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磕完头黛玉便被贾母招手唤了她上榻挨着自己坐,偏宝玉亦被她唤来坐在了榻上,且一见黛玉便双眼发光,不停的围着她说这说那,直弄得她烦躁无比。
譬如此刻,他就正拿着一串香串,在喋喋不休的说着:“……这是前儿个我去西宁郡王府赴宴时,世子爷赠予我的,我见它这般珍贵,想着也只有妹妹配戴,所以一直给妹妹留着呢。”还一个劲儿的往黛玉手里塞。
黛玉烦不胜烦,简直不明白这贾宝玉的脑子是不是被门压过,缘何就这般不灵醒,硬是感觉不到她的厌恶呢?眼见他又要抓她的手,她终于忍不住低喝道:“什么臭男人拿过的东西,我不要!”
宝玉眼里便有了可怜巴巴的光,红红的,盈满泪水,一副可怜得不得了的样子。看在黛玉眼里,却是说不出的崩溃,只得转开了头。却见一旁王夫人正拿怨毒的目光看着她,好似她拒绝她儿子,就是十恶不赦一般!
黛玉禁不住暗自冷笑起来,王夫人是眼睛脱窗了还是怎么的,竟看不见明明是她儿子在死缠着她?就知道将过错推到别人身上去,却从来不去检讨自己的过错,有那个时间,还不如好好管管她那“娘娘腔”的儿子呢!
幸得很快就有凤姐儿来回贾母,“已经在大花厅摆下筵席了,请老太太姑太太并大家伙儿都过去罢。”方解救了她于“水火”当中。
饭后,贾母照例要午睡,遂命众人都散了,只留在贾敏在卧室说体己话儿。黛玉则被迎春姊妹几个带去了她们三人的院子说话。
众下人前脚刚尽数退下,贾母立时便问贾敏,“我听说如今四阿哥与你们家走得极近,之前四阿哥分府时你还遣了家人去帮忙,四阿哥也隔三叉五去你们家,可真是不真?”
贾敏听说,笑道:“不过是那起子不知情的人在夸大其词罢了。母亲难道忘记昔日我未出阁时,曾与先皇后是闺中姊妹的?四阿哥不过是念旧情,所以待我们家比待别家略微不同,拿老爷当师长偶尔登门讨教一番罢了,那里算得上‘走得极近’?”却是绝口不提胤禛曾去过扬州之事,不是她信不过贾母,实在是兹事体大,自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贾母半信半疑,“可是我怎么还听说四阿哥之所以与你们走得近,是因为看中了玉儿丫头?敢情竟是假的?”说毕满脸遮掩不住失望的叹气,“我原还想着以玉儿的品貌,明儿真要进了四阿哥府,一个侧福晋是稳稳跑不了的,如今看来,竟是我多想了。也是,虽说姑老爷如今是如日中天,到底还是汉军旗的,如何敢比满人?侧福晋又尊贵无比,仅次于嫡福晋,不比庶福晋格格什么的,连上皇家玉牒的资格都没有!”
叹息完毕,又正色道:“既是如此,你可得设法绝了那传言的源头才是,不然坏了玉儿的名节,将来可怎么样呢?总不能真让她进四阿哥府罢?除非是侧福晋,否则我可舍不得委屈她作庶福晋格格乃至其他没有名分的侍妾去!”
一席话说得贾敏怔住了,她之所以一直纵容胤禛对黛玉之间的情愫,平日里并不阻止见面,只是希望女儿能收获一份与自己一样的爱情,将来能有一个与自己一样幸福的家庭,而她看着胤禛这个孩子还不错罢了,却忘记他除过是她的佟姐姐的儿子以外,还是当今的皇四阿哥,婚事是不能由自己做主的。再者,还有“满汉不通婚”的祖制摆在那里,她的玉儿,是绝不可能嫁给胤禛作嫡福晋的!
“就是玉儿能作得侧福晋,我也不会让她去。”想到这一点,她忽然语气坚定的说道,“我的女儿,我绝不会委屈她去与人作妾,那怕是皇阿哥的妾,也不能!”她怎么能让自己捧在掌心疼爱的宝贝,出阁后却不独得不到幸福,还要忍受他人的践踏?!
贾母闻言,怔了一下,方迟疑道:“可是,侧福晋那般体面尊贵,若是真有机会,难道你也要让玉儿放弃?”
贾敏坚定的点头:“侧福晋再尊贵,说白了也不过是妾室,我是绝对不会让玉儿受那等委屈的!”心里已思忖开了,看来她得尽快找个时间,与胤禛好生谈谈了。
见女儿神色坚定,贾母不好再说,心中却有一个念头一闪而过,但也明白眼下不是谈那件事的好时机,遂先按下了,与贾敏闲话起其他家常来。
回程的路上,贾敏一直都是神色恍惚的,瞧在如海与黛玉眼里,便有几分担心,因赶着她问:“可是那里不舒服?”
因见黛玉在场,贾敏满腹的心事也不好说的,只得强笑着遮掩过去了:“不过是有些累罢了,不碍事儿的。”
待回到家里,命人送了黛玉和墨玉回房歇下,屋子里只剩下夫妻两个后,如海方几分关切几分愠怒的问道:“方才见你神色一直不太好,可是老太太又与你说什么了?”别又是像上次那般,要贾敏提防他纳妾罢?他这个岳母,真是让人不省心,老是好心办坏事!
所谓“夫妻连心”,贾敏如何瞧不出如海在想什么?因忙摆手道:“不关母亲的事,是我自己心里烦闷罢了。”遂将贾母与她那一番对话一五一十学与了如海听,末了又自责道,“也是怪我欠考虑,竟忘记四阿哥是不能自主婚事且不能娶汉人的了,就那样任由他们两个日日见面,从来不曾避讳过,将来可怎么样呢?四阿哥已经十五岁且分了府了,只怕说话间皇上就该与他指婚了,到时候玉儿还不定怎生伤心呢,都怪我,都怪我啊!”说着竟急得嘤嘤哭了起来。
如海闻得爱妻竟是在为此事忧心,又是松了一口气,又是心疼她,忙伸手揽了她靠在胸前,笑道:“傻瓜,我当你是在为何事烦心呢,原来是这事,你只放心罢,四阿哥心中早已有了计较,不会委屈我们玉儿的。”
贾敏听说,忙自他胸前抬起头来,急声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四阿哥心中早已有了计较,不会委屈我们玉儿’?我先说好,无论如此,我们玉儿都不作妾室的,那怕是侧福晋,也不作!”说着又勾起了自己心中的伤,因哽咽道:“你们男人都是巴不得三妻四妾,享尽齐人之福,却未注意到,无论是身为正室的,还是身为妾室的,痛苦的终归是我们女人罢了,所以我对玉儿将来姻缘的标准,除过一定得是正室外,女婿还得最好永不纳妾!”
见她竟是误会了自己的意思,还这般伤心,如海又急又痛,忙道:“怎么又说这样傻话儿呢,我的心你还不明白的,难道非要我将它掏了出来放到你面前,你才放心的?那我这就找……”后面“刀子”二字尚未说出口,已被贾敏掩住了双唇,急道:“我信你便是,这大节下的,你又何苦这般吓我?”顿了一顿,又有几分不好意思的道,“我也不过是担心女儿,一时乱了心绪罢了,以后保证再不说这样话了,你就原谅我这一遭罢。”
如海见她平静下来,方正色道:“你还记不记得先在扬州时,我曾收到过一封四阿哥写来的信?实话告诉你罢,就是在那封信里,四阿哥已对将来之事有了计较。”遂将李德全与胤禛出主意先求得康熙的旨意过几年再指婚,且指婚之后,任何人包括皇上在内不能插手他府中事儿;再趁这几年间让如海立下几个功,请求皇上抬了林家的籍之后再去求指婚之事,细细说与了她听。
最后还道,“我原不想这般早告诉你的,怕你忍不住告诉了玉儿,让她失去了自己作判断的能力,但如今见你这样,说不得只能先告诉你了,你可一定不能说与玉儿知道。她还小呢,将来再大上几岁,万一遇上自己真正中意的人,一想到自己相当于是与四阿哥有婚约的,只怕会刻意去压抑自己的真感情,我不想让她心中有任何的遗憾或是后悔!”
一席话终于说得贾敏心下稍安,但仍有几分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因忙又追问了一句:“四阿哥真个这么说?李公公也说一定会在皇上面前美言?”
见如海肯定的点头,她先是一喜,但旋即又发起愁来:“可是四阿哥是皇阿哥啊,即便玉儿将来真嫁了他作嫡福晋,后面还是会有侧福晋庶福晋的,咱们玉儿那么善良,如何能适应得了那种勾心斗角的生活?又如何忍受得了与人共侍一夫?”才舒展了不到片刻的眉头,又蹙了起来,且比方才还要蹙得紧了几分。
瞧在如海眼里,又是心疼又是好笑,捏了捏她的鼻子,道:“你放心罢,四阿哥不是那样的人,不然当初也不会请求皇上让任何人不得插手他府中之事了。退一万步讲,你信不过他,难道还信不过咱们的女儿?咱们女儿那样的品貌才情,那样的聪敏智慧,这天下间倒有几人及得上?只怕四阿哥将来就会如同现在的我一样,很快被她吃得死死的,你就只管放心罢。夜也深了,早些个歇下罢,明儿还要去别家吃年酒呢。”打横抱起她便往床榻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