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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离恨如旨酒 古今饮皆醉[140]

据闻前方有一山,名乐游之山,此山无甚稀奇,唯过了此山,便是寿麻国,那国酷热非常,人皆黑种。

师徒每一路听人将此国之热渲染,仿佛非此国人,则难忍那里太阳,肌肤皆要烤焦。

八戒道:“若寿麻国这般热,与童山比如何?俺老猪顶多再上天一次,降一阵清凉雨,好歹供俺每过去!”

行者见八戒提及童山,不觉变色,道:“提童山作甚?”

长老却以为行者乃是隔山打牛,意下是怨恨自己紧箍咒念得忒狠几乎要了他命那一段过节,心下甚是惭愧,便道:“行者,那时委实是为师不对,且莫怪八戒嘴快!”

行者看看长老,见其一脸诚恳,却也无从发怒,只得罢了。

行得不久,果到寿麻国。这寿麻国当真甚热,师徒每立刻汗津津的,忙不迭地举手挥汗。

“却迅即过了此国方好!”长老道,“我每这就去找那国王,将通关玉牒打上玉玺之印!”

徒弟每答应了,忍着一身臭汗往城中走。走着走着,四人觉不对劲,只因这国都中忒也安静了些,竟寂无人声,连个狗都不吠。街道却甚宽大,惜无人走动,故亦不知从哪里问路。

八戒焦躁,道:“那王宫却在哪里?”

沙僧道:“却须寻人问一问方好。”言下便去路边人家敲门,孰料并无一户人家应门的。“怪哉!怪哉!莫非这是一个死城,城中之人尽被热气蒸发了不成?”沙僧道。

八戒道:“待俺老猪来看一看!”便突地飞上半空,看了会,下来道:“师父,那王宫却在城北,离此不远,俺每顺北而行,当能见到。”

四人便向北而行。八戒见长老忒热,起了一个孝心,把自家两只蒲扇耳扑哧扑哧地掀起来,聊取清凉之意。走了一会,实在焦渴得不行,却哪里寻水喝去?八戒发起气来,道:“恁大个城池,却做了鬼都一般,人影皆不见一个,到哪里找水喝着?”见路边皆是人家,便对长老言道:“师父,反正这城中无一人影,俺却去这些人家看看,倘有水,也好接济众人,否则焦渴而死,哪里还取甚么经?”

长老无奈,只得取个权变的意思,命八戒寻水。

八戒耸身进了近旁一户人家,不一会儿,便从那户人家跳出来,大叫道:“活见鬼!活见鬼!”

长老喝道:“八戒莫要胡言!”

八戒道:“师父,你是不知,俺方才进去一看,这户人家正堂端端正正坐着十几号黑人,却一动不动。俺说明来意,指望那些人方便施舍些水,不料那些人一言不发。俺初以为他每皆是死人,其实气色不像,更况他每两只眼珠子却轮转得厉害,似有无穷之言要表,只是身不能动,口不能言。老猪亦不知他每何故,不敢擅作主张,请师父示下。”

长老甚觉怪异,道:“莫非他每被你一时吓住?抑或中了妖魅?”便叫八戒依前跳进去,开了门,大家进去一看,果然八戒所言是真。连行者一路有些不阴不阳、情绪低落之人,皆好奇起来,跑近这些人身边,左撩拨右撩拨,果然这些黑人除了把眼珠子转一转,并无别的反应。

此时八戒已然找到水,先给师父喝了,自家又咕隆咕隆喝了许多,这才给沙僧、行者些。

长老喝了水,精神有些起色,乃端端庄庄打个讯,道:“众施主,贫僧每是从东土大唐来往西天我佛如来处取经去的,路经贵地,实在口渴非常,才擅自破门,喝了诸位的水,还请诸位见谅!”

这些话说的本来甚是标致,不料这些人依然不言不语。师徒每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八戒却道:“这些人死活不说话,俺老猪却有办法叫他每说话也!”他走到一人背后,忽然把两只手伸到那人腋下,不一会儿,那人脸上神色变化极大,先是微笑,继而拼命忍笑,最后终于忍不住,“哈哈”一声笑出来,这一笑出来,八戒便得意非凡,道:“果然俺这法有用!这厮每不是哑巴哩!”

不料这人刚笑一声,突然用手捂住自家嘴巴,脸上现出极恐怖神色来。连那些没有被八戒捉弄之人脸上神色亦非常害怕。

师徒每愈觉不可理喻。八戒拽住方才笑的那人,道:“你还不说话,再不说话看俺打你个落花流水!”

那人却不说话,原来不怕被人打。八戒见他不怕被打,却也没有法子。忽然道:“你不说话,难道其他人便不说话么?待俺再去捉弄几个,管找一个能说话的出来。”

此言一出,那呆若木鸡的众人竟一齐摇起头来,还对着方才笑的那人直使眼色。那人见状,忽然叹一口气,身子耷拉下来。八戒把他扶住,道:“你这人,好歹亦是一条汉子,莫非中了邪,如何便话也不敢讲一句?笑也不敢笑一声?”

那人看着八戒发呆,忽然拔腿就跑,众人不知何故,回头一看,原来他是把门关上,才又回来。八戒又要问话,只见这人捂住八戒大嘴,轻声道:“和尚你且轻言!”

见此,师徒每才知其中果然有些邪门。八戒点点头,那人又看着长老、行者、沙僧,三人亦皆点头,那人方把手挪开,却忽然掉下泪来,轻声道:“你每忒鲁莽,只怕今日我命送在四位手上!好在既然已说话,则亦无法挽救了!只得多说几句,生死听由天命罢!”

此言一出,把师徒四人吃了一惊。长老慌忙问道:“这位施主,不知我每四人做了甚么错事,连累施主命丧?”

那人轻叹一口气,道:“其实不怪你每异乡之人,只是你每不知我国白日若说话行动,实是要杀头的呀!”

“当真?”

“果然?”

师徒每皆愕然不信。长老道:“哪里有这等古怪事情!莫非万马齐喑,便是正常;而百口敞开,便要索命?这世界青天白日,难道是鬼域阴森?贫僧遍至列国,从未听说有不准人说话的规矩!”

那人轻声说道:“其实我这国白日不说话,也自有其道理。盖我国常年酷热,人皆不愿出门,即说话亦要费气力,所以白昼人人皆在家中,只到晚上天气清凉之时,才出来活动。自然,虽然白日大家皆不愿说话,然而总有要说话的时候,也总有要活动做事的时候,以前亦不曾见国王禁止过。只是近日新王登基,却定了一条法令,明文规定白昼一律不准说话、走动,违者斩首。”

“那却是为何?”长老问道。

“只因这新国王白日要睡觉,且他耳朵甚是灵敏,倘有人说话、走动发出声音,他便能听到,影响他睡觉也!”

行者忽然大笑起来,道:“你这话莫非骗人!新国王既然厌听人说话、走动,自然不会派人巡逻,如此,倘有人说话,他又焉知是谁?”

那人冷笑一声,道:“你这和尚好不晓事!我每国王何等神通!只要你说话,晚上自然有官府之人抓你归案,下进大牢,那时生死难料!更何况,你不知他在谁家安排眼线,或者隔墙便是官差,甚或家中便有线人,且我国顺风耳又多,一声咳嗽,都有人记录在案哩!”

“如此说来,你不是死定了!”八戒道。

那人一听八戒说话,伤心起来,顿时泪流满面,那不说话的家属每亦皆流起泪来,惹得长老怨八戒口不择言。

行者不言不语,低头沉思一回,也不跟众人说一声,忽然一个筋斗,到了天上。

八戒惊讶道:“不好!这猴子闯祸去也!沙师弟,你在这里保护师父,俺看看便来!”便驾一朵云而去。

那人见两个和尚平地飞升起来,道是菩萨显灵,慌忙跪倒在地,千万求长老救命。长老看着沙僧,沙僧道:“你且起来,俺每师兄弟定会想法救你一命也!”那人方才起来。

众人正在这边纠缠,忽然平地里起了一声雷:“鸟国王!鸟国王!……”声音如斯之大,令人掩耳。这“鸟国王”叫声也不知连续叫了多少回,只把这寂寞的国都叫得轰隆隆直响。叫了一会,忽然那声音停住。

沙僧便道:“听这声音,似是大师兄在叫唤哩!”

正在这时,八戒降下来,乐呵呵地道:“师兄果然闯祸去了!”

长老慌忙问道:“行者做了甚么?”

八戒得意言道:“师兄飞到那王宫之前,直挺挺地站着,大叫起‘鸟国王’来,一遍又一遍地叫,叫得果然声遏行云!把那王宫都振起来。不一会儿,那王宫卫士涌出来,责怪师兄扰乱宫廷,一时刀枪招呼过来。你每想啊,那猴子是个甚么人?见有架打,他难道不挺身上前?此时正打得酣畅淋漓哩!”

沙僧埋怨道:“你如何不帮大师兄的忙,却只顾回来?”说罢,拿起兵器,便欲帮忙而去,被八戒拦住。八戒道:“沙师弟,你去作甚?你也不想想,那猴子是甚么手段,对付那些凡夫俗子,莫非还要俺每插手?况且近日他心情不定,不要冲了他的霉头,寻你晦气,那时悔之晚矣!”

沙僧犹豫起来。

长老却急了,道:“你每赶快过去,千万教行者慈悲为怀,莫要滥杀人命!”

八戒、沙僧只得答应,驾云而去。

等了好一会儿,忽然听得阵阵整齐脚步声自远而近,方才被逼说话的那人一听,魂魄皆散了,跌在地下,道:“不好!不好!我的小命完了!”

长老道:“怎么了?”

那人道:“你没听到那是军士每来拿我了吗?”

果然那脚步声在门前停止,却有人敲起门来,恭恭敬敬地叫道:“请问唐朝圣僧在否?”

长老望一望这一家之人,只得独自去开门,门外果然站着无数军士,只是皆和颜悦色也。还有一亭轿子。

为首的一名军士道:“敢问哪位是唐朝圣僧?”

长老打个讯,道:“不敢,贫僧便是唐朝来的。”

那军士大喜,道:“如此好极,请跟我每走吧!”

长老惊慌道:“跟你每去哪里?”

那军士道:“我每大王有请,您那三位高徒正在王宫等您哪!”

长老这才放心,跟此人前去。进了王宫,只见三个徒弟正坐在席上,啃西瓜哩!那国王坐在龙椅上,一见长老到了,作出亲热之状,慌忙下了龙椅,将长老扶住,道:“不知圣僧光临敝国,实在有失远迎!”

长老慌忙谦逊了几句。

国王便将长老请在席上。长老问明沙僧,方知行者把这国的兵打得大败,国王无奈,方将他每供奉起来。长老大喜,乘势送上通关玉牒,那国王欢欢喜喜在上面戳上玉玺。

只见八戒对国王大言道:“你这国只因忒热,才惹得这些破事,待俺与你个方便,让你这世界清凉起来吧!”

国王大喜,道:“若得圣僧之助,将我国变成清凉世界,则我国定将诸位圣僧供奉起来!”

八戒不及多语,便飞身上天,消失不见。不一会儿,天上打起雷来,忽然一阵暴雨,果然清凉许多。国王赞叹不置。忽然,有大臣在殿外禀奏,宣进来一问,原来城东现了一条金龙,在地上滚几滚,滚出一条大湖来。这边正奏着,又有大臣进来,禀道,城南蓦地飞来一座山,清脆欲滴,葱葱绿绿,遍山是树哩!

不多时,八戒从天上下来,得意洋洋,道:“却看俺老猪手段如何?俺已命雨师定期为你这国降雨若干,东边又有了一条大湖,南边又有了一座大山,从此有山有水,想燥热,怕不能了也!”

国王当真有如天之喜,即全国臣民,闻此消息,亦皆欢心鼓舞起来。国王大喜,要重金酬谢,被长老极力婉拒。师徒每只要上路而去,国王不舍,却也无法。

一路之上,八戒出奇兴致,行者却冷笑起来,道:“你果然做得好本事!”

八戒道:“你莫非嫉妒俺?”

行者冷笑道:“你单以为救了一国之人,只怕却救不得一家人哩!”

八戒怒道:“你这是何说?”

行者道:“你自去寻思,想来亦能明白!”

长老不知二人说的甚么,问行者道:“你说甚么救一国人,却救不得一家人?”

行者道:“俺只是忧心那一家人,只怕此时已经命亡!”

长老不信,行者道:“倘若不信,则可令八戒去望一望,定能带个消息回来!”

八戒不待长老吩咐,便驾云而去。不一会儿,人回来了,一脸沮丧。长老问他,他只是不言不语。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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