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鹊南飞,云随风涌,江面依旧是碧波荡漾。
偶尔有一尾鱼儿从水面跃出,却似乎撞上了什么,随即诡异地碎成了数节掉回水中。只余清澈无瑕的水纹继续流淌。偶尔有些许红色的液体从半空落下,滴入宽广的河流中,仅仅只是激起了些许涟漪。
小船仍在河中央打横飘荡着,水已然漫过了半个船舷。
三叔卓立船舷之上,右手随意地捏着长杆,淡淡地注视着林阳。
这个少年人身上的气息变了。
由清冽、无邪的山泉变成了澎湃、汹涌的大江。这种突如其来的扩流是多么让人觉得欣慰啊:“长江后浪推前浪,年轻人朝气逼人的感觉真是耀眼啊。”似乎自嘲一般,三叔随性地说道。但是视线却没有离开林阳。
这个少年很奇怪。绝境非但没有把他逼入绝望,反倒生出庞大的战意。还真是和那孩子像呢。
林阳微微笑笑,没有搭茬儿。
三叔忽地觉得不对劲。记得上船的是俩人,还有一个丫头哪去了?
正思忖间,警兆忽至。虽然自己背靠淮水,但后脑却忽然觉得有锐风声起。
不及回头,三叔手中长杆随意往后递出。
林阳看得亲切,瞅准了这个时机,绕过眼前的丝线,朝三叔左肋一剑挥去。由于是巨剑,这一剑甚是气势磅礴,虎虎生威。
三叔一瞬之间腹背受敌,却是丝毫怡然不惧,大喝一声:“来得好!”控制缚龙索的左手一抖,千道隐秘的丝线即以一种诡秘的轨迹朝林阳袭来。
夕阳已然只剩最后一点余晖,此时的缚龙索则是几乎完全隐匿了起来,甚是难缠。
林阳大声喝道:“三叔技穷乎?”手头并不停留,居然加紧一线时间递上了丝阵。
这个时间把握非常微妙,抢在了在身后偷袭三叔的林闽前头与三叔交锋,完全打乱了三叔希冀用丝网阻击自己、先用长杆击退林闽的战术。而缚龙索再怎么厉害也只是柔物,无法全体传力。须得传到末端方能使出威力。这一击又正好击中的是三叔前力已过、后力未生的地段,就好似打中了蛇的七寸。被巨剑压中的长丝不堪一击地朝着三叔的方向散去,丝毫无法阻挡林阳的剑势。
赞许浮现在三叔脸上。这一手玩得非常细腻,饶是高手如三叔者也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就在这一刻,林闽闯入了三叔的进攻范围。
也不知道林闽是怎么绕到后边的,但这么一击却着实起到了偷袭的作用。
对于四散的缚龙索,三叔非常干脆地将左手一挥,将漫天丝线抛向林阳,左手随即拍出一掌,堪堪与后发先至的林阳巨剑剑锋对上。精纯磅礴的劲道如同潜龙出海一般,喷薄而出。
同一时间,丈八长的长杆点上了林闽的短剑。看准了林闽无处可以落脚,这一杆特意以阴柔的卸力将其推开。
林阳忽地大笑一声,应掌退开。
三叔原本以为林阳的巨剑应该是厚重而有力,而小个子的林闽理应以剑招弥补气力不足,所以方才那一瞬,三叔将九成功力用来对付林阳,不料那小子却是全部虚招,如同一片薄纸一般飞了开来。
“三叔你中计了!”小姑娘临敌仍不忘俏皮眨眨眼,娇声呼道。
由于先前林阳曾被三叔的卸劲挪移过,这些都被林闽看在眼中。此时这一剑当真重若千钧,毫无虚假地劈上了长杆,让三叔着实是卸无可卸,只能仓促以那一成的力道勉力与林闽正面拼搏。着实看不出小小个子的林闽如何能够劈出如此厚重的一剑。
以有心算计无心,三叔这次交锋策略上算是输得很透彻。长杆理所当然“铿”的一声被击飞,而林闽则是借着反击的力道再次直直朝上飞去,在空中稍稍调整一下姿势,又顺势一剑劈下来。
而林阳此时也迅速整理好姿态,朝三叔攻去。
一步走错,满盘皆输。三叔原本建立的大好局面立马分崩离析,优势荡然无存。
此时真是动辄即有败落之险。
“哼!”三叔闷哼一声,不躲不闪,右手成龙爪探出,竟要空手入林闽的白刃。
而脚下则是暗暗用力,将固定小船用的大锚给踢了起来,左掌一送,大锚虎虎地迎向林阳飞去。
林阳暗叫不妙。
此时看似局势大好,自己兄妹二人把三叔逼得好不狼狈,实则不然。因为战场还是在这艘破船上。半个船尾已经沉下去了,这只船支撑不了多久了。况且林闽身在空中,无处借力,只余下劈一途,甚好对付。所以自己才不顾还没有捋顺的气血,匆匆赶来,希望借着威压,助林闽一剑功成。
可惜两人都是少年心性,怎及三叔这老江湖的见机之快。
因为大锚这么一阻,林阳不由得慢上了半拍。而三叔嶙峋的右手已然抓住了林闽握剑的左手,一个拖拽,顺势把她拉进了船内。
“咄——”短剑应声插入了甲板里,林闽也很无辜地半趴在了船舷边。
三叔的左手轻轻按在了林闽的香肩重穴之上,这威胁之意不言而喻。
事已至此,林阳也无话可说。再说这船经刚刚那么一折腾,又沉了半截,连船头的马儿都半只脚浸在水里。
还是江湖经验不足啊!
“哟,年轻人,挺不错,不错!”似乎还在玩味刚才的战斗,三叔接连说了两个不错,“怕是刚刚这女娃娃知机一点,亦或你这小子狠点心,把那重玩意抛给我,可能就是老头子我得难堪了。”缓缓地晃了晃脑袋,花白的须发迎风飘动着,“是怕我老骨头扛不住吧。呵呵呵,不担心自己,倒担心起自己的敌人。”三叔空出来的右手捋了捋胡须,赞许地叹道,“三叔我还真有些看好你了。”
被人说中了心中所想,林阳不好意思地挠挠脸。恭敬地作了一个揖,说道:“三叔好本领,小子认输了。还请不要为难家妹。”
三叔高兴地笑了笑,按在林闽肩上的老手也闻声移开:“好,拿得起放得下,知道输赢之道!小子,三叔我是越来越器重你了。要不是……嘿嘿,不说了。老朽就厚颜拿下这场比试的胜利了。”站起身来,也不知道藏在哪儿了,三叔从船头摸出两个水瓢扔给两人,自己则是变戏法般弄出一小捆木材和锤钉,“都给我动起手来,把这船给弄好。三叔我还靠这玩意吃饭呢!”
这一把虽然输了,但因为三叔的豪爽和磊落,却也让兄妹俩折服,并不因为输而丧气。两人七手八脚地帮着三叔补好了船尾的破洞,并把水舀了出去。
看着两人手忙脚乱的模样,三叔和蔼地笑了笑。
捣鼓了半天,船才修好。船儿在三叔的带动下像梭子一般在淮水上漂淌着。
“喂,我说三叔。”
“嗯?”
“话说你那根长杆不要了么?”
林闽一脸天真地望向三叔。
一时间,沉默弥漫水面。三叔老脸一红,徉怒道:“小丫头片子,嘴贫!”语罢,似乎连自己也觉得不好意思,率先笑了起来。
“哈哈哈……”仿佛受到感染,笑声连绵成一片,传得很远很远。
激烈的战斗,再加上敌我双方的惺惺相惜,化敌为友,固然易成为佳话,但并不是所有的事情都会有这么好的机会的。
譬如说宿敌之间的较量。
淮水河畔。
两女间气势的对抗已然涨到了饱和的境界了。任何一丝轻微的动作都会引来气机的感应,致使一发不可收拾。
两人迅速拼杀到了一起。
迎在最前边的是那万重剑影。一改一贯以来简单暴力的剑招,龙晓雯这次递出的剑招居然丝毫不慢,华丽而狠毒地朝阎灵月噬去。
阎灵月眼中的认真之色更加浓厚。作为龙晓雯多年来的宿敌,经验告诉她,这一剑绝对硬接不得。剑影看似华而不实,剑劲散而不凝,容易分而破之,实则不然。
熟识龙晓雯的她知道,龙晓雯的怪力是多么的恐怖。那绝不是人类该有的力道。
一直以来,那只盘龙华簪总被人误认为只是一件饰品,却不知道它真正的使命。
其实它的功能是用来抑制龙晓雯无限的力量。龙王在龙女很小的时候发现了自己女儿的怪异天赋,于是重金打造了这支簪,并打小就以暗秘术暗示她,让她接受将簪子插在不同地方可以使出不同威力的力道的形式。这样才让龙女能够过上稍微正常一点的人类生活。
这件事情只有很少的人知道,就连龙吟院内部也只是几个高层了解。当然,作为与龙晓雯打小就一直“斗争”的阎灵月又如何不知这些小细节呢。
现在华簪看似随意地绑在细腕之上。看似不伦不类,却着实让阎灵月吃惊。按照经验,这是龙女释放了五成力道的表现。虽说只有五成,但也不是普通人可以想象得到的。稍微换算一下,每道剑气大概也有一只成年老虎的爆发力吧。贸然迎上,不啻于自寻死路。
不能力敌,那就只有智取了。
迎来的剑影虽然密集,但也并非滴水不漏。阎灵月莲步轻踩异步,总在不经意间躲过杀招。剑气总是贴着发丝掠过,虽惊险,却也无恙。
两人距离很快接近,不一会儿就只有不到半臂长度了。
右手的长剑倏地停止了戳刺。毕竟这个距离,长剑刺击并不是有效攻击手段。左手的短刀跟上,轻轻转上一个小半圆,笼罩了阎灵月半身的大半穴道。
阎灵月眼中精光一闪,显是在急剧地聚集功力。飘飘的长袖不躲不闪,直直地迎上了龙晓雯的短刀。
这次交锋发出的声响却是迥异刚才的金石相交的脆鸣,居然是一种革布相交的闷声响。
龙晓雯见怪不怪,身子紧紧只是微微一震,随即往阎灵月怀里冲去,几乎就要撞一个满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