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者,姨母虽思念表姐成狂,却也知道天家之礼不可废,所以今儿个前来,并非是为了见表姐之面,只是为的能见石妈妈一面,以答谢她这些日子以来对表姐的照顾罢了,又何罪之有呢?奴婢斗胆恳求太子爷瞧在姨母一片爱女之心的份上,就恩准她们母女今儿个得以一见罢?”说完深深的拜了下去,修长白皙、曲线优美的脖子就随之映入了太子的眼帘。
太子的语气就缓和了几分,“原来是思亲心切,倒是情有可原。”说着作势要下马车,却是绝口不问宝钗口中的“表姐”到底是他府中的那一个妾侍。早有伶俐的随从拿了脚凳上前放好,小心翼翼搀了他下车。他便顺势走到宝钗面前,道:“起来罢。”
宝钗遂就势娇娇怯怯的站了起来,又欠身福了一福,“谢太子爷。”一副不胜怯弱的模样儿。
太子又靠前半步,命:“抬起头来,给爷瞧瞧。”话音未落,右手已趁势抬起宝钗的下巴,细细打量起来。宝钗便通红着一张脸子,垂下了眼睑。
方才周瑞家的在乍一闻得宝钗请求太子让王夫人与元春见上一面时,便伶俐的折回了贾府的马车上搀扶王夫人下车,欲扶了她过来谢恩,以便给太子留下一个好印象,也好给元春再加加分,让太子知道元春乃是大家小姐出身,作一个没有名分的侍妾,实在是太过委屈。
不想待主仆二人走近了,瞧见的便正是太子勾着宝钗下巴,而宝钗则是满脸娇羞,二人一副郎情妾意,视周围所有人为无物的情形。
此情此境映入眼帘,饶是再愚钝再蠢笨的人,也该知道是怎么一回子事了,何况王夫人到底还没蠢到家?自是很快便明白过来自己彻头彻尾都是被宝钗给利用了,愣是给她当了一回垫脚石!
王夫人登时气不打一处来,扑腾着要上前撕烂了宝钗那张‘狐媚子脸’去。还是周瑞家的死命拉住,好说歹说劝回了马车上去,也再顾不得今儿个能否见到远传,也不敢再多停留,更顾不得再理会宝钗,省得王夫人弄左性闹出个什么事儿来,让太子爷看了生气,让她们一行人乃至太子府的元春都吃不了兜着走。因忙命车夫掉头,回宁荣街去了。
回到荣国府,马车直接行至二门外,等不及周瑞家的撩开帘子,王夫人已一把撩开帘子,提起裙摆便要跳下去。唬得两旁跟车的婆子们忙上前放了条凳,小心翼翼扶了她下车。
后面周瑞家的见她怒气冲冲的进了二门,知道她正窝了一肚子的火儿,若是自己跟了进去,只怕会被她当作出气的对象;但不进去罢,又恐事后她变本加厉的处罚自己,说不得只能就着婆子的手下了马车,忙忙撵了上去。
沿途不时有经过的丫头婆子欠身给王夫人行礼,但一接触到她森冷的目光,忙都低下了头去,退避三舍,生恐一个不小心,作了她发泄怒气的倒霉对象。
好容易回至荣喜堂自己的房间,王夫人隐忍了一路的怒气,终于如山洪般爆发了。她先是将门口两个高几上的花盆重重摔到地上,摔得粉碎,然后扯下一旁的幔帐,重重踏了几脚,犹不解气,又将墙角的戳灯和桌上的茶碗,多宝阁上的花瓶器皿等都拂到地上摔成了碎片。
摔完屋里一切可摔的东西,王夫人再没了力气,终于消停下来,“噗通”一声坐到了一地的碎片之中,兀自穿着粗气。
一进屋便将众丫头婆子都打发之后,便悄悄儿躲在门外的周瑞家的闻得她终于消停下来,估摸着她的气消得差不多了,方磨磨蹭蹭的进了屋里,跪到王夫人面前,劝道:“太太虽生气,也该爱惜自己的身子不是?一旦气坏了,岂非让亲者痛仇者快?也忒不值当了……”
话未说完,已被王夫人兜头啐了一口,骂道:“我倒是想好生受用,好生爱惜自己,偏你们这起子奴才却见天价的只知道惹我生气,我能好得了,才真真是有鬼了!”又冷笑,“怪道今儿个一反常态的打扮得那般狐媚子,敢情竟是早已作好要‘自荐枕席’的准备了,呸,什么东西,枉我还一心想要抬举她,那里想到她是生就了的下流种子娼妇粉头呢!”
周瑞家的不敢则声,只好赔笑儿,心里却暗自嘀咕,先前要不是你那般信任宝姑娘,她说什么就是什么,弄得我半句她的不是都不敢说,今日又何至于会被她摆了这么一道?
王夫人又骂了一阵宝钗,忽然想起薛姨妈尚在自家住着,因忙自地上爬起来,命周瑞家的:“去梨香院。”她今儿个不将那窝子忘恩负义的白眼狼打个稀烂,她再不活着!
周瑞家的闻言,心下暗喜,多一个人让王夫人发泄怒气,她就能少受一份磨挫,因忙搀了王夫人,一径往梨香院去了。
一时主仆二人到得梨香院,却见院门紧闭,鸦雀无声。周瑞家的便要上前叩门,早被王夫人揎到一旁,亲自上前一脚踹开门,大步行了进去。
彼时天色已晚,早该掌灯了,但院内却是漆黑一片,并无一星半点火光,周瑞家的心里一“咯噔”,已约莫意识到薛姨妈一多半儿是早已带着家下人等离开了。
王夫人亦意识到了这一点,越发怒不可遏,上前几步猛地推开正房的门,果见屋内早已是空空如也,显然今日之事,是蓄谋已久的!
怒不可遏之下,她狠狠一掌便掼在了周瑞家的脸上,“当初要不是你撺掇着我接了她们母女进京,又何至于会出现今日这般局面?”
周瑞家的虽是早已深知王夫人性子的,这会子被她这般迁怒,还又骂又打,还是由不得满心的委屈兼怨怼。但她却是敢怒不敢言,说不得只能强忍着,百般拿话儿来劝王夫人,方将她复又劝回了荣喜堂。
被周瑞家的半推半劝弄回荣喜堂,王夫人犹未解气,因恨恨说道:“京城就只这么大,薛家又没有其他亲朋在京城,她一个孤老婆子带着几房下人,就算是蓄谋已久的,又能去到那里?必定是去了自家在京城的宅子!”命周瑞家的备车,“……我要立刻找她算账去!”
彼时天已黑尽,周瑞家的如何敢真备车与她出府去?说不得贴膝跪下苦劝道:“太太晨起出府时,在老太太面前说的是要去福安寺上香,为阖府祈福,如今府里上下一多半儿人都知道太太已回来这么久了,却一直未到老太太那边回话儿去,只怕老太太又该不高兴了,若是再闻得太太趁夜出府,只怕……,横竖‘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姨太太,哦不,那个孤老婆子一时半会儿只怕也寻不下其他隐秘地方可躲的,太太何不明儿再寻她兴师问罪去?”
又劝,“太太累了这一整日,连口热饭热茶尚未吃着,何不先收拾收拾,再去见过老太太,便回来早些个歇下,明儿再神清气爽找她们问罪去?”
好说歹说,到底将王夫人劝止住,又为服侍她更衣盥洗忙活儿了一通,方命丫头传了饭来用毕,去了贾母的荣庆堂。
半道上,王夫人方想到先前自己在荣喜堂发那般大的脾气,只怕早已传到贾母和贾政的耳朵里去了亦未可知,不由心下一阵忐忑,因忙抱着几分侥幸心理,压低了声音问周瑞家的:“可曾严令过丫头婆子们不得将先前之事到处乱说了?可不能让她们说嘴到了老太太和老爷的耳朵里去。”
周瑞家的暗自翻了一个白眼儿,真要等到你想到时再去封下人的嘴,只怕黄花菜都凉了!面上却犹是一副恭敬样儿,“早已吩咐过了,太太只管放心。”
说着主仆二人到得荣喜堂,就见邢夫人与李纨凤姐儿三春并宝玉等人正陪着贾母吃茶说话儿,王夫人忙上前几步给贾母赔笑请安,“……因今儿个去寺里回来迟了,所以这会子才过来,还请老太太恕罪。”
贾母听说,似笑非笑看了她一眼,方道:“二太太可是为了给阖府祈福,这才劳累到酉时三刻方回来,何罪之有?”却并不命她落座。
王夫人如何听不出贾母话里的意思是在说她酉时三刻就回来了,却直到现在都戌时三刻了方过来,贾母这是在敲打她呢?心下一阵气苦,面上却丝毫不敢表露出来,只得继续赔笑道:“下次不会了。”又暗忖,贾母既知道她是什么时候回来的,别是连她回来后发了一通大脾气之事,甚至连薛家之事都知道了罢?
贾母却不再看她,只是又与邢夫人等人说了一阵闲话儿,便令众人都散了。王夫人累了一天,早没了精神在贾母面前立规矩,遂趁机跟回去,回了自己的院子,胡乱歇下了。
次日一早,到贾母跟前儿请过早安后,王夫人便借口有家事要处理,离了贾母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