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嘶——”随着一声马鸣,骤变陡生。
但见人群之中,一匹马似疯了一般,人立而起,嘶扬不止。这仅仅是预兆。果然,不一会儿,惊马脱离了缰绳的控制,甩着头狂奔出去。
周围的人慌不迭退散开来,显是不想被殃及。
惊马顺着主干道一路狂奔,磕碰中,过道周遭的摊位无不遭殃。看这情形,与那顶华丽的轿阁相撞不过是时间问题。两名轿夫显然发现了后边突如其来的不速之客,稳稳地把轿子停在了路边。
林阳林闽两兄妹事先从轿子装潢猜测到了轿子主人的来历匪浅,遂也只是作壁上观,静观其变。
惊马越奔越猛,速度十分惊人,所幸并未撞到行人。眼看就要撞上转角处的轿阁,急速中的马儿竟然神奇般地停了下来。
林阳得意地用胳膊肘碰碰一旁的妹妹,嘴角泄出些许得意的笑容,示意自己猜测不错。林闽也不吝回敬一个会意的微笑。
事故中心,肇事者很是不安分地蹬着倔蹄,不住地喷着粗气。然而这一切只不过是徒劳。缰绳早已被当先的那名轿夫牢牢控住,制得这匹还在暴动中的马儿动弹不得。
正如林阳所料,这两名轿夫都是身怀绝技之人,以前在江湖上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而如今屈身主人座前效力,大隐于市,化名烈风、若水,甘愿为自家家主的爱女抬轿护驾。由于隐退多年,没有找别人麻烦已然是让不少人烧香拜佛了,现如今居然有人找到自己头上来了,着实令风、水二人甚是气恼。
若水天生比较缄默,并没有什么动作。但一手控住还在乱动的倔马的烈风却是火爆脾气,此时甚是气闷,高声喝问道:“何人斗胆,竟敢冲撞小姐玉驾!”
这一句话含着气劲吼出来,震得众人耳鼓发麻。街上众人但觉得脑子一阵晃荡,只觉得再难把握两脚的平衡,都是一个趔趄倒下,竟无一例外。整条街上的牲口也是个个惊狂不已,纷纷暴动起来,弄得场面好不混乱。
就在这众人摇摇晃晃、东倒西歪之际,还未倒下的三个人着实显得鹤立鸡群。
林氏兄妹的马匹均属神驹,训练精良,所以对此等巨吼也只是轻鸣一声,随即安静下来。而二人也均是习武之人,内外兼修,虽当时有些眩晕,但并没有表现得和周遭众人一般,仅仅是晃了两下。林闽功力弱点,林阳则是在其身后轻轻拍上一掌,帮她消除异状。
烈风不禁对二人多看了两眼。年轻人,有这种实力,很不错。不过,他的注意力马上转到了另一个人身上,也就是另一位笔直站立在街边的少年。
只见这位少年,眉毛修长,一对深邃的眼睛总让人觉得自己被一览无余。一身灰袍将七尺身材衬托得更加修长。头上随意绾了一个书生髻。浑身略显出尘之意,却被其嘴角翘起的那抹淡淡的邪笑糅杂成了另类气质。
危险!这个人绝对危险!林阳第一反应就是下意识地摸了摸身后的巨型包裹。浑身每个能思考的部位都警告着自己——此人,极度危险!
似是有所感应,少年微微回头,略有深意地看了自己一眼。那浓郁的眼神如同两道有实质的光线朝自己射来,在这种纯粹的对视中,林阳仿佛浑身力气被抽光了,身上每寸位子都给少年看个通透。自己在少年眼中,就仿佛只是赤身裸体。
最为诡异的是,少年的眼瞳是紫色的。
然而只是一瞬之间,眼瞳又变成黑色。而威压也只是一瞬即逝。
这是什么功法吗?林阳不由得猜测着。只是普通的一眼,自己就几乎动弹不得。
没有任何气机感应,也不是杀气,仅仅只是视线……不觉间,冷汗浸湿了后背。
少年只是瞥了林阳一眼,随即将视线转向了风、水二人。
蓦地对上视线,风、水二人也是猝不及防,似乎吃了个暗亏。烈风一个分神,缰绳没牵稳。暴躁的马儿瞅准了机会,一阵拖拽,脱缰而去。
果然没错,那个眼神必然有问题!林阳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想。
“嘚嘚儿……”马儿径直奔向了少年。少年温柔地伸出了手掌。狂奔中的马儿竟在少年面前急停了下来,不住蹭着少年的手心,甚是乖巧。
这么一来,情况已然明了。马儿的所为很明显是受那位少年指使。
烈风甚是震怒。
自己乃一代宗师级人物,如今却在与一位名不见经传的小辈对峙中失态,这对于成名已久的武者是不可原谅的。而且,最为让人恼怒的就是他冲撞小姐玉驾的行径。
狂徒,竟敢班门弄斧!
思忖于此,烈风放出了自己的气势。杀气如同狂风般横扫全场,如同流体状的内气缓缓缠绕在了指尖。轻轻往前踏出一小步,刚刚站立处的青石板上赫然留下了等大的脚印。
“少年,”气势倏地暴增到极限,直皂麻衣无风自扬,正是烈风出手的前兆,“我家小姐岂是汝等可以冒犯的!”
一旁的若水只是在一旁静静看着,一语不发,只是观望为烈风压阵。
忽然,轿阁的门帘晃了晃,似乎有人悄悄看了看外边情况。随后一阵如涓涓泉水般美妙的声音传了出来。
“李公子?”
众人不禁一阵陶醉。这声音不颤不媚,不俗不腻,清脆得恰到好处,温软得丝丝入扣。其音已然如此,那么其人会是怎样呢?一时间,街边男性都是一片恍惚,脑中不约而同地浮现出一位出尘奇美的女子。
“此等玩笑,可让奴家高兴不起来哦。”
刹那间听到如此美妙的声音,林阳也是愣了半晌。世间居然有如此悦耳的声音?
林阳如斯想到。
林闽很是不屑地撇了撇嘴,轻声哼了一声。
如同当头喝棒,林阳缓回神来。竟发现周围人也都是那种迷茫之意,想到自己刚刚也许就是这副模样,不觉尴尬地干笑一下。
听见小姐开口,烈风也不好越礼出手,撤回了铺天盖地的气势。
“哎呀呀,居然有幸在此碰到小姐,真是相逢不如偶遇哇,哈哈。”摆明是早有预谋,如此睁着眼睛说着瞎话,言语间却听不出任何尴尬的语气。俊俏的脸上没有半分歉意,仿佛真的是才子佳人在街上碰巧邂逅一般。
“唉——”轿中人轻叹一声,其声如诉如怨,甚是迷倒一片众生。就如同大姐姐轻斥着邻家的顽皮男孩一般,故意说道:“你还是这么无赖。”
“嗯?——嗯!我么?”李公子仿佛很是惊讶地用左手食指指了指自己,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
虽然烈风刚刚一吼,不少人跌倒在地,可大家都只是爬起来,拍拍衣袖,亦不敢发火,但也不愿离去。毕竟,此等场景,并非易见。
而李公子爆出如此言行,围观众人无不在心中暗骂。朗朗乾坤,光天化日,指使疯马撞人家姑娘家芳驾,还怡然一副没有自觉的样子。这种人,说光棍绝不过分,其实即使再追加一个登徒浪子的称号也是绰绰有余。
“……”轿中人沉默了一会儿,半晌才回过音来,“回去吧。”
“这个嘛,嘿嘿,”李公子微微一笑,似乎很无奈地耸耸肩,手轻抚着马头,“我问问九逸。”
扭过头去,似是故意轻声对马儿讲悄悄话般说道:“哎呀呀,九逸,人家珊妹妹不和咱们玩怎么办呢?人家不喜欢咱们咯怎么办呢?是吧,你也很不高兴吧。对吧,一会儿你也忍不住要去撞那个眉毛两道杠的那个傻大个子啊?”
像是演单簧一般,李公子“亲切”地和爱马进行亲密的沟通,而且音量恰好控制到了街上人都能听到的程度。
众人无不发噱。此般无赖行径,与其说轻薄,倒不如说是孩子气。
林阳偷眼看了看背后的妹妹几眼。自己的妹妹,林闽,和眼前的这家伙,在某些方面上,可真是不分轩轾。
比如说脱线程度。
在这个时代,女子的名字是犹如禁忌般神秘的东西,一般并不透露外人。但眼前这人如此当众乱呼,恐怕在这种情况下无法善罢。
烈风当下就火了,环目一瞪,腮边的胡须也吹了起来。甚至连一旁的若水也是脸色一变,隐隐将拳头攥紧。
由于家规甚严,二人并没过多行动。刚刚自家小姐出声应答,则是将这次事件的决定权把握在了手上。如果此时行动,那就是不规矩。
虽然无法动手,但二人却毫不吝惜地用眼神无间隔地杀向那位李公子。如果有可能,二人绝对会对李公子实行人道毁灭。
虽然沐浴着包含着绝对恶意的眼光,李公子显然没有把这些当一回事儿,一副头上五个字儿——这都不是事——的模样自作自事儿地亲切地拍拍爱马九逸的脑袋。
忽地双掌一击,仿佛突然记起什么了,叫道:
“呀,九逸啊,我记起来了。妍姐让我回去时带点有意思的东西回去,我可差点忘了!”说着,眼神忽然一扫周围。
然而这一次林阳又一次仔细观察了他的眼眸。怎么看都只是黑色眼珠,除了有些清亮,和普通人并没有任何区别。
林阳心中也是暗自好笑,虽然眼前这人神秘至极,却无疑是一个搞怪高手。看着他胡闹,倒也有意思,反正不会对自己有什么影响。
众人也均是无奈至极。这名公子哥,很明显在耍赖皮。而今又不知道要说出什么惊人之语。即使他再三冒犯人家姑娘家,众人仍是无人上前搭理。毕竟,看热闹人人喜欢,但惹麻烦却是无人愿意。
“……”轿内仍是静静地,轿中佳人显是在放任李公子的胡闹。
究竟会提出什么过分要求呢?众人小声地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那个,我说啊,这朵风铃似乎挺别致的耶……我可是逛了好多店面也没有找到类似的东西。听刚刚那边的小哥说,那个可是东洋货耶……”李公子拍拍马头,不经意间牵扯上了路边的林阳。
虽没有被指名是自己,但林阳还是一惊。方才两人离那位李公子少说五丈有余,他是如何知道自己和妹妹讲的悄悄话呢?若那位李公子以耳功硬生生地将自己的声波从众人喧闹的杂音中听到的话,那么,其内力耳功及判断能力必然已臻化境。这个人,究竟是何人,竟会如此厉害!
而杵在轿前的李公子丝毫没有在意其他人的感受,依旧继续着自己的发言。
“嘿嘿,我家妍姐最喜欢这种小玩意了。不如,”说到此处,李公子双手不由得搓了搓,“送给在下吧……”
此人果然没救了。
众人脑海中不约而同浮现这种共识——其脸皮厚颜程度绝对可以充当城墙,而且其防御性能必然是一流水准。
面对这种恶作剧般的“勒索”,烈风、若水都瞪圆了眼睛,既好笑,又好气。急性子的烈风终忍不住,破口喝道:“放肆,我家小姐……”
“烈风,不得无礼。”珊小姐轻柔的声音迅速制止了自己的家臣。思绪片刻,珊小姐吩咐道:“若水,把那风铃解下来,就赠给李公子消遣罢。”
二人一直在忍受李公子的轻浮行径,碍着自己的小姐,只是窝了一肚子火。现在小姐已然发话,他们是不可能反抗其意志的。烈风嘴巴张了张,似乎要说些什么,却被若水瞪了一眼,闭嘴不语,只是狠狠地盯着李公子。
主公的命令是最为重要的。
若水稳重地从轿顶解下风铃,恭恭敬敬地把手中风铃递给了面前的后辈。
接到精致的风铃,李公子露出一副十分高兴的样子,丝毫没有把烈风那副要吃人的模样放在眼中,左手轻摇风铃,爱不释手地把玩,而右手则握着若水的手不停地摇晃,连声说:“谢谢,哈哈,谢谢哦。”
若水不露声色地甩开手,沉着地往后退去。站在轿边的烈风则是背过身子,生怕自己忍不住会冲上去揍人。
“不知公子可满意耶?”珊小姐宁静的声音依旧透着一股波澜不惊,“现在能否高抬贵手让奴家过去了?”
受人之物,承人之情。李公子忙不迭拉开自己的爱马,移到街边,对着烈风和若水一抱拳,做出一个叨扰的手势,示意给轿阁让道。
若水平静地走回轿阁后面,而烈风则是又瞪了李公子一眼,嗤鼻一声,也是回头躬身顶着轿子。两人肩膀同时一用力,轿阁四平八稳地升了起来。
一行也不回头看那个仍在不停对轿子招手的李公子,就这么绝尘去了。
李公子笑眯眯地望着远去的轿阁,又低头摇了摇手上的风铃。风铃和着节奏轻轻摇摆,发出叮叮铃铃的声音,甚是好听。李公子似是想起了什么,傻傻地笑了笑。
“哥哥。”
“嗯?”
“这种情况,”林闽顿了顿,用手指戳了戳自己可爱的脸蛋,歪着头说,“应该是抢劫吧。”
“呃……”林阳一阵语塞。仔细想想,的确与抢劫过程一模一样。但是也不能把社会阴暗面过多地展示给自己可爱的妹妹。
“此事已了,热闹也看够了,咱们走吧。”林阳推了推意犹未尽的妹妹,转移话题催促着勒马前行。
人群也确是逐渐散开,形成人流,漫漫将李公子推远。
恍惚间,林闽似乎看到了李公子那对紫瞳,对自己邪邪地一笑。
眼花了吧,谁知道呢……小丫头如是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