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仍强自稳住心神,正色向他道:“爹爹有事只管吩咐。”
如海紧缩着的眉头稍稍松了一点,语速却较之方才更急了几分:“兹事体大,敏儿玉儿你们可都要听好了。方才林管家领着小子们放花灯时,不意瞧见江上竟漂着一个人,也不知是生是死,都唬了一大跳,林管家不敢私自做主救人,又不忍见死不救,是以请了我下去。我去到下面一瞧,果然有个人漂在江上,我想的是若那人还有气,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自然要救;若那人已……,好歹我还是这里的父母官,有责任替他寻到家人接他回去落叶归根,因此命两个小子下水捞了他上来。”
“万幸那人头上虽破了个大洞,瞧着在水里亦浸泡了有一会子,然因着年纪尚轻,身子骨亦不差,好歹还一息尚存,是以我忙命了人抬他进屋,着林管家亲自与他换干净衣衫,预备过会子派人快马加鞭送他回城找大夫诊治。”
“不想林管家却忽然出来屏退了所有人,又悄悄儿的请我进去,并严严的关上了一应门窗。”说到这里,如海的神色较之方才越发凝重了,“我见林管家神色不好,正欲问何故,他却拉了我往靠窗的榻前去,让我看方才救上来那人的腰间。这一望,我才赫然发现,那人里衣的腰间,竟系着一条黄带子!”
贾敏与黛玉听至这里,互相对视了一眼,都大概知道如海缘何那般神色凝重了,亦跟着严肃起来,尤其黛玉因着熟知之后的历史,较之贾敏更又多了几分莫名的慌张。
众所周知,“黄带子”虽是清朝时期对皇室宗室成员们的别称,然在乾隆皇帝之前,黄带子却仅只皇帝与其直系的儿孙们用得。而彼时才康熙二十八年,当朝皇帝康熙帝最大的儿子亦不过才十七岁,自然不可能是他儿子的儿子,换言之,方才如海救上来的那个人,极有可能正是康熙帝的儿子之一!
——自己的辖下忽然出现了一位重伤昏迷、命悬一线的皇子,自己又不知道他出现在这里的原因,且还要担心其间还有没有其他阴谋,抑或是牵涉到了其他的党派之争,也难怪如海要那般神色凝重了!
又听如海道:“之后我又仔细瞧了瞧那人,发现他虽瞧着身量颇高,实际年纪却只好十二三岁,不过一个少年,与当今的三、四、五三位阿哥的年纪倒是合得上,我更是丝毫儿不敢再掉以轻心,因命管家亲自瞧着人烧了热水煮了姜汤,又命他亲自服侍他擦拭身子后,便忙忙赶了上来……”
“爹爹是不是要让我先与那位阿哥瞧瞧伤去?”不待如海把话儿说完,黛玉已先将他的意思猜了个七七八八,因出言打断道,“玉儿平日里看医术虽只是为了好玩儿,倒亦学了些皮毛,而这会子要回城,只怕再快亦要三四个时辰,那位阿哥又伤得重,只怕……,倒是我先去瞧瞧的好。只是,玉儿终究年纪还小,只能说先尽力稳住他的病情,爹爹还是要遣人快马回城请大夫过来的好。”
虽然历史上三四五三位阿哥都活过了五十几岁,但难保历史不会出现一点小偏差,她还是慎重一点的好,毕竟这是一个皇权至上的年代,别说是让那位皇子死在林家的船上,就是让他死在了扬州,只怕如海的乌纱帽、性命,乃至林家上下百十口甚至九族以内的人都极有可能会被砍头流放,因此黛玉亦顾不得再去深想自己表现得比实际年龄要聪明的多得多到底好是不好了!
万幸如海与贾敏对女儿的聪敏只是觉得欣慰,并未觉得有其他不妥。
“既是如此,事不宜迟,海哥你这就带玉儿下去罢,遣人回城请大夫的事,就交给我了,叮嘱下人们不准乱说的事儿,亦交给我罢。不过,有什么情况,千万要第一时间来告知于我,我怕……那孩子是四阿哥。佟姐姐名下如今仅剩下他一根独苗儿,虽非亲生,全天下人都知道佟姐姐待他胜似亲生,一旦有个什么好歹,明儿我也没脸见她于九泉之下了……。”贾敏彼时虽犹脸色苍白,但却彻底镇定了下来,反而有条不紊的安排起他父女两个来,一面又忍不住暗自在心里念佛,希望那孩子千万不要是四阿哥!
如海见紧要关头妻子与女儿都这般体谅自己,又是欣慰又是感动,想要说上几句感谢的话儿,喉咙却似被卡住一般,因只是深深看了贾敏一眼,说了一句:“拿我的拜贴去城西请华大夫,彭大夫只是精于妇科儿科。”
贾敏忙点头:“我理会得了,你们快去罢。”推了他们出去。她则闭上眼神深吸了一口气,又至桌前斟了一碗茶来吃毕,方扬声唤了周嬷嬷等进来,安排人快马回城请大夫去了不提。
如今且说黛玉随了如海去到第一层船舱的舱房,果见靠窗的榻上躺着一名少年。许是因为林管家已与他梳洗换过衣衫,又与他简单处理过一番伤口了,远远瞧着,他倒不像是昏迷,而是睡着了。
然及至稍稍走近一些,黛玉便立时不那么看了,只因她赫然看见,少年靠里的额角上,分明有一个血肉模糊的伤口,彼时正肉皮儿向外狰狞的翻着;而他坦露在外的脖子与手臂上,更是满满都是青紫黑红不一的擦伤与碰伤,已被水泡得发白,瞧着没有丝毫儿的血色,显然在落水之前,他已吃了不少苦头。
但这些伤口却丝毫儿未能有损少年的俊美与高贵,反而与他平添了几分柔弱,就好像天上的神仙忽然遇劫落到凡间,褪去了高高在上的让人只能仰望的光环,只会让人一望便心生怜惜。
黛玉忽然觉着很愤怒,那些伤害他的人到底都有着怎样的铁石心肠,才会忍心伤害这般俊美柔美的少年?!但她旋即便想起了康熙末年间“九龙夺嫡”时那种杀人不见血的惨烈来,便忍不住暗自苦笑起来,眼前的少年这会子瞧着或许是很柔弱,焉知在他受伤之前,他亦似这般柔弱?而在他们救醒了他之后,他的这种柔弱又还能持续多长时间呢?毕竟他们那高高在上的身份,直接赋予他们的便是那与生俱来的掠夺与拼抢的个性!
她决定待处理完少年的伤口,确保他无生命之虞但又未及醒来之前,便劝如海使几个心腹之人送他进京去,省得将来为他们带来什么不必要的麻烦,或是将他们卷入到那场巨大的漩涡当中去,那怕眼前的少年,极有可能正是她素来崇拜的未来的雍正皇帝、亦是贾敏闺蜜的养子当今四阿哥胤禛,也要送走!她好不容易才有了疼她爱她的父母,好不容易才有了这般幸福的家,她不能让任何潜在的危险威胁到她所珍惜之人的身家性命,一丝一毫亦不能!
暗自拿定主意以后,黛玉深吸了一口气,便又上前几步,轻轻执起了少年的左手腕儿。
所幸少年的脉息虽然有点子微弱,但许是身子骨原便不差、所受之伤又多少外伤之故,暂时倒还没有什么其他的大症候,但是时间一长便说不准了,毕竟他额角的伤口那么大,又在水里浸泡了那么久,只怕因细菌感染而引起高烧乃至破伤风在所难免,不过只要悉心调理,料想当不会有大碍才是。
“爹爹不必太担心,他身上的伤都是皮外伤,只要包扎妥当悉心调养,当不会有大碍;但只他在水下那么久,发烧发热估计避免不了,最好打发个人寸步不离的守着用烈酒与他擦额头与心口。”见如海满脸都是担忧与不忍,黛玉忙将诊断结果告诉他,以宽他的心,说毕又道,“这只是我的愚见,也不知道准是不准,好歹待华大夫来瞧过再做打算不迟。”
如海听说,暂时也无他法,只得点头道:“就按你说得办吧,你也累了,且先上去陪着你娘亲歇着罢,不必等我了,我就在这儿瞧着管家与他包扎伤口,再守他一夜,省得有什么紧急情况,来不及处理。”
黛玉知道这个年代的人都将“男女大防”看得极重,闻言亦不多说,只是道:“那我这就唤林管家跟我拿药去并告诉他用法用量。再则,爹爹亦务须太过担心,还是要顾惜自己的身子才是。”便推门出去了。
摇摇的回至第二层船舱,瞧见王嬷嬷梅香兰香几个都正焦急的在门外踱来踱去,显是在等她,黛玉忽然便觉得疲惫至极,连从梯部到舱门那短短几米远的路程都没有了再走过去的力气。
幸得王嬷嬷第一时间便看见她,忙忙上前抱起了她,她方在她温暖的怀抱里,渐渐恢复了几分力气。
恢复了几分力气后,黛玉便不好意思再在王嬷嬷怀里多待了,毕竟她并非真正的五岁孩童,做不出那等长久腻在大人怀里的幼稚行径来。她先是示意王嬷嬷放下了她,方压低声音问道:“娘亲这会子在作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