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将黑未黑之时,姬致玄终于在一条小巷停了下来,长条青石铺就的路面上,隙缝里冒着点点青草,一个敞开的门口旁,摆着一张茶几,几把矮椅。只见那茶几被打磨得光滑铮亮,棱角分明又圆润有余,木质的纹理被借做天然的花纹,如行云流水般浑然天成。那几把矮椅却造型不一,各有姿态,似是因材而异,顺势打造,但整个儿看起来,与那茶几搭配无瑕,天工巧夺。顺着门口望进去,一些木制家什依次摆放,琳琅满目,却井井有条。再往里,隐约可见里屋亮着灯火。
只是,这里显得有些冷清,没有什么人。
抬头一看,门楣上刻着三个大字:
“三皮斋”
姬致玄在“三皮斋”门口站了一会儿,犹豫之下,还是跨进门口,对着里面喊了一声:
“鲁师傅……”
没人答应。
再往里走了几步,却不小心踢翻了门旁摆着的一个雕花提梁木桶。这时,从里屋灯火里闪出一个孩童样矮小的身影,走近一看,竟是个佝偻龙钟的老者,还不及姬致玄一半身高。那老者似乎没看见有人进来一般,只忙不迭地将那提梁木桶扶起,左右查看一番,确认无碍,才放心摆了回去。
姬致玄只得恭敬地问了一声:“您就是鲁宥波鲁师傅吧……”
那佝偻老者头也不抬,也不否认,只冷冷说道:“若要现货,只管挑选,若要订做,先付一个金币。若不做买卖,就请回吧,天色已晚,小店要关门了!”
姬致玄心想这老板要是如此冷淡待人,还怎么做得成生意。但想归想,却仍然忍着性子恭敬地说道:
“鲁师傅,昨日我在山中遇到柳游仙柳老伯,他说他与你是故交,特意让我来看看您……”
那鲁宥波一听柳游仙三个字,顿时来了精神,一把拉住姬致玄的手,仰起头来似是喜出望外,“游仙这老头子,到底是想起我来了?你是他什么人?他自己怎么不来?……来来来,快到里屋去说……”边说把他往里屋拉去。
灯光下,只见那鲁宥波鸡胸驼背,双腿罗圈,一个花白的头颅倒是显的硕大,顶在躯干之上不见颈项,两只大手刚劲有力,粗糙得似千年树鳞。这般形象与那高高肥肥的柳游仙有着天壤之别,竟然还是八拜之交!姬致玄见他的态度来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一时放松了下来,心想那游仙倒也没诓我,果然是八拜之交啊。
于是,姬致玄就将自己的遭遇与柳游仙相识的经过大致讲了一遍,又忙不迭地拿出那梨木碗递了过去,以示自己并不是信口雌黄的骗子。末了,又着重说了柳游仙托他帮忙赶去无忧海的事,并且满怀期待地说了一句:“游仙老伯说您有一件举世无双的宝物,一定能帮到我……”
不料,拍马屁的话还没说完,那鲁宥波忽地站起,一甩将那梨木碗扔到了角落里。
“这老头子……这老头子……路过东丘国,居然不来看我,为了几只倒牙的酸桃倒肯着急赶路。这倒也罢了,居然把一个毛头小子弄我这里来,什么托他来看我,放屁都要比这话香过几分,还不是看中了我后院的……,门儿都没有……”鲁宥波骂骂咧咧地围着姬致玄绕圈,将那柳游仙是骂得狗血喷头,一会儿拿起一把明晃晃的斧子,一会儿又挥舞着一支精巧的凿子,干活的家伙拿起又放下,放下又拿起,看来真是气得不轻。
这倒让姬致玄一下子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只能呆呆愣在那里。
直至嘴角泛沫,字竭词穷。也大概是骂累了,又或者是想通了。终于,鲁宥波又坐了下来,翻着白眼抬头仰望着姬致玄。
而姬致玄觉得有些尴尬,这里所有的家具,大概都是主人自己量身定做的,站在这里,显得凭空长了三尺。站着吧,好像居高临下,有些不敬,坐吧,主人未请,也有些不妥,进退两难,如有芒刺在背,浑身不自在。好在鲁宥波终于又开口说话了:
“小子,我不管你什么来历,也不管你跟游仙是什么关系,你要去见那阮拂云,更不关我什么事!但是你要用我那宝贝,就是割我三皮的肉,喝我三皮的血!”姬致玄见他自称“三皮”,心中忍不住想笑,但是又实在疑惑,于是小心翼翼地问道:
“鲁师傅,你说的宝贝,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不料鲁宥波闻听此言,又要发飙,手舞足蹈,呲牙咧嘴,恨声道:“哎呀呀,你个游仙老贼,你看看这个毛头小子根本就是不识好货嘛,你吃点邋遢东西倒是瓢干碗净的,不——你连碗瓢都不用——人家的宝贝却要拿来糟蹋……”说完,扯着姬致玄的裤腿,连拉带拽将他顶进一间偏房,砰的关上房门,“要不是看在他老头子的份上,你小子早被我扔出去了!今晚先歇着吧,明早给我滚蛋!”
姬致玄哭笑不得,刚想申辩几句,不料门又打开,鲁宥波竟端了饭菜进来,碗倒是常人用的碗,只是端在他的手里显得格外硕大,也不知他是哪里找来的。饭菜几乎是扔在低矮的桌上的,然后正眼也不瞧地说道:“别打我那宝贝的主意,我就当你是客,我是给那老头子面子,不然,哼哼,我就拆了你骨头做棒槌,扒了你的细皮做腰鼓!”临出门,又回过头来说:“你那背上的红毛小崽子到底是什么东西?别把屎尿拉在屋里!”
虽说还不知道柳游仙让他来借的宝物究竟是什么东西,就被指桑骂槐地连带着数落了半天,但姬致玄还是能觉察到,这鲁宥波与柳游仙,其实关系不比寻常,骂得再响再难听,情义也仍然还在。自己不过是游仙引荐而来,虽是戳了他的痛处,也还能端来饭菜,可见一斑。再说既然游仙能让他费了这么大劲找到这里,想来也是有点把握的吧!
一切,都等明天再说吧!
想到这里,姬致玄的心稍稍安定了下来。于是把赤灵从背上解下,岂料它刚一着地,就撇着腿,在地中央拉出一堆乌黑发焦的东西,而后屁颠屁颠地走开,拱进墙角一个冷掉的炉子里,想来排空了肚子更是饿极了,嚼些冷食也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