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车的媳妇子也是冷笑连连,“连要打赏都不知道,亏得咱们娘娘还赏下了那么多贵重的宝贝,也不想想她那个狐媚子女儿值不值得起那些宝贝的钱!”
薛姨妈送了冯才家的等人出去,回院子的路上,莺儿便一脸兴奋的叽叽喳喳道:“这么说来,咱们姑娘以后便是真正的主子娘娘了?”
“那是自然的!”薛姨妈一听这话,笑得嘴都合不拢,“咱们薛家自此可算是真正要平步青云,飞黄腾达了!”好似已看见宝钗凤冠霞披,作了金尊玉贵的皇妃娘娘;好似也已看见她作了娘娘的母亲,被万千人百般奉承巴结着一般了!
回至院内,却见王夫人一行还在,薛姨妈自觉宝钗得了太子爷的宠,自己已明显比王夫人高一头了,因得意洋洋的行至她面前,冷笑道:“方才你也听见那冯嫂子说的话了?我们家钗儿今儿个便蒙太子爷亲自开口,赐了单独的院落,还打发了不知道多少人服侍她去,又很快要被太子爷封作格格,成为真正的主子了呢!你那个都进了太子府不知道多少年,却还只是一个奴婢的没用女儿如何及得上她?连给我们家钗儿拾鞋尚且不配呢,你若是识相,就趁早离了我这里,省得惹恼了我,让你那个没用的女儿吃不了兜着走!”
一听得这话,王夫人才被周瑞家的劝得消退了几分的怒气,立时又腾腾冒了起来,“我女儿再没用,也比那些自荐枕席的娼妇粉头强了不知道多少倍!不过才只一个姑娘呢,连名分都未挣上一个,便小人得志,猖狂成这般了,果真是上不得高台盘的下流种子!”
对薛姨妈来讲,王夫人这番话不过是妒忌心理作祟罢了,纯粹不痛不痒,“再未挣上名分,至少还能使了人来给我这个当妈的请安送东西,总比某些十来年来都杳无音讯的人要强了不知多少倍!”
这话不亚于是在戳王夫人的心窝子,以致她再次忍不住狂怒起来,劈手便要向薛姨妈的脸子扇去。
唬得周瑞家的忙一把抱住她的手臂,又附耳快速与她说了一句:“太太好歹想想大姑娘的处境,指不定那一天大姑娘还要靠着那个狐媚子提携,千万不可再冲动了啊!”方劝得她颓然的放下手臂,冲薛姨妈恨恨扔下了一句:“总有一天,我会让你们母女好看的!”然后怒气冲冲的掉头去了。
周瑞家的见状,忙招呼着其余众人跟了上去。
余下薛姨妈得意洋洋看着他们彻底消失在了自己的视线当中,方命众下人收拾起残局来。不时有下人来报有这样那样东西被损坏了,问该怎么办,她都心情大好的挥手命买新的,反正如今她们家已是太子府的人了,要什么没有?还用以前的破烂东西作什么!
不提这边厢薛姨妈的自满自得,如今且说王夫人怒气冲冲离了薛家,才一上得马车,便抓起汤婆子里煨着的茶盅作势欲摔。
周瑞家的见状,忙一把拦住,苦着脸劝道:“太太昨儿已摔了一屋子的东西了,那些东西可都是官中上了册入了账,按着四季更换,损坏了要照价描赔的……”再摔下去,就算凤姐儿明里不敢让她们赔,谁又能保证事情不会被传到贾母耳朵里,到时候岂非又是一场祸事?
说得王夫人咬紧了牙关,赤红了双目,高高举起茶盅的指关节更是握得泛白。但最终还是将那茶盅轻轻放回了汤婆子上,然后颓然的坐到一旁的褥子上,疲惫的闭上眼睛,几不可闻的叹道:“元丫头的后半辈子,难道就真要这样没名没分,非主非奴的过下去吗……”
“太太,您不要这样,总会有机会的……”周瑞家的声音里带着几分不确定,自己都明白这话纯粹只是安慰王夫人罢了。
王夫人这次难得没有迁怒她,“我知道你不过是在安慰我罢了。元丫头都快二十四岁了,若是当初没有进宫,而是许给了其他门第相当的人家为媳,这会子只怕都儿女双全了,可是现在,却既没有名分更没有子嗣傍身,将来再一年老色衰,就更不可能有翻身的机会了!”说着已是掉下泪来。
周瑞家的虽说平日里对王夫人多有不满,觉得她太过苛刻,但终究是打小儿服侍的,总有几分情意,这会子见得她这般难过,心下也不好受,因思忖了片刻,方犹犹豫豫的开口道:“要不过会子家去后,太太找老太太讨讨主意,想法子再走走林姑太太那边的路子去?只要宝二爷能袭了镇南侯的爵,不用咱们上赶着去奉承,太子爷自然都会对大姑娘另眼相看的,须知堂堂镇南侯爷的胞姐,又与四贝勒府是骨肉亲戚,可不是什么不入流的商女所能及得上一二的……”
“万一那个狐……姑太太不答应,可该怎么办?”王夫人眼里攸地闪过一抹亮光,但随即又熄灭下去,“牛不喝水,难道咱们还能强按头不成?你别看老太太素来疼她,我看她近来连老太太也不大放在眼里了,只怕未必会听老太太的调停。”
周瑞家的也有几分迟疑,“……这倒真是个大问题。但老太太终究是姑太太的亲生母亲,于情分上咱们便已占了上风了;再来说理,谁让姑太太自己肚子不争气,生不出儿子来呢?与其将来便宜了其他不知是谁的外四路女人生的儿子,将林家偌大的家业都霸占了去,还不如就过继了自己的娘家侄儿到自己名下呢,至少,宝二爷身上还流着一半儿与姑太太相同的血,总比其他外人强罢?如此一来,咱们便又占了理了。如此在情在理之事,但凡姑太太还没有糊涂,都该不会拒绝才是,未知太太意下如何呢?”
王夫人越听眼睛越亮,直至周瑞家的说完,她终于忍不住拊掌道:“听你这么一说,事情倒还真有极大的可能能成呢!我们这就快马加鞭回府找老太太讨主意去!”隔着车帘命驾车人,“快点!再快一点!”又笑向周瑞家的道:“前儿恍惚听得你说你那大小子到当差的年纪了?明儿就叫了他去宝玉身旁,作个贴身小厮罢。”
周瑞家的听说,大喜过望,忙就地跪下给王夫人磕了一个头,“多谢太太的提携,我一定让他当好差伺候好二爷,不辜负太太的信任和栽培!”作宝玉的贴身小厮,一旦将来宝玉真袭了镇南侯的爵,可是前途无量呀!
当下主仆二人又低声细说了一番见到贾母后该如何说方能打动她,便闻得外面跟车的婆子说到了,遂掀开车帘于二门外下了车,径自回了荣喜堂,无论如何,被薛姨妈抓乱的头发和撕破的衣衫,总须得先处理一下才是。
换过衣妆吃过茶,王夫人见其时已将近午时,估摸着贾母那边该摆饭了,因忙领了周瑞家的并金钏儿几个,穿过夹道,去往荣庆堂。
一时到得贾母房中,却见邢夫人凤姐儿等人都还未过来,王夫人忙上前给贾母见礼,“今儿个天气倒好,老太太没有园子里逛逛去?”
贾母淡淡应了一声,道:“你不是说家务要忙,怎么这会子便过来了?”
王夫人方想起自己晨起时一心欲出府时跟贾母撒的谎儿,因忙赔笑道:“我也是怕误了老太太的饭时,所以早了片刻过来。”
正说着,邢夫人、纨凤妯娌并三春等人亦先后来了,大家厮见问好过,便有丫头上前安设起桌椅来。
待桌椅安设好,饭菜也上桌了,王夫人便忙上前殷勤的为贾母布起菜来,惹得邢夫人频频看她,眼里偶尔有不屑闪过。
寂然饭毕,贾母要歇午觉,因命众人:“你们也下去吃饭罢。”
邢夫人便领着大家伙儿退了出去,惟独王夫人有意放慢脚步留在了最后,待瞧着众人都走远后,方又折了回来。
贾母却对她的去而复返毫不吃惊,像是早已预料下了一般,连众伺候之人都悉数遣了去,且一见她进去便冷笑道:“说罢,你又惹下什么事要我与你收拾烂摊子了?”
王夫人对贾母的语气很是不以为然,合着自己在她眼里,就是专门惹事让她收烂摊子的?面上却不敢表露出来,只得讪笑道:“老太太真是会开玩笑,呵呵……”又亲自动手与贾母斟了一碗茶。
贾母并不接她递上的茶,仍旧冷笑:“薛家昨儿个似有鬼在撵她们一般急急忙忙搬了出去,必定是你们之间产生了什么不可再回转的龃龉,今儿个你又是这副心虚模样儿,真当我老眼昏花了瞧不出来?有什么话,你还是直说罢!”
说得王夫人冷汗涔涔,低垂下了头去,她还是太小看贾母,真把她当作百事不闻惟知享乐的老封君了,只怕这府里的大情小事,就没有那一件能瞒得过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