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看宝钗身上穿的天水碧贡缎作的衣衫,头上戴的赤金点翠步摇,也都是平日里只在太子妃及几位侧福晋身上方见到过的上品,越发衬得她肤光如雪,妩媚撩人。
想不到太子妃娘娘竟重视宝钗到了这个地步,那么太子爷呢,太子爷跟太子妃娘娘是不是也是一样的想法儿?这个念头,让元春的心缩得更紧了,她甚至能听到自己心里一个声音在呐喊,凭什么她一个低贱的商家女竟能得到太子爷的青睐太子妃的重视,而她堂堂荣国公府的嫡出大小姐却只能活得这么卑微?她不就是比她生得好了些微吗?她的容颜明明也万中挑一啊!
正自不忿之际,耳边已传来了宝钗冷冷的声音:“大胆奴才,见了本格格不行礼,反而东张西望,藐视尊主,你该当何罪!”
元春方猛地回过神来,虽恨不能立时上前一把撕烂了宝钗那张可憎的脸,但仍强自忍住,挺直腰板,微屈膝盖,给她行了一个标准的宫礼:“奴婢御前四品芳婉贾氏元春,见过宝格格!”“四品芳婉”四个字还被她有意咬得极重,旨在提醒宝钗,她可是有品秩的女官,叫她少在她面前摆主子款儿!
宝钗果然面色一僵,显见得是听出了她言下之意的,禁不住哼笑道:“这里可是太子府,元姑娘这宫中女官的款儿,只怕是摆错地儿了罢?”说完示意侍立在身侧的香兰,“……给元姑娘示范示范作奴才的见了主子,该如何行礼。”
香兰忙低眉顺眼的应了,肃手行至她面前,“噗通”一声跪到地上,恭恭敬敬叩了一个头,方微微抬起头来,口称:“奴婢见过宝格格,格格吉祥!”
“看见了罢?这才是作奴才的见了主子该有的礼节呢。”宝钗并不就唤香兰起来,而是微抬下巴,倨傲的看着元春似笑非笑道:“莫非元姑娘以为自己是一个小小的四品女官,就不是奴才,而是主子了?”
“你……”元春被她一口一个“主子”一口一个“奴才”说得俏丽的脸子白一阵青一阵的,胸口剧烈起伏,只恨不能立时冲上去抓花了宝钗那张得意的笑脸,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因冷笑着回嘴道:“我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四品女官,但总比那等自荐枕席的狐媚下流种子要强得多!”不过一个下贱的商家女,一朝飞上了枝头,就真以为自己是凤凰了?呸,乌鸡永远是乌鸡,是永远也变不了凤凰的!
宝钗想着先前元春打从心眼儿里瞧自己不起也就算了,先前自己与她原是一样的人,她瞧自己不起也很正常,就像自己也打心眼儿瞧她不起一样。却未想到如今在自己已升作了格格,成为了主子之后,她还敢这般对待自己,当即便忍不住勃然大怒,因喝命香兰:“去,给我狠狠掌这个目无主子的奴才的嘴,让她长长记性,看以后还敢不敢再这般对主子不敬,顶撞主子!”
“……是。”香兰在太子府为婢多年,对太子府的一应礼节都是深知的,自然知道以宝钗格格的身份,是不能随意打杀身为女官的元春的,但她却不敢违抗宝钗的意思,亦不敢劝阻她,生恐她一个不顺心,事后又百般拿自己出气,说不得只能硬着头皮应下,然后缓缓行至元春面前,抬手给了她一个耳光。
元春打小儿娇生惯养,长大后虽然进宫作了奴婢,作的是伺候人的活计,但都十分轻松,也曾受过各种委屈,但却几时受过这样的气儿?因捂着被打的脸子怔了片刻,方回过神来,气怒攻心之下,当场便抡圆了胳膊,还了香兰一记更响亮的耳光,直接将她打了个趔趄,后退了好几步方稳住身子。如此一来,香兰自然不敢再打她了,只得捂着脸,小心翼翼的将目光转向宝钗,等待她拿主意。
宝钗简直没想到元春不但言语上敢对她不敬,行动上更是没有把她放在眼里,正所谓“打狗尚且须看主人”,她打香兰的耳光,无疑就是在打自己的耳光啊!她当即便忍不住大叫起来,“反了,反了天了,自古主子管教奴才,天经地义,如今却反了,作奴才的也敢这般违逆主子了!”喝命另一个丫头,“立刻去把大管事娘子给我找来,我要当面儿问问她,这作奴才的违逆主子,到底该当何罪!”
方才香兰挨打那一幕,另一个丫头是从头到尾都看在眼里的,想着元春好歹也是有品秩的女官,自家主子现下再得太子妃看重,说白了不过只比元春高了半级,若是事情闹大了,闹到了太子妃跟前儿去,元春固然少不了被罚,自家主子却亦脱不了干系,到时候被拿了出来当替死鬼儿的,只能会她们这些个丫头们,倒不如先将事情混过去的好。于是神色间便有几分迟疑,行动上亦是十分的磨蹭,以致半晌都未挪到门前去。
见自己的丫鬟都不向着自己,宝钗越发气怒不已,挣扎着就要亲自下地寻太子妃为自己做主去。
冷不防却见元春凑了上前,压低了声音冷笑道:“你还真当自己多得太子爷宠爱多得太子妃娘娘器重?呸,也不瞧瞧自己是什么身份什么姿色,以太子爷的权势,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你一个浑身充满了铜臭味儿的下流狐媚子,太子爷压根儿不稀罕!”
“太子爷此番之所以擢升你的位分,不过是为了借题发挥,借这个‘八福晋打了太子爷的格格’的机会打击八贝勒爷,让他‘贤王’的名声因此而受损罢了,从头至尾,太子爷可曾来瞧过你一眼?等过了这一程子,你又看太子妃还会不会看重你,还会不会记得你?呸,上不得高台盘的东西,就这般迫不及待的在我面前摆起主子的款儿来了,我就等着看你怎么爬得高高儿的,然后再重重摔下来,摔得头破血流,一命呜呼!”
元春一口气说完,也不管宝钗是何反应,也顾不得去想她若真破开了闹一场,会产生什么后果,又啐了她一口,便一甩衣袖,头也不回的去了。
余下宝钗又是生气又是恼怒,正要发作,却见小丫头子进来道:“回格格,太子妃娘娘使石妈妈过来瞧您了。”说不得只能猛捶了几下床出气,然后方换上笑脸,道:“请石妈妈进来罢。”石妈妈可是太子妃跟前儿第一个得用之人,先前宝钗见了她,可是从来都只有卑躬屈膝的份儿,如今她虽升了位分,但在她面前,仍是不敢有丝毫儿的怠慢。
很快石妈妈便随着小丫头子进来了,瞧得宝钗穿金戴银的躺在榻上,眼里飞快闪过一抹不屑,但仍上前欠身行礼:“宝格格吉祥!”哼,果然是天生的狐媚下流种子,都被八福晋打得半死了,还是这般改不了下流的本性,当初就该让八福晋打死了她的,那样太子爷要作文章,不是更可以作全套了?也亏得太子妃娘娘好性儿,还金奴银婢的养着她呢!
早被宝钗一叠声的命香兰搀了起来,笑道:“妈妈这般客气,岂非折杀宝钗了?”命香兰赶紧的搀她坐下,又一叠声的命人沏好茶上新鲜果子去。
石妈妈满心厌恶她,自是不想多坐,只是强作出笑脸例行问了她几句‘身上可好些了?今儿个想什么吃的?太子妃娘娘这会子不得闲,待得了闲,说是还要亲来瞧格格呢。’,便起身告辞去了。
余下宝钗见石妈妈这般倨傲,分明是未将这个格格放在眼里,又是气怒又是懊恼又禁不住沮丧,自己就算作了这半个主子又怎么样,在府里下人们的眼里,只怕还是脱不了“自荐枕席”的名声,只怕还是会惹来她们明里暗里的笑话鄙视罢?看来,她得尽快想个万全的法子,扭转这种局面才是!
却说宝钗先是被元春好一通气,正憋在心里,又有太子妃跟前儿石妈妈过来不冷不热问候了一通,眼里的不屑却是从头至尾毫不遮掩,不由又气又怒又禁不住沮丧,暗想自己就算是作了格格这半个主子又怎样?
太子府从上到下还是没有一个人看得起自己,还是都拿她当初“自荐枕席”的旧事儿明里暗里说她的嘴,主子们自不必说;就算是下人们,如今自己在太子府尚算体面,当面儿不敢说,背地里还在指指点点呢,自己若不尽早想出个万全的法子来扭转这种局势,将来万一太子爷太子妃不待见她了,可该怎么样呢?
一想到将来,宝钗忽地又想起先前元春说的话,认真一想,她那番话虽然有负气的成分,让她直恨得咬牙切齿,却亦不得不承认,她说得其实很对。
以宝钗的聪明心计,再加上连日来自丫鬟们的窃窃私语中听到的一些话儿,自然很快就明白过来此番自己之所以被擢升了位分,并不是因为太子爷还记得她太子妃有多仁慈,而是因为朝堂上的局势影响到了内院,方使得她因祸得福而被升作了格格,不然太子爷也不至于这么长时间,都未曾来瞧过她这个现下据说是太子府“最炙手可热最得宠”的“宠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