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只贾敏明显没了兴致,回至暖阁里不过又只抹了几把,便推说累了,没有再继续下去。
所幸胤禛同如海回来了,一起过来的还有邬思道和薛蝌,霎时便将不大的暖阁挤了个满满当当,方才还有的淡淡的压抑气氛,亦瞬间被热闹所取代了。
贾敏情知他们老少四个男人聚在一起,必定有正事要说,说完正事之后必定还要吃几钟酒;而黛玉身子重了不方便,做起事来亦是力不从心,不能很好的履行主母的职责,遂带着墨玉,亲自去厨下安排席面去了。
黛玉于是趁此机会,将白日里贾府众人来过及都做过些什么之事,细细说了一遍,末了皱起可爱的鼻翼,满脸嫌恶的道:“我活了这么大,就从未见过脸皮似这般厚的人!”
如海原本正因乍一闻得此事更因贾敏竟不告诉他而生气,冷不防就听见黛玉老气横秋的叹了这么一句,禁不住笑了起来,道:“你才活了多大,能见过多少人,就这般‘大言不惭’起来?须知这世上不要脸面的人可多了去了。”
黛玉撇撇嘴,“要我说,即便这世上不要脸面的人再多,贾家人自称第二,也是没人敢擅称第一的!”她可以很负责任的说,就连二十一世纪全民公认最不要FACE的“芙蓉姐姐”,站在贾府众人的面前,也要自叹不如!
如海闻言一挥手,笑骂道:“好了,别贫嘴了,”正了正色,眸底有戾色一闪而过,“总不能真将那群女人一直关在天牢里罢?虽说是师出有名,到底只是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落到有心人耳朵里,只怕会说四贝勒府和镇南侯府欺负妇孺老弱,还是想想怎样才能一劳永逸的好。”敏儿好容易才从贾家尤其是贾母给她的那个巨大伤痛中走出来,伤口仅仅是结了痂,却时常还是会隐隐作痛。可是那带给她伤痛的贾家人,却偏要几次三番来提醒她,来给她的伤口撒盐,那么就别怪他赶尽杀绝了!
“这有何难?”胤禛冷冷一笑,道:“将整个儿贾家都弄进天牢去,依律该杀的杀,该流放的流放,该充军的充军,该官卖的官卖,不就没人说咱们欺负妇孺老弱了?”原本他还想着贾府先前虽处处以太子府的人自居,说白了太子府根本从未将其打上眼儿过,说其是太子的党羽,都还是高看了贾府,所以打算借此番康熙动怒之际,先将昔日太子党羽中的中流砥柱先收拾了,过阵子再收拾其他小喽啰的,如今贾府既然自己送上门儿来作死,他没理由不成全他们!
黛玉便知道贾府此番是难逃被查抄的下场了,不过心里却是半点儿亦同情不起他们来,只因一切皆是他们咎由自取,如何怨得了旁人?
然想着贾敏,黛玉又禁不住有些担心,恐她知情后,嘴上虽不一定会说什么,心下却一多半儿会难过。毕竟贾府也是她生活了十几年的地方,在那里有她无论如何抹杀不掉的一些美好回忆,还有曾疼过她宠过她的母兄,恩断义绝是一回事,人命生死则又是另一回事,要让她眼睁睁瞧着他们去赴死,尤其是眼睁睁瞧着贾母赴死,确实有点难以接受!
想着想着,黛玉禁不住将自己的担心说出了口。如海却蛮有信心,道:“即便没有今日之事,朝廷早早晚晚也是要清算到贾家头上了,如今只不过是将这个清算的时间,稍稍提前了一点子罢了,你娘亲不是那等是非好坏不分之人,必定会想明白的。”又道,“我会好生开解她的,明儿你得了闲儿,也可以开解开解她,想来不会有事的。”
黛玉听说,认真一想,当初与贾家恩断义绝之时,闹得那般不堪,绝对算得上贾敏生命中最大的打击,她也坚强的挺了过来;如今贾府与她的感情早又大不如前,且牵涉到朝廷政事,兹事体大,过一阵子,贾敏当能想通的,心下也就释然不少。
一旁胤禛见她面色松快不少,因笑说道:“岳父同我还有正事要与邬先生薛蝌谈,乏味得紧,不如玉儿你寻岳母同二妹妹去?”自打德妃一事之后,他便有意不在黛玉面前提及公事,也不像先时那般总要征询她的主意了,不为别的,只因他不想让她再受到类似的惊吓;再者,他虽素来不信什么阴司地狱报应,但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只求将来真有什么报应,悉数报应到他身上,不要连累了黛玉和他们的孩子。
黛玉如何不明白胤禛的心思?想着他们的大计如今已算是成了一半,剩下的一半,无须她这个“伪先知”帮忙,胤禛的能力必定也足够应付了,自己何不就做个快快乐乐,小鸟依人的小女人呢?遂点头笑道:“那我就寻娘亲与二妹妹去了。”命丫头与四人复又续了新茶,方扶了雪雁,被簇拥着一径去了。
去到厨下,却不见贾敏,惟有墨玉领着几个丫头在一旁瞧着厨娘们忙活儿,瞧得她进来,忙忙上前小心翼翼扶了她至院子里,方嗔道:“这里烟熏火燎的,姐姐来作什么?万一熏坏了我的小侄儿小侄女儿,可怎么样呢?”——她固执的认为黛玉此番必定会生一对龙凤胎,所以早早的便‘小侄儿小侄女儿’的叫上了。说完又一叠声的命雪雁春纤等人,“还不扶了你们福晋回房歇着去呢,走了这半日路,必定累坏了。”
黛玉被她煞有介事的样子弄得好笑不已,因说道:“这才能有几步路,那里就至于累坏了?况我虽不常下厨,以往隔几日总要来厨房一遭儿,那里就这般矜贵了?怎么不见娘亲?”
墨玉撇了撇嘴,压低了声音道:“回房换衣衫去了。我瞧着娘亲神色不好,方才还不小心将茶撒在了身上,只怕还在为白日之事而不痛快呢。”
“我瞧瞧去。”黛玉闻言,扭身要走,却被墨玉一把拉住,先是命人去抬了圈椅来,并铺上厚厚的褥子请黛玉坐了,又摆手令众丫鬟都退后去几步,方一面与黛玉捏起肩膀来,一面嘻嘻笑道:“姐姐回来几日了,我们姐儿俩还未得空儿说体己话呢。”
“是不是与薛二哥哥有关?”黛玉了然一笑,能让一向大大咧咧惯了的墨玉都未语脸先红的人或事,除过薛蝌以外,她不作二想。
说得墨玉越发脸红了,片刻方扭扭捏捏,声若蚊呐的点头道:“嗯。”咬了咬牙,似猛然间下定了决心般问道:“他跟着姐夫办差也有好几个年头了,姐夫到底怎么看他?……有没有想过要为他抬籍?”
黛玉并未答言,而是细细打量了她一番,但见她身着家常淡绿撒花细纹百褶裙,外罩一件银狐小夹袄,衬得她巴掌大的小脸越发白若凝脂,微微上翘的樱唇越发红艳欲滴,分明已出落成了一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因点头叹笑道:“不知不觉间,我们墨儿已是大姑娘了!”
一面暗忖道,墨玉已快十一岁,薛蝌则已快十九岁了,也是时候该将他们的事情定下来了,只是有“满汉不通婚”的祖制在,如海与贾敏那里也不见得会同意,事情只怕不会一帆风顺,也难怪墨玉会沉不住气,忽喇喇问起胤禛对薛蝌的看法来!
念头闪过,耳边又传来了墨玉略带几分着急的声音:“哎呀姐姐,姐夫他到底有没有想过要为薛哥哥抬籍嘛?”
黛玉忙回过神来,先是安抚性的拍了拍她的肩膀,方正色道:“你实话告诉姐姐,你真个认定了薛科这个人,不论他的家庭出身,不论他贫穷还是富贵,不论生老病死,都认定他这个人了吗?”薛蝌的情意她倒是一直看在眼里的,怕就怕墨玉年纪还小,错把依赖当作了好感,错把恩情当作了爱情,可就糟糕了。
墨玉未料到黛玉会忽然有此一问,小脸瞬间红得能滴出血来一般,半晌方蚊子哼哼般道:“嗯,……我这辈子都认定他了,还请姐姐帮帮我……”
见她眸底一提及薛蝌便闪闪发亮,整个人亦似被笼上了一层幸福的光环,黛玉情知她对薛蝌是动了真情,心下不由为她能找到一个两情相悦,心心相印之人而高兴,但又忍不住有几分担忧,“依我说,抬籍还是次要的,当下最主要的,还是要先问过爹爹与娘亲的意思,看他们两位老人家怎么说,毕了才好作下一步打算,你觉得呢?若是爹爹娘亲不反对,你姐夫那里,我自会去帮你说的。”
墨玉听她愿意为薛蝌抬籍之事周旋,大喜过望,忙道:“那我就先代薛哥哥谢过姐姐姐夫了。”说完又垮下了脸子来,吞吞吐吐道,“可是爹爹娘亲那里,……叫人家怎么好意思去说嘛……”一面拿期待的眼神看向黛玉,一面则轻轻摇晃起她的手臂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