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刚落,躺在贾敏怀里的黛玉便感觉到她的身子僵了一下,不由心下一动,原著中不是说林如海与贾敏感情向来很好吗?而据她这两日的观察来看,他夫妇二人岂止是感情好,分明就是如胶似漆、蜜里调油嘛,又怎么还会有妾室的存在呢?
正狐疑之时,贾敏已恢复了常态,道:“让她们进来罢。”小丫头子忙答应着去了。
须臾,便见两名瞧着约莫十七八岁,生得各有几分颜色,一着浅绿、一着鹅黄衣衫的女子款款行了进来。一进来便先向贾敏齐齐拜下,口称:“婢妾见过太太。”
贾敏淡淡一笑,道:“妹妹们客气了。”又请她二人坐,令丫头沏茶来。
二人告罪坐了,方陪笑道:“前几日因太太在病中,婢妾们也不敢随意来打扰,因只是在各自屋里设了香案,祈求上苍能保佑太太早日康复,还请太太不要见怪。”
贾敏点头说了一句:“你们做得对,没的白过来过了病气。”便顾自低头逗弄起黛玉来。
她不说话,其他人自然不敢说,屋子里霎时显得有几分沉闷。
又坐了片刻,贾敏仍不发话,那丁姨娘岳姨娘便渐渐有些个坐不住了,但要就此告辞,又心有不甘,因彼此悄悄儿对视了一眼,又轻轻点了一下头,方由那着鹅黄衣裳的女子,亦即岳姨娘先小心翼翼的说道:“实不相瞒太太,今儿个婢妾与丁姐姐前来,除过向太太请安以外,还有就是想问一问太太,府里可有什么事情是需要咱们姐妹与太太分忧的?”
那丁姨娘忙赔笑接道:“太太原是那千金之躯,偏平日里又要忙于伺候老爷,又要忙于处理府里凡百诸事,才会导致劳累过度,一病不起的。婢妾与岳妹妹想着老爷与太太待我二人恩重如山,偏却一直苦于没有机会报答一二,心里好生不安,因此太太若有什么差使,请只管打发我二人去办便是,我们一定不会让太太失望的。”
二人一唱一和的说完,便不错眼珠儿的巴巴望着贾敏,生恐遗漏了她脸上一丝一毫的神色变化。
却见她连眉毛都未曾动一下,只是淡淡说了一句:“二位妹妹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咱们家人口儿不多,家事原便再简单不过,很不必劳烦你们,你们只管回去安心歇着罢。”便再无他话。
二人闻言,心里虽又是生气又是失望,却并不敢表露出分毫来,仍是赔笑着齐齐行了礼,方告辞去了。
待她二人一离开,贾敏方才还一直挂着淡笑的脸子,便攸地沉了下来,道:“我原想着她二人若安分一点,过两年便各与她们找个殷实可靠的人家,再送上一份丰富的嫁妆,风风光光将她们嫁出去。可她们倒好,三天两头来寻衅,真当我是面人儿不成?”
周嬷嬷几个忙都道:“说句咱们不当说的话,太太也忒好性儿了点,换了咱们,早将那起子狐媚子打上一顿撵出去了。”
黛玉彼时正躺在贾敏怀里装睡,听得这话,不由微微瑟缩了一下,因着对原著里林妹妹的偏爱,兼之到这里后见到的贾敏一直都是温温柔柔的,她自然而然将她当作了和善宽厚之人,却忘记在对妇女从来都不公平的封建时代,正室与妾室之间,永远都有着不可调和的矛盾这一事实了!
只是,不知道看起来弱柳扶风的贾敏,在对付妾室们时,是不是也像其他正室,譬如贾母王夫人之流那般绵里藏针,不留余地?
许是感受到黛玉在害怕,贾敏忙打断了还在说的周嬷嬷等人,“好了,不要再说了,没见姑娘正睡觉呢,都散了罢。”
众人忙止住了不敢再说,行了礼便要鱼贯退出去。
不想又有小丫头子进来道:“回太太,那边府里三老太太与带着大太太二太太并几位奶奶姑娘们探望太太来了。”
一大堆“老太太太太奶奶”的,让黛玉这个在现代看了红楼原著不下十几遍、自诩将里面所有关系都捋清了的人都听得晕了头,倒难为那小丫头子还能说得清楚分明。
再看贾敏,方才才缓和了几分的脸色,在听完小丫头子的话后,霎时又沉了下来,“不见!”唬得满屋子的人都一动不敢再动。
半晌,还是王嬷嬷壮着胆子上前小声劝道:“太太虽生气,也要爱惜自己的身子不是,病了这么久,好容易才大好了,何苦又白气坏了?没的白让那起子幸灾乐祸的人高兴。再者,那三老太太到底是长辈,又是族长夫人,不看僧面看佛面,总不能真让人将她们拦在外面儿不是?到时候街坊们就该说是老爷太太的不是了,于老爷官誉亦不好听。倒不如将她们请进来,只管与她们漫无边际扯上一通,就是不提那件事,再指借口请出去的好,横竖如今老爷正如日中天,谅她们也不敢真惹恼了老爷与太太!”
周李陈三嬷嬷见状,忙亦小声附和道:“王姐姐说的是,太太身子要紧,何苦白为那起子小人气坏身子?横竖她们说来说去都是那件事,太太只管听着,当是听不要钱的女先儿说书,不理她们便是了。”
好说歹说说得贾敏容颜稍霁,因命人请那群“不要钱的女先儿”们去。
趁着这请人的空档,黛玉忍不住思忖起来,按说贾敏系真正的大家闺秀,以她打小儿所受的教养,便是再厌恶一个人,面子情儿亦是无论如何都要做到的,为何却在一闻得丫头说来者……们,就毫不掩饰的在满屋子的下人面前表现自己的厌恶呢?她就不怕那里面有个把个并非真正忠心于林家的下人,将她的表现极有可能添油加醋的传出去?还是她对自己府上的下人,就真个那般有信心?
黛玉的疑惑很快得到了解答。
“大郎媳妇,不是我作婶子的非要挑你的不是,大郎虽做着大官儿,俸禄丰厚,也当不起你这般败家不是?你看看你这屋子,那样儿东西不得抵上他三二年的俸禄?勤俭持家,方是兴旺之道啊!若照你这般浪费下去,明儿大郎的子孙们可该靠什么过活儿?虽说如今大郎膝下犹无子,焉知将来就不会有的?退一万步说,便是将来大郎仍膝下空虚,他三叔与我也是不会眼睁睁瞧着,势必会与他做主,让他将来百年之后,有捧灵摔驾之人的,你身为大郎的妻子,也该仔细掂量掂量这事儿才是啊!”
拜那位一进门便喋喋不休说个不住,打扮得似个老妖精的所谓“三老太太”所赐,黛玉很快便明白了方才贾敏生气的原因,敢情这位三老太太一家子是瞧着林如海与贾敏没有儿子,在打林家家产的主意呢!
也难怪贾敏对其摆不出好脸色来,便是她才“初来乍到”,一闻得有人这般明目张胆打“自家”家产的主意,心里也是好一阵儿不痛快。不过,她相信贾敏虽生气,以她的聪明,要解决此事定然是轻而易举的,因此心里倒并不担心。
却见贾敏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半日都不开口说话儿,只是微微冲一旁的周嬷嬷颔了颔首。
周嬷嬷会意,便上前一步笑道:“三老太太说‘勤俭持家,方是兴旺之道’这话儿不假,但只我们太太屋里摆的可都是她的嫁妆,系当年我们老太太一件一件儿亲手挑选的,偏我们太太自出了阁,至今十几年都没有机会归宁,可不只能将老太太亲手选的东西摆在眼前,以慰思亲之苦了?”
顿了一顿,又笑道:“再者,也有出了五服的侄媳妇屋里要摆什么东西,要先问过出了五服的婶子意思的?”说着她还有意将“出了五服”几字咬得极重,并连说两遍。
——言下之意,这本就是我家太太的嫁妆,她爱怎么摆爱怎么花,都随自己高兴,与你什么相干?退一万步讲,即便这些都是花的我家老爷的俸禄,你不过是出了五服的婶子,说白了连硬正亲戚都算不上,与你自然就更没相干了!
黛玉听到这里,都忍不住想为周嬷嬷鼓掌喝彩了。她就知道,有贾敏这个强将在,周嬷嬷几个打小儿便跟着她的人,又岂会是弱兵?!那个倚老卖老的所谓三老太太,今日只怕有好果子吃了。
那三老太太见贾敏一副不屑理会她的模样,只打发个下人与自己说话儿已是怒火中烧了,如今又听周嬷嬷这般挤兑她,更是怒不可遏,霍地立起身子便欲扇周嬷嬷耳刮子。唬得侍立在她后面的两个儿媳妇大太太二太太忙拉住,又是咬耳朵又是打眼色的,好容易劝得她复又坐下了。
那林大太太便赔笑道:“弟妹勿怪,我们老太太也只是太过关心大老爷这一支的香火问题罢了,并没有其他恶意的,还请弟妹千万见谅一二。”又挤眉弄眼的笑推她婆婆,“老太太不是说今儿个原为望娘家侄女儿来的吗?这会子怎么反倒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