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胤禛正在黛玉屋里说话,闻得人报,想着黛玉与胤祥亦算得上熟识,没有避嫌的必要,遂令人请了他过来。
这三年间,黛玉也不是没见过胤祥,却是每一次见面,都觉着他有新的变化,譬如现在,她便又觉着他不止长高了不少,整个人亦是越发英气俊朗,阳光帅气了,让她一见便觉着打心眼儿的喜欢,就好像是看见了自己的弟弟一样的亲切!
胤祥进来与胤禛见罢礼,叫了一声“四哥”后,便转向黛玉笑道:“前儿个听说你病了,有心想来瞧你,偏四哥总是不让。如今看来,你气色倒是不错,可是大好了?”
黛玉忙欠身笑道:“有劳十三哥惦记,我已是大好了。”张太医的药确是有效,不过才第三日,她已不似先前那般四肢乏力,有力气下地了,只是胤禛及雪雁等人还不让她出房门而已。
胤祥点点头,道:“如此我也放心了。”啜了一口茶,与胤禛道,“昨儿个夜里我去找十四弟喝了大半夜的酒,好歹不负四哥所托,套出了一些话来,也不知有用没用……”
“十三弟!”话音未落,已被胤禛厉声打断,“我不是告诉过你要少吃酒的吗?你怎么又忘记了!”一面与他使眼色。
黛玉如何猜不到他是不想让她知道得太多,继而徒增烦恼?因忙正色缓缓与他说道:“四哥,我虽身为女儿,打小养在深闺,却从未想过要依附谁人而活,或是活在谁的羽翼之下。正所谓‘集思广益’,指不定我还能帮着出出主意什么的,所以,请四哥有什么事,千万不要瞒我……”顿了一顿,又红着脸小声却坚定的说道,“而是让我与你一起战斗!”
她就那么亭亭玉立的站在那里,纤腰笔挺,眼神清澈,神色坚定,让胤禛原本还有几分浮躁的心,突然间就平静了下来。是啊,他早该想到她并非是那等不谙世事、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而是灵慧过人、进退有度的“女诸葛”,他一心只想着保护她,却忘记他的保护,本身对她来说已是一种看轻了,她完全有那个能力与他并肩而战!——尤其他保护得还并不好。
想明白这一点后,胤禛深深看了黛玉一眼,终于开了口:“十三弟方才说自十四弟口中问出了一些话,都是些什么话?”
胤祥见胤禛一忽儿不让他说,一忽儿又要让他说,简直被搞糊涂了,还是黛玉忍笑说了一句:“十三哥别理四哥,他犯糊涂了,你只管说你的。”方叫他找回神智,因清了清嗓子,细细说道起来。
“自打四哥将事情托付与了我之后,连日来我便一日几次的往十四弟的韶华馆跑,又吩咐了我的长随们多去与他的长随套近乎。无奈他的长随们口风极紧,他自己那里也未见异样,我想来想去,他的酒量没我好,正所谓‘酒后吐真言’,所以昨儿待四哥离去以后,我便命人准备了几坛子好酒,亲自去请了他到我屋里对饮,又找借口将他的嬷嬷太监们都打发了回去。”
“喝到二更天,十四弟有些迷糊了,我见时机到了,便旁敲侧击的问他‘前几日恍惚听得人说十四弟发了好大的脾气,连屋子都砸了,平日里最器重的小太监也打了,最后还惊动了额娘,却是什么缘故?’,他先还支支吾吾的推脱,说是小太监不小心摔了他最喜欢的珐琅茶盅,架不住我再四追问,终于说了实话,说是……因白日里见了四哥与林妹妹亲密,心里不忿,所以才大发脾气,以致惊动了额娘的。”
“我听了倒也无甚吃惊,毕竟三年前他对林妹妹……,我还是略知一二的。让我吃惊的是,他竟然说额娘已答应要到皇阿玛跟前儿为他求娶林妹妹,还说因着林妹妹汉人的身份,只能委屈她作侧福晋,不过他……最爱的女人永远会是林妹妹,除过位份以为,一定不会再在其他方面委屈她,一定给她天下间最好的……云云,说完便咕哝了几句,睡了过去。我还待再追问他,怎奈他已经睡死过去,没奈何,只得唤人送了他回去。”
“今日晨起去上书房上课时,我有意拿话试探了十四弟一番,问他是不是看上了那家的姑娘,昨儿个夜里一直在叫着人家的名字?又笑他别后来居上,赶在咱们一众哥哥之前,先娶了福晋。他听说后,很是慌乱,忙赶着我问他都叫谁的名字了?我说‘你说得含含糊糊的,我一直未能听清’,他方松了一口气,又笑嘻嘻的说他真的很有可能赶在咱们兄弟之前娶福晋,还说额娘都已答应过他了。我再要追问‘是那家的姑娘’,他便一脸神秘的不肯再说。待下了学,想是怕我再问,他也没等我一块儿走,自己一溜烟儿跑了。我想着四哥还在等我消息,所以也没去撵他,忙忙去回了额娘要出宫一趟,便坐车出来了。”
长篇大套的说完,胤祥吃了半盏茶,方又略带歉意的与胤禛道:“我就只套出了这么些,也不知道对四哥有没有帮助?”又叹道,“十四弟也真个糊涂,情之一字,最讲求的便是‘两情相悦’,他却非要硬插到四哥和林妹妹之间来,算什么呢……”话音未落,他忽然一拍大腿,猛地站起身来,恍然道:“我明白了!额娘此番之所以大费周章的要害林妹妹,一多半儿为的是不想让四哥与十四弟为了女人而兄弟生隙,所以最好的法子,莫过于让林妹妹永远消失在这个世上!”
话音落下,胤禛已是面色铁青,他却未注意到,乃继续叹道:“如此说来,额娘的行为不过是为了自己的孩儿们,倒也算不得十恶不赦……”
——他因生母早亡,打小儿颇得胤禛照顾;又与胤祯年岁相当,师从同一人,亦即康熙帝的表弟佟佳。法海,较之其他皇子自又不同,所以亦常在永寿宫德妃处出没。那德妃在宫里自来以和善宽厚著称,至少表面上是待胤祥是一如胤禛胤祯的,久而久之,胤祥便亦随着二人唤她作起‘额娘’来,当她亲生额娘一般敬爱,因此倒亦有几分能理解她的行为,毕竟这样的事情,他亦是听说过的。
却未料到自己的随意一叹,早已触怒了胤禛。只见他猛地站起身来,一指门外,冷冷道:“那是你的额娘,不是我的额娘,你既认同她的行为,愿意与她一丘之貉,狼狈为奸,这就找她去,以后再不要登我的门了!”
连胤祥都能这么快大略想明白德妃的用意,何况胤禛本就已有所怀疑呢?自然立时便想到了,且还想得比胤祥要深入:德妃此举并非是怕的将来他与胤祯兄弟不合,而是觉得黛玉迷惑了胤祯,所以容她不下!心下那一腔怒火尚未及泄出,偏胤祥又说了这样一番话,登时好比火上浇油,让他的怒气攸地上升到了顶点,因此才会对胤祥说了这样一番重话。
胤祥如何能想到一向待自己亲厚有加的四哥,会忽然对自己说出这样一番重话来?整个人当场便似被定住了一般,一动也不动,好半晌方苍白着脸子回过神来,眼眶便红了,说话的声音亦带着几分轻颤,“……我那里做得不好,四哥教导便是,我一定立即改正,还求四哥千万不要赶我走才是……”话未说完,眼角那委屈的泪珠,终于滑落了下来,心里更是前所未有的慌乱和害怕:四哥要赶他走,四哥不要他了……
其实在刚说完那一番话的瞬间,胤禛心里已是后悔不迭,十三弟自小丧母,孤苦伶仃,在宫里的处境比之于他,只会更差不会更好,惟独自己因同病相怜的缘故,待他比别人亲厚,久而久之,兄弟间的情分自然非同一般,连对德妃和胤祯的情分,亦是因着他的缘故,“爱屋及乌”而产生的。却不想,自己竟于怒及之下,出言迁怒伤害了并不知道事情真相、万分无辜的他,自己实在是太不应该了!
可是,要让他作兄长的立时便与他作弟弟的道歉,尤其屋里还有黛玉在,他又委实拉不下那个脸子来。于是只能立在原地,紧抿着薄唇,一言不发。
黛玉是早知道胤禛并未将自己身世之事告知胤祥的,彼时心里虽正为德妃和胤祯母子的行径而生气,如今见他兄弟二人因此而生出误会,也知道是该她出面打圆场的时候了,不然难保二人生出嫌隙来。因忙几步行至胤禛面前,有意用压低了几分却又刚好够胤祥能听得见的声音嗔道:“四哥也真是的,十三哥心地纯良,胸襟开阔,有些事情你又不曾告诉过他,他站在自己的角度上看问题,自然会有些片面,你又何苦说这些淡话来伤兄弟之间的和气呢?没见他都委屈成那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