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不由暗自咂舌,贾母需要用多大的毅力,才能克制住这会儿她心里的怒火,然后作出一脸的乐呵和满足,不动声色的看后人们玩笑取乐啊?
其实早在看原著时,黛玉便觉得二玉的婚事,说白了就是贾母与王夫人婆媳之间最激烈的一次交锋,说白了就是婆婆与媳妇的终极较量,贾宝玉最后娶谁,惟一取决的,便是在这场“婆媳大战”中,到底谁才是最后的赢家,至于他娶的到底是张三还是李四抑或是王二麻子,他与她们过得好是不好,真的不重要!
而照目前的情况来看,显然是王夫人略占上风,搬了她中意的“儿媳妇”来跟贾宝玉日久生情,还当众说出了“金玉良缘”的论调。——这无疑是在当众打贾母的脸,挑战她的权威,明明白白的告诉她:“我儿子的婚事,还轮不到你来操心!”,也难怪贾母会那般生气了。
又玩了一回,便有丫头出来回贾母:“……姑太太说是时候该家去了,不然一会子宵禁了。”
贾母心中正不自在得紧,又不好扫大家的兴先行离去,闻言不由暗叹,还是女儿贴心!又一想,这会子离宵禁还早,女儿却忽然提出要走,必定是有话要私下与她说。遂笑向众人道:“闹了这大半夜,我也乏了,就先回房歇息了,你们且自在取乐罢,都不必跟我过去了。”
众人皆知她拿贾敏当眼珠子一般,现在贾敏要家去,娘儿两个必定是有体己话儿要说,也不多留,忙都起身殷勤的送至了厅外,又再四嘱咐丫头们好生伺候着后,方复又折回厅里,继续玩乐起自己的来。
贾敏确是有话要与贾母说,因此待一回至荣庆堂贾母的卧室,打发黛玉带了墨玉去隔壁的耳房玩耍后,她便开门见山的道:“其实母亲大可不必与二嫂子置气,她想娶薛家女作儿媳,旁的不说,至少二哥哥那里便通不过,母亲又何苦白气坏自个儿的身子呢?”
如黛玉所料想的那样,贾母固然关心宝玉的婚姻大事,不愿任王夫人那个没见识的蠢妇瞎折腾,但她所最不能容忍的,还是王夫人当众挑战了她的权威,这会子闻得贾敏这么说,不由恨恨道:“我自然知道她说了不算,还得你二哥哥点头,可是她也不想想,那薛家人算个什么东西?浑身铜臭气也就罢了,还出过人命官司,别说真嫁进咱们家,就是被人传出去有这么一家人住在咱们家,那也是降低了咱们家的身份,没的白惹人笑话儿!”
“可她倒好,不独背着我和你二哥哥将人接了来,还大言不惭的当众说什么‘要捡了有玉的来配方可保一世平安’,啐,那也是一个大家太太说的话儿?那薛家女也是恬不知羞,听得这话儿后,竟还能面不改色的安坐在那里,果然是没教养的,就冲着这一点,我若是真让她进了咱们家的门,我再不活着!”
任贾母发泄了一通心中的怨气,见她容色稍霁后,贾敏方动手斟了一钟茶一面递与她,一面斟酌着说道:“母亲虑得极是,让人知道府上有这么一门商人亲戚,家里还出过人命官司,二嫂子甚至还想着与她们结亲,确是徒自惹人笑话;可要是现在便让她们走,须知‘皇上还有几门穷亲戚呢’,传了出去,只怕又恐人说府上六亲不认。”
“我才想了想,她们进京来投奔府上,明面儿上打的幌子不是为明年的选秀吗?母亲且先忍一忍,待明年开了春户部统计过秀女排单后,就可以‘薛家小姐乃待选秀女,须得避嫌,咱们家又人口众多,万一谁不小心冒撞了,可就不得了了!’为由,请了她们出去住,到时候外面的人自然也就没有理由再说嘴了。”
至于说选秀,当时在场的人谁也不是傻子,如何听不出那只是薛家人扯的一个幌子?别说薛宝钗,就是贾府号称“公卿之家”,三春姊妹亦是没有资格参选秀女,只能参选低级女官和宫女的,更何况她一个商家女!
一席话,说得贾母转怒为喜,拊掌道:“还是我儿有智计,懂得用她们自己的矛,去攻她们自己的盾!”说着又想起方才宝钗那副故作娇羞的样子,禁不住冷哼一声,“也不掂量掂量自己是什么身份,配得上配不上我的宝玉,仗着自己有几分颜色,便想‘癞蛤蟆吃天鹅肉’,也不瞧瞧咱们家的女孩儿,有那一个是比她差了的?旁的不说,就玉儿丫头往那里一站,她已是望尘莫及,我又不是老糊涂了,会让她进门!”
贾敏听贾母言下之意,竟是还未死了要将宝玉与黛玉配对之心,不由大急,忙神情坚定,言语恳切的说道:“母亲爱惜女儿,因女及孙,想要玉儿将来能有一份知根知底好姻缘的心是好的;但只二嫂子待我母女是何情形,母亲也看见了,我说句不好听的,若是将来真让她作了玉儿的婆婆,她还不定怎生磨搓玉儿来泄昔日之愤呢!玉儿平日里又是被我娇养惯了的,如何受得那等气?母亲与我见了,又岂能不心疼的?”
其实经历过上次与贾敏的不欢而散后,贾母心里已是有所动摇,她固然疼爱宝玉,但手心是肉,手背也是肉,她总不能真为了宝玉,便去让自己的宝贝女儿伤心罢?王夫人不待见贾敏由来已久,玉儿若是真作了她的儿媳,她便有了名正言顺磨搓玉儿的借口和机会,到时自己心疼不说,又该以何面孔去面对女儿呢?
见贾母神色间已有所松动,贾敏忙又续道:“宝玉那孩子原是个好的,还愁将来娶不到可母亲心的孙媳妇?只怕是一放出要娶亲的消息,多的是好人家上赶着来迎合,因此恳求母亲以后都不要再提此事了,省得伤了我们母女间的和气!”
所谓“知女莫若母”,贾母岂能不了解自己女儿言出必行性子的?明白自己再要坚持,只怕真会伤了她们母女间的和气,甚至有可能会失去这个女儿,毕竟女人但凡作了母亲,考虑得最多的便不再是自己的父母配偶亲人,甚至已不再是自己,而是子女!说不得只能答应道:“你放心,我以后都不再提此事了,儿孙自有儿孙福,就让他们自个儿折腾去罢!”
贾敏闻言,心上的一块大石方算是彻底落了地。因见贾母面色不大好,忙又笑着拿话来逗了她半日,直至她面色好了许多后,方带了黛玉墨玉姐儿俩,告辞去了。
黛玉早已猜到贾母与贾敏娘儿两个私下里说了那么半日话,必定是与今日抵达的薛家人有关,心下好奇得不行,因此在回程的路上,她忍了又忍,到底没忍住,状似无意问了出来:“……娘亲方才与外祖母说了那么半日的话,都说了些什么啊?”有没有重点说薛宝钗那块儿金锁呢?
贾敏见她明明好奇得不行,偏又要装作满不在乎的样子,好笑不已,因搂了搂怀里早已睡熟了的墨玉,方笑道:“还能说些什么,不过是劝解劝解你外祖母,让她不要再生闷气罢了。”
“是为了薛家人今日到来之事吗?”黛玉明知故问。
贾敏索性也不瞒她了,“其实薛家人若只是来探访亲戚也罢了,你外祖母还不至于那般生气,她生气的是你二舅母太过糊涂,竟想与那薛家一个商贾之家结亲,还想出了‘金锁要捡有玉的来配方可保一世平安’这样蹩脚的谎话来。”当然,贾母先前一心想撮合她和宝玉之事,她也不打算告诉她了,横竖贾母已答应过她不再提及此事,又何必与她徒添烦恼呢?
贾母最生气的还是王夫人挑战了她的权威罢?黛玉暗自腹诽,面上却还是附和道:“二舅母此举,确是太过分了一些,不过万事不还有二舅舅吗?二舅母想娶一个商家女,旁的不说,舅舅那里便第一个通不过,外祖母又何苦操那些心?没的白气坏自个儿的身子。”
“我也是这么劝你外祖母的。”贾敏点点头,“过个二三年待宝玉年岁一大,自有你舅舅做主为他求取门当户对人家的千金,她老人家又何苦白操这些心,自在一旁抄了手看猴戏岂不更乐呵?”
黛玉听说,禁不住暗自好笑又有几分同情起薛宝钗来,若是让她知道她费尽心机为“金玉姻缘”所作的一切,在贾母和贾敏的眼里不过一场猴戏尔,只怕会气得面目扭曲罢?
过罢中秋节,离康熙帝先前便已定下的南巡启程之日八月二十六日便越发近了,眼见与胤禛分别在即,且一别就是好几个月,黛玉的心前所未有的患得患失起来,既怕胤禛在路上遇上什么危险,又怕他沿途没人照顾;既怕他太得康熙欢心,惹得其他人眼红算计,又怕他不得康熙欢心,被其他人看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