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焦热的气味夹杂着潮湿的水汽抚过脸庞,姬致玄睁开眼睛,居然天已经大亮,赤灵围着他的头转悠,偶尔亲昵地磨蹭,与小狗无异。而柳游仙坐在不远处,正往嘴里丢着什么。
他定了定神,回想起昨夜游仙所言种种,暗自叹了一口气,翻身立起,抱着赤灵,走到柳游仙身旁,毕恭毕敬地说道:
“游仙老伯,……我在这里人生地不熟,也没有什么头绪,依您老之见,接下来,我该如何是好?……”这话语,说得虽似无比的无奈与辛酸,却也透出了某种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坚毅与决心。
柳游仙一听,一手撸了把他那肥肥的嘴唇,一手摊开伸向姬致玄,一看,肉肉的手掌里分明是几颗酸枣,“小兄弟,睡得可还好吗?尝尝这山里的枣——就是有点酸!”见姬致玄没什么兴趣,又缩回了手,略一沉思,接着说道:“老头子以为,恐怕你暂时回是回不去喽,你现在能做的,就是去无忧海汇云山聚毓洞找我师父阮拂云,在老头子我看来,他是替你指点迷津的不二人选。——哎哟,我的娘啊,真够酸的——不过,西北三万里,以小兄弟现在的状况,恐怕连滚带爬十年也到不了无忧海,即使倒了无忧海,也上不了汇云山,……嗯,本来,老头子倒是可以带你去,不过……哈哈,不过,自从我偷偷把师父的看门狗红烧了以后,师父就不太待见我了,所以,我还是别去自找麻烦了,老头子以为,你现在能做的,还是先去这附近找一个人。”
柳游仙说到这里,停下来抬头看了看姬致玄,似乎在等着他问一句“是谁”,好让他接着往下说。
姬致玄想象了一下红烧看门狗的情景,嘴上问道:“是谁?”
“此处附近的东丘国都城内,有一木匠,名叫鲁宥波,在城东开了一家木器铺,宝号“三皮斋”,此人与我是八拜之交,人虽有些古怪,但却是好人,他有一宝物,可助你尽快赶到无忧海,你可先去东丘都城找他。”柳游仙将最后一颗酸枣扔进了嘴里,继续说道:“小兄弟,你我有缘于此相见,虽萍水相逢,却似忘年之交,能碰到你,我游仙也算是开了眼界!我本理应陪你去找鲁三皮,只是,嘿嘿,小兄弟,郬菓山南麓的桃儿,三日之内就要成熟,若此次错过,又得再等十年!嘿嘿,小兄弟,我就不奉陪了……”
说到这里,柳游仙拍了拍手,抖了抖衣襟上的枣核儿,接着说道:
“小兄弟,你只要顺水而下,便可到达东丘都城。别忘了,城东木器铺“三皮斋”,见了鲁三皮,就说是我让你去找他的即可,老东西若是不信,你就把这个给他……”说着,柳游仙从怀里掏啊掏,掏出一个簇新的梨木碗来,塞到了姬致玄手里,“老东西手艺是不错,只是再好的东西,要是放到了碗里吃,那也只有七分味道了,小兄弟你说是不是?”
姬致玄看着手中簇新的梨木碗,即使不识货,也知道木质上乘,手艺精良,树木特有的年轮花纹被精妙地应用,在碗壁上形成了一幅连绵巍峨的群山图。拿着这碗来吃东西,姬致玄并不觉得减了食物的味道,倒是糟蹋了这手艺。
不过这不是重要的,重要的是柳游仙周到的安排,即使他赶着要去哪里吃桃。
姬致玄心生感激,同时,对他对吃的执著,也暗暗称奇。也许,他不应该被称做“游仙”,看起来更应该是“吃仙”,或者,就是个吃货。
“小兄弟,你我不如就此别过,我去郬菓山南麓吃桃,你去三皮斋访我旧友,靖相世界说大辽无边疆,说小不过弹丸,无需多少时日,我们定能后会有期……”
说到一个“期”字,柳游仙竟已逆溪水而上,走出百米开外,青色的长袍在风中舞动了一下,与周围草木融为一色,悠忽间消失不见。
姬致玄心中懊恼,竟然连一句感谢的话也没说,或者回他一句“后会有期”也是好的。懊恼之余,心里也明白,当下情况,自己就像是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暗夜里想要找一条回家的路,忽然一个看起来还算好心的吃货给了他一根点亮的蜡烛,他还能奢求什么?既然拂云师父见识广博,去找他问问情况,或许能有些收获。在这之前,还是先去找找那个古怪的好人鲁宥波吧。
于是,姬致玄不再犹豫,整了整衣衫,又在溪水里洗漱了一番,将赤灵背在背上,随手捡了根像样的木棍拄着,顺流而下,向东丘国都城走去。
…………
日斜时分,树木渐稀,地势渐平,视野里依稀现出一些房屋楼宇的轮廓。又走了一会儿,路上的行人竟也渐渐多了起来,相貌五官虽各有俊丑,也偶有奇特之人经过,但总得来说,与姬致玄来时的世界相差不大,只是衣帽穿着,大不一样,宽袍长褂的也有,束腕劲装的也有,就是不见西装夹克,牛仔T恤;而房屋街景,楼宇台阁,也皆具熟悉而浓郁的民族之风,再走一会儿,便已完全融入了熙熙攘攘的人群与鳞次栉比的建筑,街上贩夫走卒引车卖浆之流,旁边琳琅满目大声叫卖的店铺,竟与一个电视里看来的明清时期的小镇,并无太多区别。
姬致玄一路打听着往前走,一路东张西望,毕竟觉得新鲜,不过心中也暗自思索:这靖相大陆虽是同源同种,但可能毕竟只是旁支斜脉,而非正统,文明的进步与发展,还是有些慢了。
正想着,忽见旁边一家药铺前面围了不少的人,大都背着竹篓,顶着草笠,腰间斜挂一把短柄的弯刀。看样子,都是一些采药营生的人。他们中间一个二尺高的土炉隐约冒着火星,土炉上一只圆肚大口,已被熏得乌黑的的陶壶,正向外翻滚着热气。只听得其中一个留着八字须,龅牙微豁,吊眼提眉的老头说:
“既然鸱毒自口而入后,先侵血液,再借血液之流动攻入五脏六腑,而后经五脏六腑再散至全身肌肉皮肤,我看,不如先用罗勒草配马齿矾,滞缓血液的流动,再用艾蒿和菖蒲合捣成泥,辅以赤苋为药引,晒干之后,炭火焚之,每日以此烟气熏陶,将药效由皮肤吸收至血液……”
“不对,公主中毒已有七日,毒性早就已经走遍五脏六腑,艾蒿菖蒲药效太轻,起不了什么作用。为今之计,只有以毒攻毒,将黄精与钩吻碾成粉末,以大补的参汤送服,毒性中和,或有希望……”另一个年纪稍轻,手中拎着几株江蓠的人接口说道。
于是另外几个站着的人齐声应和,都说公主中毒已有时日,恐怕寻常办法是救不了的了。八字须见一个年轻后辈驳了自己面子,神色不悦,掀了掀草笠,刚想再说,这时,药铺门口站出来一个五短三粗,穿着考究的中年男子,阴阳怪气地抢先说道:
“朱药师与杨药师既然各有妙计,为何不去东丘王那里救了公主,领取那十万赏金?”说罢一边弹了弹衣袖,似乎怕尘埃飞染,一边从鼻子里吹出半口气,耷拉着眼帘轻蔑地接着说道:“你们这些草药师傅,配些跌打损伤的牛皮膏药,还勉强可以,这鸱毒,要是连你们也能解,公主恐怕也就不会中这毒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