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则昨儿个夜里太后已说过胤祀极有可能是有苦衷的,但据黛玉看来,在爱情的路上,只要自己的心是始终如一的,便是再大的困难,也是算不得苦衷的。所以,对胤祀放弃与那拉。步月这么多年似海深情的行径,她是打心眼儿里嗤之以鼻,哼,什么狗屁“苦衷”,不过是为他变心之举而找的最冠冕堂皇的借口罢了!
不过,对胤祀的愤怒和生气再强烈,也敌不过黛玉心里对那拉。步月现状的担心,像她那样只为爱情而活的女子,一旦爱情幻灭,黛玉实在不知道她还该怎么活下去!
想要登门去探探她罢,偏偏依照旧俗,大年初一是不能去别人家作客的;待要不去,黛玉又实在放心不下。
正踌躇之际,就有丫头来报:“四爷来了。”
这个时候来?黛玉心里一动,几乎是飞奔出去迎他。
甫一跑至门外,就见披着一袭浅紫狐裘的胤禛裹着淡淡的寒气,大踏步行了进来。
黛玉忙迎了他进屋里,命人沏滚滚的热茶去,又明知故问,“怎么这个时辰来,今儿个不是要随圣驾去祈年殿祭天吗?”
胤禛嘴角轻勾一下,“我若不来,你还不得急死了?”
雪雁在一旁闻言,忙壮着胆子道:“今儿个可是大年初一,再不兴说什么死啊活的,四爷您赶紧漱漱口,去去晦气。”说着递上温热的茶。
胤禛也不跟她计较,只接过茶依言漱了口,又自春纤手里接过吃的茶浅啜了一口,方命:“你们都退下罢,爷有话与你们姑娘说。”
二人虽素惧胤禛,却也知道究竟谁才是自己真正的主子,因忙拿眼看黛玉,直至见她点了头,方领着小丫头子们,一径退了出去。
余下黛玉忙迫不及待的问道:“四哥是不是知道步月姐姐这会子的情况?”
胤禛摇摇头,道:“我可没那份闲心使人打听去。我所知道的,不过是八弟的一点子情况罢了。”迎上黛玉愤愤的目光,他继续说道,“八弟近来可瘦得脱了形,我前儿恍惚听得十三弟说是与他的生母良贵人有关,好像是良贵人不知怎么惹了宜妃娘娘。当时我并未放在心上,如今再前后串起来一想,只怕这便是他这场突如其来的赐婚的根本原因了。”
他说话时的语调虽平淡,黛玉却还是从中听出了一二分淡淡的同情来,显然胤祀的处境让他生出了“兔死狐悲”、心有戚戚焉的感伤来。
黛玉听说,猛地想起了四年前进宫领宴那次,她曾有缘见过良贵人一面,只知道后者是个生得极柔弱极温婉的绝色美妇,说话行动都极其低调,显然不是个张扬的人,却不想,那样无害的她,还是被宜妃当作了胁迫儿子的利器!黛玉便沉默了,她早该想到,整个紫禁城里所最为胤祀看重的,也就只有他的生母良贵人,他原非那等轻易妥协之人,又深爱那拉。步月——平日里他看她那珍视的眼神绝非作假,若不是宜妃拿了良贵人来胁迫他,只怕他是无论如何不肯背弃辜负那拉。步月的!
这么一想,黛玉心里又生出了几分莫名的悲愤来,胤祀与那拉。步月所求的,不过只是一份纯粹的不含杂质的爱情罢了,可是偏偏就有那起子自私自利的小人,仗着自己手里有几分权势,硬要拆散他们,可见,权势真真是个好东西啊!
一瞬间,黛玉忽然对“九龙夺嫡”这场看不见硝烟的惨烈战争缘何会爆发,有了最深切的体会:你在旁人眼里是算得上有权势了,可是在比你更有权势的人眼里,却脆弱卑微得不堪一击,甚至连自己的爱情,连自己珍视的人,都保护捍卫不了。所以,你只能去争抢,只能去厮杀,不然,你就只有挨打的份儿!
胤禛并不知道才只眨眼间,黛玉的心里已是千回百转,只当她亦是因着那拉。步月的遭遇,而如自己一般生出了“兔死狐悲”的感伤,忙倾身靠近她,放柔了声音道:“你放心,不论何时,不论何地,此生我绝不负你!”他不比胤祀,还有一个生母需要顾忌,偌大一个紫禁城,他所唯一在意的,也不过胤祥一人尔;而胤祥现下又已非那等没有自保能力,可以任人宰割之主,所以他可以毫无顾忌的作此承诺。
当然,即便他如同胤祀一样,有着这样那样的顾忌,为了黛玉,他亦全然不会顾忌,大不了,遇人杀人,遇佛杀佛!
黛玉知道胤禛轻易不许诺,一旦许诺,从来没有食过言,不由十分感动,因并未似往常那样羞红着脸叉开话题,而是郑重的点了点头,道:“我从来没有怀疑过四哥的心!”
她的全心信任,反过来亦让胤禛十分感动,那种被需要被依靠的感觉,使得他整个人似在冰天雪地里喝了一碗热汤下去一般,立时从内至外都说不出的暖和,说不出的熨贴!
当下两人都没有说话,只是脉脉的看着彼此。时光好似停留在了这一刻。
半晌,还是黛玉被他看得不好意思,方旧话重提的小声开了口,“……不是说今儿个陪圣驾去祈年殿祭过天之后,便要进宫去领宴的吗?你不在,不会有人说嘴罢?”
胤禛勾唇嘲讽一笑,道:“依照惯例,今儿个要在各自额娘宫里领宴,我不耐烦见那个毒妇,所以找借口先行出宫了。”
“可是这样不会有人说嘴吗?你虽不待见她,别人却不知道其中的机锋,只会说你的不是。”黛玉却有几分担忧,“不孝”这顶大帽子扣下来,实在没有几人能顶得住。
胤禛见她不安,忙安抚一笑,道:“你放心,我是请的李公公亲自去永寿宫接我,谁敢说嘴?”
能请动李德全,显然康熙亦是默许了胤禛可以不去永寿宫作面子情儿的,其他人自然不会亦不敢说什么!黛玉方松了一口气。
二人又说了一会子闲话儿,胤禛忽然道:“据你说来,那拉小姐如今正伤心欲绝,深恨八弟负心薄幸,要不,你索性将八弟的苦衷告知于她,以免她再记恨八弟,将来也好无牵无挂的寻找新的幸福?”顿了一顿,又小声嘟哝,“……也省得你成日价为她操心,都腾不出多的时间来管我了!”
一席话说得黛玉好笑不已,“我什么时候没管你了?……你这又是吃的那门子飞醋!”说得胤禛微红了俊脸,不好意思的笑了。
笑过之后,黛玉方正色道:“如今步月姐姐虽伤心欲绝,但她与八爷此生已绝无可能,即便让她知道了八爷的苦衷又怎么样?不过徒增伤心难过罢了。倒不如就让她误以为是八爷变了心的好,正所谓‘爱之深,恨之切’,指不定这样一来,她还能抱着‘一定要过得更好给负心人’看的念头,积极努力的活着,最终找到自己真正的幸福亦未可知呢!”
——古往今来及至现代社会,很多遭遇薄情负心男的女人,都是靠着这一信念支撑着继续活下去的,想来这一条没有时空隔阂的定律,也会适用于那拉。步月罢?
“但愿如此!”胤禛对胤祀与那拉。步月之间的事原便不甚上心,不过是因着黛玉关心,所以自己也偶有留意罢了,如今既闻得黛玉都这么说了,自然不再多管,因与黛玉说起其他闲话儿来。
正说着,就闻得雪雁在外面道:“姑娘,四爷,十三爷来了,老爷太太请姑娘过去呃。”
胤禛听说,沉下了脸子道:“胡闹,他还未分府,怎好随意出宫?”话虽如此,眼角眉梢却分明有几分淡淡的笑意,显然对胤祥无声支持他的行径十分喜悦。
二人忙忙披了披风去到上房,果见胤祥正坐在那里与如海贾敏说话,瞧得胤禛与黛玉进来,他忙起身打了个千儿,笑道:“我先去了四哥府上,闻得下人说四哥来了这里,所以跟着撵了过来。”又腆着脸子笑向黛玉道,“前儿个妹妹作的好红焖大虾,让我一直想着,所以今儿个便来了。”
说得黛玉禁不住笑了起来,“那我这就与十三哥作去?”
“那敢情好!”喜得胤祥拊掌叫好,冷不防却听得胤禛道:“那个女人惯会作面子情儿,怎会在今儿个这样的日子里轻易放你出宫,别是你偷跑出来的罢?”
胤祥摆手笑道:“我是回过太后娘娘才出宫的,四哥只管放心,不会有人说嘴的。”又扯唇冷笑道:“先前不知道她的丑恶行径也就罢了,如今我既已知道了,自然不可能再陪她上演什么母慈子孝的戏码!”
胤禛方放了心,但仍板着脸子,道:“你在宫里什么没的吃,偏要到这里来让玉儿劳神费力!”
说得胤祥沉默了片刻,方道:“宫里没有我愿意与之共桌吃饭的人,再是山珍海味又如何?”顿了一顿,方又低低道,“我才去报国寺祭过额娘,答应了她一定要活得平安开心,可是我想来想去,并没有其他地方其他人能让我见了开心的,所以才……”说着声音已有几分哽咽,他遂没有再说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