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北有一片黑压压的树林,树龄恐怕都已经超过了百岁,显得枝繁叶茂,月光很难透到林子里来。
黑黢黢的林道显得格外阴森,偶尔有一片地方树木稍微少些,三人才能勉强看清前边的道路。
“砰——”
“啊,疼疼疼……”也不知道是第几次了,林闽又是一头扎上了一棵桃树上,随即,“哗哗”作响,端是下了一阵桃花雨。
林闽一屁股赖坐在地上,小手轻轻揉着微微红肿的额头,满脸的委屈。
本已奔到前边的林阳又折了回来,伸出手:“来,小心点。”
林闽原本痛苦的俏脸立刻表现得不是那么疼了,乖乖地伸出小手,让哥哥把自己牵起来,另一只手则拍拍自己的衣裙。
“啊啊,天然呆这种属性还真的是存在呢。”李清鸿在前面不远处,无奈地耸耸肩。
“哼!要你管!”林闽有点生气地噘噘小嘴,赌气地说道。
“啊啊,我知道了。但是,”李清鸿微微侧了侧身,一道刀光从他面前险险擦过,“咄”的一下插在了林阳兄妹面前,宽厚的刀身颤巍巍地抖动着,“貌似我们又有麻烦了。”
正在林阳兄妹俩愣神之际,阴暗处传来一个低而不沉、哑而不喑的怪异声音。
“切,暴露了吗?”
“喂喂,这样很危险的,知道不?”李清鸿望向偷袭的地方,碎碎念道,“难道你妈妈没有教育你吗?”左脚朝脚下的拳头大的石子猛力一踹,石子发出破空声射向那个地方,“对待第一次见面的客人可是要好好打招呼的哟!”
“哗——”
前方的树丛暗面被石子砸中,应声飞出一个人影。人影似乎在空中不用借力一般,华丽地一个后空翻,稳稳地落在了林阳前方。
红色!
这个人给人的感觉就是浑身都是大红色。红色的华丽外氅,红色的富贵大袍,红色的腾云长靴,就连一头桀骜不驯的头发也是红色的。即使在这么暗的林子里,三人还是可以看清对方一身火红的配置,仿佛在黑暗中烈烈燃烧的火焰。
头颅以一种高傲的形式抬了起来,下巴故意地往上抬了抬,显示出一种格外扎眼的傲气。
粗浓的大眉,凝缩的眼神,宽厚的鼻梁,厚实的嘴唇,配上唇下那一撮蓄味的短须,无不将一种呼之欲出的霸气从内至外地扩散开来。
即使是在这等黑暗之中,他予人的感觉还是一种成发散型辐射的霸气合体。
脖子上摇晃的红色月形玉片引起了李清鸿的注意。
“月见风,红月碎火。”
虽然知道了对方的身份,但是一种不自然的感觉还是笼罩着李清鸿。
这种不快来自于那片红玉旁边的盘龙华配。
光洁无痕的完美翡翠玉牌上雕刻着一条昂首欲飞的舞龙,一看便是名贵之物。
仔细看玉上的雕刻的话,图案明显和龙晓雯的舞龙华簪是一个套件的东西。这家伙,莫非……听到李清鸿随意地道出了自己的身份,碎火也不吃惊,扭过头看了一眼李清鸿,见对方一身书生打扮,眼中露出一丝不屑。
“嘿,居然知道某家的身份,小子,不简单啊。是哪个院的?”一种颐指气使的贵家公子的感觉毕露无遗,碎火右手握了握,一阵骨骼间的爆响如同炒豆一般,“啊,说给本大爷听听。”
“啊啊,我只是十三家的一个小卒子,遥遥见过你而已。你还是忙你的正事儿吧。”李清鸿不卑不亢地把话题转了回来。
碎火听罢,也不深究,随意一笑,又回头对上了林阳。
“林阳?”仍是那种介于暗哑和低沉间的难过声音,碎火问道。
“正是在下。”林阳左手慢慢把林闽往身后推,而右手则是握上了剑柄。
这一切自然落在了碎火眼中,一丝嘲弄显现在眼中:“我说啊,别那么紧张嘛。”
“谁会不对在暗中偷袭的人心怀戒心呢?”林阳丝毫不理会碎火的“好心”,依旧针锋对麦芒地回答道,“是龙晓雯指派的吗?”
“晓雯?哈——”碎火仰天大笑一声,顺势看了看天色。月亮早已过了半段了。
“亥时已过,看来本大爷可以出手了。”
“嗯?”林阳表示不理解。
“哈哈哈,不理解没有关系,拿到你手上的舞姬帖,晓雯就是本大爷的了,哈哈哈!”碎火狂癫之气毕现,火红的长发如同豪猪一般根根竖了起来。双手在胸口处,微微伸张,仿佛在抓取胜利的果实一般,“不用多久了……”
眼神瞥向林阳,眼中的意思非常明显。
林阳则是异常的平静,眼中依旧透出知性的眼神:“这么说你和龙晓雯则是没有任何关系了?”
“哈,”碎火仰天打个哈哈,“龙晓雯就是某人未过门的妻子。老婆要的东西,某家自然要帮忙弄齐了。”
“哦?”林阳脸上没有露出丝毫表情,无惊无喜地说道,“如若我拒绝拿出舞姬帖呢?”
“那就,”碎火脸上现出一种残忍的笑意,“由不得你了!”右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起地上的大刀,毫无预兆地罩头劈去。
林阳一直在防备着碎火的暴动,所以警觉性一直是保持最高状态。但此时的突然袭击也是让林阳有点猝不及防的感觉。
要知道,刀沉,所以挥刀的时候一般都是以肩为轴进行挥舞。明明看见对方肩膀没有动静,但刀招已然递到眼前。就像是明明知道不可能发生的事情突然发生般突兀。
“叮——”
林阳在间不容发之际堪堪挡下来了。
“嗬——”碎火似乎有些惊讶,仿佛对于林阳能够架住自己的招式感到十分有趣,脸上的残忍之意更浓,“有两下子。”
仍是保持着巨剑架着大刀的姿势,林阳觉得劲道是一波一波地如同潮水般涌来,虽然没有龙晓雯那般锐不可挡,却也难以应对。
碎火似乎犹有余力,轻轻将刀身摆动一个角度,刀刃继续向剑柄处划去。
“铿——”刀尖和剑锷相撞,发出刺耳的声响。
林阳手腕一抖,用上那种神奇的卸劲,将逼到身前的刀劲卸去,并把大刀带到肋处,自己的长剑则是直直地突刺。
按照两人的距离,碎火是断然无法让肋边的大刀先自己一步地递到自己身上。
就看对方如何防御了。到时候,则是自己占据巨剑重量优势,进行无尽压制。
然而眼中的碎火却是自大地笑了笑。那种笑容,就仿佛是看蝼蚁般的蔑视。
林阳心中忽生警兆,却不知危险从何而来。手中的剑招却是暗中留了三分气力,以防万一。
另一柄大刀从林阳鼻子前擦过,顺便带走了几撮额前刘海。大刀去势不止,直直击在了巨剑用力最为薄弱的剑身正中心。
林阳一身冷汗立刻流满脊背。这一刀,如若稍稍往前半寸,恐怕自己就已身首异处了。
然而念头还没有转完,大刀击上了重剑。一波一波的劲道破口而来,林阳如受雷击,喉头一甜,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而身子则是顺着那一刀的余劲直退数十步,背上撞着树干才停了下来。
“呼”碎火对着左手的刀身轻佻地吹上一口气,附在上边的林阳的发丝就这么根根落下。一种猫看老鼠的表情从碎火脸上表现出来。
“看样子你是知道里十三家的,”只是斜眼瞥瞥李清鸿,碎火对着林阳续道,“但是那家伙恐怕没有和你说明十三家的具体部分吧。”
林阳捂着胸口,轻咳了两声。刚才那一刀后力甚足,自己的内脏估计因为刚刚那下有些短暂的移位。虽没有伤到最为重要的心脉,但任脉却是隐隐有些抑郁的情况。虽然刚刚及时喷出一口血,让劲力不至于困死,但现在似乎已经受了不小的内伤。
虎目盯着碎火,不知道他到底要说什么。
碎火忽然很高兴地笑了出来,道:“别这么凶狠地看着我嘛,谁让你不知好歹呢!”桀骜的脸上凶狠之色更浓,继续着刚才的话题。
“十三家可是每一家都有自己存在的意义。像我的未婚妻子,”说到这儿,碎火难得地露出一丝温柔,但也只是稍纵即逝,“龙吟院是以‘龙之力’而稳居十三家之一的。”
龙之力?林阳心中一片释然。恐怕指的就是那种无缘无故的超级怪力罢。
“而我们月见风,”说到此处,碎火扬起了手中两把大刀,“则是靠着‘诡之道’存于十三家的。”
诡之道?林阳不由得一愣。
碎火话音刚落,两把长刀已然脱手朝林阳射去。
林阳忙举起巨剑,先当头一挥,劈下先来的一刀,随后身子一个后仰,使出一个千斤坠,险险让第二把刀从头顶飞去。
然而,碎火那喑哑声音从旁边传来。
“猜猜某家到底有几把刀呢?”
林阳不由惊得魂飞魄散。这是不可能的!两把刀已然是常识中的极致了,难道这个人会有第三把?
勉强扯过头去,就发现已经逼近咫尺的碎火满脸凶蛮的笑容,随之而来的是手上闪亮的两把细窄短刀。
四把刀!
思路转得飞快,但手中的长剑却绝不可能有自救,于是左脚一定,勉强地运起右脚朝当先劈来的一刀手腕上踢去。
仿佛是玩弄一般,碎火故意让林阳踢中了右手的刀柄,而加紧了左手刀的挥斩。
“啪——”短刀直直插入了林阳的下腹,气海的位置。
“不——”一旁的林闽发出了撕心肺裂的声音。
短刀插入后,林阳只觉得还有一股庞大的后劲随之而来,而自己也随着这股巨力飞了起来,就这么带着短刀,狠狠地摔倒在不远处的一株老树树干上。
枯死的朽木无法接受如此巨力,“啪”的一声断成两截。
林阳越过枯木,又在地上翻滚两周,才堪堪停下。
一路上,鲜血淋淋,惨不忍睹。
而林阳也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生死未卜。
林闽捂着嘴巴,飞快地扑了上去。
然而一个强有力的手强硬地拉开了她。
林闽恼怒下,也不管是谁,顺手抽出腰间的短剑,往后一剑戳去。
戳入的是一种柔软的肉质。惊愕之下,林闽回头一看,却是李清鸿。而短剑则是赫然插在左手手掌中间,鲜血直淌。
“冷静了?”李清鸿的脸色也不甚好。
林闽已然临近崩溃边缘,此时不由得“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你这么直接扑上去他必死。冷静点。”李清鸿的声音低沉而冷静。
照着李清鸿的指示,林闽小心而轻柔地将林阳的身子翻转过来。
那柄三寸小刀赫然插在气门处,周围鲜血还在涌动,甚是触目惊心。
林闽忙抬头看李清鸿。
“怎么办?你帮帮忙啊!”颤抖的声音,无不突显出小姑娘的心慌意乱。
李清鸿皱着眉头地看着这种伤势,心中一阵纠结。
不是没有料到这个局面,是自己实在没有立场出手相救。自己所属的是祈灵院,世代是做愿望商人这个特殊职业。
所谓愿望商人,就是帮忙他人实现自己愿望的人。
帮忙对方完成自己的愿望,收取相应对等的报酬。
这种注定只能在地下生存的职业,从某种角度上,是另一种意义上的黑道中的黑道。
但是作为一个愿望商人,却有几个不得违背的准则。这其一就是,如果对方没有开口寻求帮助,自己断然不可自行帮忙。尊重顾客的个人意愿,这是商人的最高法则。所以,在丹阳客栈的那天晚上,如果没有林闽的那声下意识惊呼,很有可能林阳就被龙晓雯一剑斩杀掉了。
这个时候,看来得找些方法急救。
扎的位置非常的棘手,是气门。拔出来,恐怕不妥,但不拔,恐怕更加不妥。
心中一定,李清鸿从袖中掏出了贴身短匕。
“听我的话,”知道现在是特殊情况,李清鸿不由得在语言中加上了少量暗示,一双眼睛瞪住了林闽的眼睛。由于功力全开,此时李清鸿的双眼隐隐氤氲着淡淡的紫光,“一会儿我喊到三,你就把短刀拔出来。”
此时的林闽已然无法自行思考,只有点头。
能办到的,一定能办到的。心中同时也暗示着自己,李清鸿视线投向了林阳。
出现在李清鸿眼中的林阳浑身布满了长线。苦笑一声,李清鸿强忍住左眼传来的痛楚。
正如碎火所说,十三家之所以长存全在于每家都有自己存在的理由。而自己所存在的祈灵院所赋予的理由则是“视”。秘传功法一旦全速运行,自己眼前就可以看清楚他人所不能看清的一些东西。
而这些东西因人而异,每个祈灵院的人都会看到不同的东西。很不巧,自己的天赋正是“平衡”。
眼中所示的线条全部是万物的平衡所在。切断平衡,失衡所带来的后果是千变万化的。而现在,他所要找到的正是气海附近肌肉和刀之间那种不和谐的平衡。碎火的刀劲非常诡异,即使短刀离手,刀劲已然在伤口处肆虐。如果自己切断那种平衡,刀身则会和蕴含其中的劲气所分离。而拔出短刀则会增加伤者更多的痛楚。
“一!”捕捉到了,那团纠结在一起犹如乱麻般的线条。
“二!”那道直线之后的弯曲,应该就是刀和肉身的切合处吧。
到了这个份上,李清鸿一刀猛地朝切合处切去,同时大喊:“三!”
就在同时,林闽将短刀抽出。
没有想象中的如泉涌般喷出的鲜血,反倒只是衣衫上微微地渗出些许红色血迹。
看来是成功了。
李清鸿心中一阵欣喜,又重新把视线投向碎火。
而碎火则是满脸有趣地盯着三人,不置一词。
王八蛋!
不知为何,李清鸿胸中一阵气闷。一时间也分不清是因为他伤了林阳,还是因为他自称与龙晓雯的关系。
但是强大的自制力还是克制住了自己。
现在自己,没有立场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