰天长啸。倏地一顿,表情变得非常凝重,肃声道:“老爷子,休怪我……”
大战一触即发,然而,“叮叮……叮铃铃……”
唐突却又清脆的铃音打断了李清鸿的话语。众人一愣,不约而同地被铃音吸引住,朝远处看去。
怎么回事儿?怎么今天晚上这个荒村野店的尽是有人路过?
人影渐渐清晰,但见前方林子深处并肩走出两位妙龄女子。
只见左首那位丽人身着碧绿的翠烟衫,散花水雾绿草百褶裙。高挑的身段更显其独有妩媚。随意用一支荆钗拴住如云长发,秀丽的眉宇似语非语。略启朱唇,轻摆粉指,甚是风姿绰约。皓腕上绑着一串散花碎铃,随风轻摇,叮叮铃铃,煞是好听。
再观站在一旁另一位佳人,淡紫的紫罗连身长裙,袖口上印着碎兰花蓝染,身段略矮身旁美女半指。及腰的乌发用淡紫色缎带束起,并留出两绺发梢环在耳际。
清秀脸颊粉嫩多汁,俏皮的眼睛古灵精怪。
如此美女,任意挑出一个,都可倾国倾城。然而在此郊野之处居然一下子出现了两位,着实惊艳。
“你啊,还真是到哪儿都能掀起血雨腥风啊……”佩铃美女略一环顾情形,最终将视线锁定在了杀气勃勃的李清鸿身上。清脆的话音,低低的嗔骂,如同手上佩戴的那串银铃所发出的无瑕铃音,悦耳动听。
“哟,这不是白丫头和瑶丫头嘛!”魅祸仍用他那毫无起伏的声音缓缓说着那略显夸张的话语。其中的矛盾感甚是让人发噱。
佩铃女子似是注意到了魅祸,略显不快地轻皱秀眉。然而这种不满时的颦眉丝毫不显失态,反而更显俏丽。
“魅祸?”
“嗯?哦哈……啊哈哈!”似是略吃一惊,魅祸打了个哈哈,遮掩过去,续道,“不错,老夫就是。白丫头好记性,老夫受宠若惊。”
不觉间,漫天弥漫的杀气早已消逝,李清鸿一脸无奈地盯着面前的两位美女,尴尬地笑笑,说:“这个,嗯……”
“问候的话要等会儿再说哦!”立在一旁的瑶姑娘掩嘴一笑,轻柔地说道。
漫长的沉默弥漫开来。谁也没有动,谁也没说什么。似乎本该如此,却又诡异非常。
许久,白姑娘打破了僵局。
“老爷子可否把此人留下?”银铃的声音再度响起。清脆之余,还透出不可抗拒的气息。即使是在这阴森的山路旁,却也叫人很是消受。
不知不觉中,白姑娘的眼中射出阵阵诡异的白色奇光,似乎黑色的瞳孔被周遭的眼白所侵蚀一般。而一旁的瑶姑娘也是如此,不过,她的眼中透出的颜色是淡淡的莹绿色,就像猫儿一般。
眼瞳所出现的诡异光晕,无不证实着二女和李清鸿同出一门。两人,显然正在急剧提升功力,积蓄一搏之力。
现今局面已然明朗化。白姑娘和瑶姑娘显是和李清鸿熟识,而从这个白姑娘作为代表开口说话表示,其必然身份比李清鸿要高,而身手必然不会差。三人联手必是厉害非凡。凭着李清鸿挑战魅祸一举不难看出魅祸手头实力即使能胜李清鸿,也不会超过太多。三人联手必能强行留下所有人。而白姑娘此举只是在给魅祸一个台阶下,不致让他颜面尽失。
魅祸静静地看了看白姑娘,又瞥了周围人一眼,静思半晌。
轻重权衡一阵,终从怀中掏出一只精钢小匣子。托在用黑纱遮住的手掌上的小盒子约三寸大小,白净的表面雕刻着精细的水榭连坞图案。
“吱吱——”一声,小匣子被机括弹开,寒气瞬间蔓延开来。
但见匣中静静躺着一只冰晶莲花。寒晶所雕,十三叶莲,小巧间透出精细,幻彩中迷漫着浪漫。
冰莲在月色下摇曳一阵,竟袅袅飘散开来。恍惚间就消失在空气之中,只余一个空盒。
“十三晶莲!”瑶姑娘不禁呼出声来。白姑娘也是脸色一黯,不置一词。
“不错,瑶丫头好眼力。老夫手中正是此物。”魅祸微显得意,昂首续道,“凡里十三院的人,均需让持莲者三分薄面。大小姐们,你们没忘记吧!”那没有活人气息的声音仍是不缓不紧地传来,在如此凄迷的黑夜中显得格外瘆人。
白姑娘显是不甘心地撇撇嘴,却毫不犹豫地扭过头来,冲李清鸿走去。身边的瑶姑娘似是要说些什么,略一愣神,也没说什么地跟了上去。
两位女子的眼中神光慢慢缓和下来,又恢复了原先的清澄眼神。
如此一来,魅祸知道白姑娘是同意放行了。他亦是老江湖,知道此时是走的最好时机,晚恐有变。遂毫不犹豫,左手拎起碎火,右手拎起林阳,也不见什么提纵之势,瞬间飘出数丈外。两人虽非巨汉,却也都逾百来斤,两人加起来近三百斤重量,于魅祸手中,轻若无物。
此人虽未动手,但技艺之深,绝非妄自猜测。
林闽还待追上去,却被白姑娘截下来了。
黑影逐渐远遁,萧萧的夜风仍在孤独地飘零着。
“那个,白姐姐……”不甘心地望着魅祸逃遁的方向,李清鸿皱眉道。
“不行哦,小鸿!”白姑娘微微一笑,接着忽然眨了眨眼,然后紧紧盯着李清鸿。
“小鸿。”
“在。”李清鸿似是被电劈了一下,慌张间立正站好。仿佛眼前的美女有着无上的魔力和威严。
“你还好吗?”
“为什么这样问?”
白姑娘微微扬起俏脸,望着远方的月亮。迷离的俏眸反射出智慧的深邃。
“任何人都有愿望,当愿望实现时,人们会称之为幸福吗?”
“……”李清鸿沉默不语。
白姑娘说的话虽有些不着头绪,然而其中的禅意如晨钟暮鼓,让李清鸿迅速冷静了下来。
的确,在繁琐杂乱的里世界里,十三院互相不服。为了保证里世界的平衡,十三晶莲是无上的权力所在。凡里十三院之人每逢一轮甲子都会接受冰莲一朵,可以无条件调剂任何里院纷争。此晶莲遇气十息即化,绝无作假可能,乃是无上信物。反对者必然遭受其他十二院的围攻。这种代价是无人能承受的。
如今,魅祸忍辱使出冰莲,虽不战而退,确是万全之策。此刻动手,若没把握留下他,必是后祸无穷。然而,那怪物两下子的功力又岂是这么容易留下的?
望着李清鸿渐趋平静的脸庞,白姑娘轻轻笑了笑。笑靥如此美丽,以至一直在挣扎着要脱出的林闽也看呆了。
“喂喂,鸿哥,这位可爱小姐你还没有介绍哦!”瑶姑娘亲昵地从背后挽住林闽的左臂,轻笑着问道,“让我们好奇可是没有好处的哦!”
林闽被瑶小姐的出其不意吓了一跳。李清鸿瞥了这边一眼,没好气地说道:“瑶,这个是刚刚那个被抓走的废物兄长的可怜妹妹。真是的,那个废物!只会说大话……”
不理碎碎念的李清鸿,瑶姑娘轻轻地捏了捏林闽的纤手。
“小女子李清瑶,这位呢,是我师姐,白清白。我这个不争气的废柴哥哥让小姐您受委屈了,小女帮他赔个不是好了。”
“喂喂,让你多嘴……”李清鸿话还没说完,就顿住了。
女人,真是敏感的动物。明显被激怒了。虽然没有爆发出来,但那笑容越来越灿烂,不觉感到诡异了。偏又是花容月貌,迫使这份诡异中露出点点娇艳,煞是奇特。
“哦?哥哥,我可以理解为那个么?”
“没,没那么严重吧……”
“我好伤心哦。”虽然口中大叫伤心,但布满灿烂笑容的脸却看不出半点悲伤,“人家这么体贴地帮你道歉,你却丝毫不领情,还大声责骂人家,甚至,甚至还在心中狡辩!真的好伤心哦。今晚干脆煮凉面然后放碎冰吧。把我冰冷受伤的心痛也分享给每个人,之后还要拿淬过冰的井水配茶点……”
面对临界点的李清瑶,趁着她仅是抓狂还没暴走之际,李清鸿果断投降。
“对不起,在下认错。瑶大人,您大人大量,饶在下这一次吧!这是老坊子的丹阳陈酒,还请瑶大人不吝笑纳。”
看着小坛装的佳酿,林闽虽然笼罩在悲哀之中,却也愣神地看着。为什么落水那阵子,没有掉呢?
“鸿哥,还是很温柔的呢!”摆出一副这次就放你一马的高姿态,李清瑶轻柔地一笑。略去耍宝这么一项,静下来的李清瑶其实真的很有古典美人韵味。然而这么一胡搅,就真的很难说了。不过,美女毕竟还是美女,天生丽质难自弃,一笑一颦均有韵味,让人百看不厌。
林闽疑惑地看看李清鸿,又看看李清瑶,不知所措。又看看一旁的白清白,发现伊人也正在看自己。俏丽的美眸倏地眨眨眼,仿佛是打招呼。
“那个,”羞涩的林闽不由得大窘,忙自我介绍一番,“小女天荡山第八代弟子林闽。两位姐姐,叨光了。”
望着白、李二女露出友善的微笑,林闽总算从紧张中放心下来。人这么一松懈,不由得心中一酸,眼儿一涩,憋在胸中的委屈一不小心全都倾泻出来了。
大珠小珠落玉盘般的泪光在平静的月光下格外凄美,李清鸿一声长叹,背过身去。
李清瑶很是无言地抚摸着林闽的后背,默默地为她伤心。白清白忽地道:“小鸿?”
“在!”仍是那种严阵以待的感觉。
白清白微微白了李清鸿一眼,续道:“一起,去江都吧!”
“不行!”正在抽噎中的林闽不由得喊将出来,“哥哥和我拼上性命地要完成任务,在这里放弃了,这种事,这种事,太悲伤了!”
白清白静静地望着李清鸿。背着身子的李清鸿默默地点点头,道:“嗯。貌似是要送到洛阳的宴帖。如果能空余两天……”
“东都啊,真是向往哦。不过啊,”李清瑶微启朱唇,缓缓道,“从水路传来消息哦!现在估计已经在里家院里传得沸沸扬扬了。杨广所准备的杀手锏,天下第一名舞姬吴妩在杨广行宫消失咯!没得主角的戏,你觉得能唱响么?”
“什么?”李清鸿微微一惊,转过身来。林闽则是浑身一震,小手捂上嘴巴,轻声叫道:“怎么会……”
李清瑶很是得意地翘着那张俏皮小巧的下巴,进一步劝诱道:“对吧!去江都吧!说不准还能碰到妍姐呢。”
“嗯?”李清鸿皱了皱眉头,显然在思考着什么。
“此际风起云涌,暗潮澎湃。九玄天的人似乎出现在了丹阳郡。路过丹阳的时候你们该是碰过头吧。”白清白美眸流光一转,微微瞥了李清鸿一眼,续道,“小妍则是顺道去会会自己的闺中密友。”
李清瑶玉步轻摇,走近林闽,拉着林闽的小手,亲切地劝道:“此刻瓦岗正值势头,兵压虎牢,王世充自身难保。而今,舞宴早已失去举行的意义了。林妹妹,不如和我们一起回江都吧。你说呢?”
夜更深了,头顶不时有飞鸟掠过,扑朔迷离。林闽望了望密林深处。前途,是否如这路一般黑暗崎岖呢?
林闽茫然地望着远方的道路,不觉痴了。
致最爱的哥哥:
不知道你被人抓走的时间里,有没有好好吃饭呢?最近有些倒春寒,可要多穿点衣服啊!
白姐姐和瑶姐姐都是好人呢!她们总是买些好吃的东西给我,可好了!上次,我一直想要的核桃糖葫芦都吃到了呢!哥哥,我还给你留了一串,你回来求我我就让你尝尝哦!
我现在已经回到丹阳了。今晚在这儿住一宿。对,还是在那家福来客栈呢。不过今天晚上,龙姐姐没有再来哦。其实龙姐姐人真的很好呢,她给我们的吟龙令,现在都很好用呢!掌柜的硬是不要钱呢!
再过一两天就要到江都了吧……我也不大认路。嘻嘻。
白姐姐说,过一阵子就可以看见她们的大姐大了。好像叫什么……啧……忘了耶。嘿嘿。
哎呀,瑶姐姐又打呼噜了。呵呵,你猜不到吧!呀哟,瑶姐姐,不是吧,你还没有睡?不是吧,干吗瞪着我看?不是吧……哎呀,不要啊……哈哈哈……总之……哈哈哈……瑶姐姐,别挠了!哈哈哈……我错了,我错了,瑶姐姐,我再也不敢了……总之啊,哥哥,你一定要赶快摆脱那些坏人,快快来江都和我们会合哦!
到时候啊,我估计就已经弄熟江都了哦!
就酱紫!
你最爱的妹妹
林闽
大业十三年三月二十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