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禛的脸色仍然很不好看,“李公公白日里要寸步不离的伺候皇阿玛,晚上我又必须赶在宫门下钥之前出宫,连日来都未能私下里说过一句话儿……”他又不能一直守在养心殿外,不然皇阿玛知道后,就该动疑了。
这倒真是一个大问题!如海与邬思道都沉默了。不能与李德全私下里说上话儿,他们就是在这里说破了嘴,也只能是白搭!
半晌,还是如海沉吟着说道:“我自云南回来时,曾各带了一斤那里的特级和一级普洱茶回来,不如四阿哥过会子都带了去,明儿下朝后,特级那一斤奉与皇上,一级的则减半当着皇上的面儿,送与李公公,就说是我的一点子不成敬意的小心意,之所以未亲自进宫献与皇上,就是怕其他有心人说闲话儿。”
如此礼物,对于见惯了好东西的康熙和李德全来说,或许根本入不得眼,但这份礼物却又整好胜在不值钱,所谓“礼轻情意重”,乃是如海不远万里从云南带回来的;且普洱茶性温和,最是养生,于身体有百利而无一害。只怕康熙与李德全见了,都会打从心眼儿里觉得如海是真心诚意在为他们的身体着想,继而生出比收到价值连城礼物还要多的熨贴来!
胤禛与邬思道皆是那通透绝顶之人,自是眨眼间便已明白过来如海的用意。
邬思道便拊掌道:“老爷此计妙啊!皇上与李公公也是人,而人心都是肉做的,到时根本不用四爷找李公公,李公公自然知道该怎么做的。”
“此计好是好,只是万一皇阿玛因此反误以为李公公与咱们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勾当呢?有些兵行险着了。”胤禛迟疑道,虽然他们本来的用意也是搭上李德全,让他帮忙在康熙面前美言。
如海听说,摇头答道:“所谓‘实则虚之,虚则实之’,若是咱们悄悄儿与李公公送东西,一旦传到皇上耳朵里,皇上才是真个会动疑;但若咱们这般当着皇上的面儿光明正大的送,他便只会觉得咱们是因为敬重他,继而‘爱屋及乌’,才会想着与他所倚重的李公公送,他不但不会生疑,反而会很高兴。如此一来,自然便可以事半功倍了!”
一旁一直未说话的贾敏听至这里,不由叹道:“世人常说女人心思细腻,会谋算人心,如今看来,你们男人一旦谋算起来,才真真是厉害呢!”
如海便道:“若是一应事情都能顺风顺水的解决,谁愿意这般劳神费力的谋算来谋算去?谁又不想过清闲日子去?”神色间很有几分无奈和怅然。
邬思道和胤禛便都沉默了。
见自己随便一叹,却惹得三人都满脸的郁郁,贾敏不由又是后悔又是自责,忙强笑道:“我不过随意这么一说罢了,你们可别往心里放。”
如海见她满脸的紧张,忙笑着解劝道:“我们也不过是随意感慨一下罢了。”
适逢黛玉领着两个小丫头子捧了醒酒汤回来,三人便各自接过,痛喝了一碗,又说了一会子闲话儿,方各自散了,暂不多表。
如今且拓开一笔,说说贾府内众人的情形。
且说贾母等人白日里在林府时,先是因宝玉之事而对贾敏心有不满,后又因贾敏在太子妃跟前儿连顺水推舟为元春说上几句好话亦不肯,心下的不满终于化作不忿与怨怼,是以晚间不等散席,便与贾敏草草打过招呼,负气去了。
一路生着闷气回至荣庆堂,贾母的心情犹没有丝毫儿好转。众人见状,不敢散去,只能小心翼翼的跟着回了荣庆堂。
有丫头奉了茶来,众人接过,尽量不发出任何声响。
但饶是众人如此小心翼翼,以免无意惹了贾母,作了她发泄怒气的对象,她隐忍了一整日的怒气,还是在鸳鸯亲自与她奉茶时,突然爆发了,“怎么这么烫,是想烫死我吗?一个个儿的都恨不得我早点儿死是不是?!”掐丝珐琅茶盅应声砸到地上,摔得粉碎。
包括鸳鸯在内的众丫头婆子忙就地跪下,头都低垂到了地上去。
邢夫人王夫人凤姐儿三春等人则忙站起了身来,肃手低头立在原地。
一时间,荣庆堂正屋内外鸦雀无声。
良久,贾母方低低叹了一口气,命鸳鸯等人,“都起来罢,不过是我一时失了手罢了,与你们无关。”又向邢夫人等道,“你们也都散了罢,我累了,想早些歇下了。”
邢夫人等便暗自舒了一口气,上前与贾母行了个礼,便鱼贯退了出去。
惟独王夫人有意走在最后,见众人都走远了,方折了回来,一进屋便对着贾母跪下,道:“今日的情形,老太太也是瞧见了的,姑太太显然很不喜欢宝玉,上行下效,瞧在林丫头眼里,只怕亦会有样学样儿;再者,姑老爷家如今门第越发高了,所谓‘嫁女当嫁高,娶媳当娶低’。因此二点,设若他二人将来真在老太太的促使下成了亲,只怕姑太太与林丫头心里都不会喜欢,还不知道咱们宝玉会如何受气儿呢!老太太自来便最疼他,还求您如今就再多疼他一次,以后都不要再提此事了罢?”
盯着她的后脑勺看了许久,贾母方冷笑一声,道:“你以为,我不再提此事了,你们那个劳什子‘金玉姻缘’,就可以成了吗?我告诉你,除非我死,否则,你那位‘品格端方’的姨甥女儿,就别想进我贾门的大门!”
原想着经过白日里被贾敏那么接二连三的惹恼,贾母心里这会子必定与她是同仇敌忾,对贾敏已怨恨到了极点,因此王夫人才敢第一次这般开门见山的与贾母说宝玉的婚事,以为这次定然可以劝动贾母。却未想到贾母的态度仍会是如此强硬,一时间倒怔住了。
却说王夫人因想着白日里贾敏当众那般不与贾母留情面,贾母心里对她必定已是怨恨至极,因此待回至贾府后,便大着胆子以‘省得将来宝玉受气’为由,请求贾母以后都不要再提宝玉与黛玉的婚事。
贾母又岂会瞧不出王夫人心中真正企图的?毫不客气便骂了王夫人一通,说是‘除非她死’,否则宝钗‘休想进贾门的大门’!
王夫人原以为贾母心中对贾敏有气,自己一番话又说得在情在理,贾母虽不至于立时便答应,想来亦会有所松动,却不想,她的态度还是那般强硬,一时间倒怔住了。待回过神来,心里便有了几许怨恨几许不甘外加几许委屈,因猛地自地上站起来,一脸豁出去了的神情说道:“难道就只有姑太太那一支才是老太太的骨血,我们老爷这一支就不是了?老太太的心,也别生得忒偏了,须知将来为您养老送终、摔灵驾丧的人,始终是我们,而非他姓外人!”
许是先前憋得太久之故,在毫不客气的指出贾敏如今终究已是外人了,贾母不该对她重过贾府她真正嫡亲的子孙们后,王夫人心里不独没有害怕恐惧,反倒有了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感,对贾母即将脱口而出的喝骂亦不再担心,而是挺直腰板,作出了一副“视死如归”的凛然状。
王夫人等了许久,意料之中的喝骂都没有降临,期间贾母甚至一直未曾发出过任何声响。
过度的安静,让王夫人的心渐渐忐忑起来,方才好容易才积存起来的与贾母对峙的勇气,亦在这不正常的安静中,一点一点流逝,直至彻底没有了,她的头亦随之越垂越低。她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后襟已湿透,对自己顶撞贾母的大胆行径,更是悔青了肠子。
又多了一会儿,贾母仍未发出任何声响。王夫人终于再也忍不住,悄悄儿抬起了头,就见贾母仍保持着方才的坐姿,双眼空洞的在发怔,似是已忘记了屋里还有她的存在。
王夫人不由暗自舒了一口气,犹豫了一下,便蹑手蹑脚行至门边,欲悄悄的避出去。
不想还未等她行至门边,背后却冷不防响起了贾母略显浑浊的声音,“你以为我一心欲促成林丫头和宝玉的婚事,是为了敏儿和林丫头?”
王夫人唬了一大跳,却是不敢再走,只得垂头丧气折了回来,心里却在腹诽,不是为了你的宝贝女儿和宝贝外孙女,你能这般起劲?
思忖间,就听贾母又提高声音,重复了一遍刚才的问题,“你以为我一心欲促成林丫头和宝玉的婚事,是为了敏儿和林丫头?”竟是逼着她必须回答。
“老太太那般疼姑太太,难道不是吗?”王夫人忍了又忍,到底没忍住,小声的以问作了答。
贾母闻言,扯唇嘲讽一笑,方道:“这会子我们也不说别的,你只摸着你自己的良心说,宝玉到底是配得上配不上林丫头?”
“以我们宝玉的人品才貌,凭她是谁,都是配得上的,何况林丫头?自然是配得上……”王夫人想亦未想便脱口说道,但在接触到贾母犀利且带着几分嘲讽的目光后,她的声音便越来越来,直至彻底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