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去管被自己困在风雪玄武之中,正在疯狂哭喊想要冲出来的儿子。风起定了定神,难道今天真的要死了吗?十一年前,自己幻想过很多次自己的结局,毫无疑问今天,就是一种。
而隐居在青山村的自己也曾幻想过自己的结局,可是事与愿违。这结局就好像魔教中人的宿命一样。一日为魔教中人,哪怕选择隐居山林,不问世事。最后还是要落得一个不得善终。可是儿子啊,我该怎样护你周全?
显然在场的正道人士不会留给风起思考的时间,一个个仿佛为了证明自己是第一个勇敢的人,争相冲向前去。霎时间,风起所在的周围十丈被打的支离破碎,凌乱不堪。只是一轮功法和武器的洗礼,风起已经被打的颇显狼狈。整条青衫被打的千疮百孔,头发也披散了下来。甚至左臂已经被炸开一条半寸长深可见骨的伤口,鲜血瞬间就染红了左边的衣衫。
如果不是风雪遁太过奇妙,这一轮的攻击恐怕就已经要了风起半条命了。随着风起身上伤口增多,半空中的正道人士也是不停的落下。因为要把一部分真元用来维持住保护儿子的风雪玄武,所以应对疯狂攻击着自己的正道人士,风起渐渐已经不支,这样下去,不出一刻,自己必死!所以一定要争取时间,想到办法。哪怕是死,也要保护儿子周全!死?风起心里一颤……
“风雪连天极!”风起掐诀默念,自胸口前方,飞出一只浑身燃着火焰的朱雀,火焰的外面却是笼罩着一个圆形的气流,圆形之内,风雪交加。这一道攻击让人看来,很是诧异,明明感觉应该是很热的,但是再一体会,却是很冷。看这朱雀,随着飞向正道人士的距离越近,变得越来越大。到最后已经是二十丈左右。不知其威力的正道人士,有的连防御都懒得做了。只还在掐诀念咒,想要给予风起致命一击。
然而这被人忽视的惊天一击,轻易的破开了层层防御,所过之处,所有接触的东西莫名消失。哄地一声,风雪朱雀在人群里炸开。一道火红色光圈,一道雪白色光圈,绕着人群方圆五十丈扩散开来。瞬间,连惨叫都没有发出的一百多人,就被这一击炸成了粉末,真正的肉眼看不见的粉末。风起身体一晃,显然这是他超负荷的一击。好镇住欺软怕硬的正道众人。因为自己,要让儿子平安离去。所以……
那边只是受了皮外伤,已经没有大碍的沈冲,和为儿子疗伤而累得有些气喘的沈千星,用同样目瞪口呆的表情,看着眼前给予他们带来无限震撼的场景。沈冲才明白自己与风起的差距已经是云泥之别。只是想不通为什么风起明明可以轻易做到却不杀死自己。不愧是当年被誉为魔教三十年后第一人的绝世大魔头,“诸子百家”风起。
这份天资,悟性,还有这独到又可怕的功法,恐怕就是现在,正道除了两个只存在在传说中的早已不出世的人物,就是自己父亲也根本不能与他抗衡。更不要说自己了。真不敢想象,如果今日风起不死,日后他要兴风作浪,还有谁能当其锋。至少今天来的这大小几十个门派,是不行吧。
风起的可怕真的是在于时间给人的错觉。十一年前被自己父亲打败时,这个男人在落荒而逃。甚至劫持了自己的儿子才保住性命。十一年后的今天,他可以轻易的打败自己杀死自己,甚至自己的父亲对上他,也绝无生还的可能。这十一年究竟是怎样的十一年?难道这十一年只有他在修炼吗?沈冲心中生起了苦涩的挫败感。
可是不管怎么样,虽不能手刃仇人,可是今天的风起,却也是绝对不可能活下来。面对着剩下的三百人,加上了不用再为自己疗伤的父亲,风起纵是九条命也得交代在这里了。这样,恩怨也算了结了吧。
风起轻蔑的看着这些自以为胸怀天下,除魔卫道的正道人士,眯起眼睛笑了起来。被自己一招就震慑住的虚伪小人们,今天就要死于他们之手了吗?可是自己说过,一切都是有代价的。哪怕是自己死去,也要让把这些人拉来垫背。自己只有一个机会,那就是让在场所有的人全部死光,儿子才能安全。可是要杀三百多位修真者啊,虽然他们在自己眼里看来,都是不入流的渣滓,可是人也太多了。
而且还有一个修为高深的沈千星。只有一招,只有一招可以。可是那是以自己生命为代价的一招。历代血影宗宗主都不能领悟参透的一招有着毁天灭地威力的禁术!
望了望已经哭不出眼泪,满脸担忧的儿子,又看了看虎视眈眈的正道修真者,自己死后,他们会放过儿子吗?不会的!风起这样想着。可是要告诉他们,儿子的真正身份吗?不!这是自己的儿子!是自己唯一的亲人!这是自己的,是自己的!风起已经有些癫狂了。默默的闭上了丹凤眼,咬咬牙。双手开始飞速的掐诀。使用超负荷力量使用风雪朱雀,就是在为了此术争取时间。他没有办法了,他只能这么做!
正道人士看到风起又在准备施法,纷纷胆寒。第一个念头就是要逃走。这时候,沈千星站出来说:“今日这贼子不除,恐怕日后我们全都不得安宁了。他那一击,我们如果不在一起,谁能挡得下?”这时候,云勇也凑上来,他实在是怕了,如果今日风起不死,那他死的会很难看很难看。
“沈门主说的对,只要我们共同全力一击,那风起魔头必死。”在场的正道人士虽然修为不怎么样,可是脑子还是很好用的。如今只有用所有人的最强一击一起攻向风起将之击杀,才能保住自己的命。至于同伴死不死?这重要吗?
当半空中的三百多人达成一致的时候,风起已经有了变化。只见风起面色越来越白,身上的皮肤也是越来越白。一条条青筋展露,头发无风自动。整个人好像没有生命,没有鲜血的行尸走肉一般。在场所有人被一股压抑的气息笼罩着,感觉好像自己正在死去一样。修为弱的人已经在这种气氛下开始七窍流血。
在众人还没有任何准备的时候,那已经漂浮半空,面无血色,丹凤眼闪烁着血色光芒的风起一字一顿的喊出了自己和在场众人的催命符:“血雨腥风!”就在风起喊出这一句的时候,沈千星突然面色一变,飞到儿子面前。
沈千星用快速且带着少有的温和语调说:“冲儿,还记得你一直不能领悟的天剑门至高剑诀不破剑阵吗?今日好好看着,因为你只有一次机会。对不起冲儿,其实你一直做得很好,爹从来没有夸奖过你。可是爹看到你一直在进步,真的很高兴很欣慰。你一直都是爹的骄傲,以后的天剑门就靠你了。爹相信你会更坚强,做得更好!记住,除魔卫道,光耀师门!”顿了顿,又补充一句“不要滥杀无辜……”话一说完,沈千星有些不舍的看着儿子,这一眼慈祥仿佛道尽了一个父亲真正的含义。
可他还是毅然决然的匆忙转过身。用比平时还要快好几倍的速度掐诀发动了天剑门的最高剑诀,不破剑阵。他依稀记得门内宗卷记载五百年前的一战,“血雨腥风”在魔教教主全力一招之下,只有用不破剑阵全力防守的天剑门掌门活了下来,参与战斗的六百多名名门正派精英人物全部被一招毙命。
而这“血雨腥风”的代价就是施术者全身精血耗尽。并且一经施展,施术者就算遇到神医仙药也不能活命。可是此术极难练成。魔教已经几百年没有人能练成此术了。没想到风起当真是天纵奇才,居然参透了这同归于尽的禁术。沈冲愣愣的看着自己突然温和的父亲,这一刻,他的背影依然如利剑般笔直挺拔。仿佛世间再也没有什么能压倒他。这是自己的父亲!是天下正道修真者的领袖!
突然,一股浓重的血腥味传了过了,沈冲转头看到风起瞬间变成了干尸模样。每一滴鲜血从风起的身体内飞了出来,天空被凌乱飞舞的血珠染成了血红色。血珠渐渐组成了十三道人形,用肉眼难辨的速度飞向了半空中的修真者。而这一瞬间,七把金光组成的剑影插在了自己的周围。三把剑在里,四把剑围在外边。顿时金光四射,无数把长约半寸的金色小剑影围绕着这七把剑旋转起来。沈冲突然明白了过来父亲要做什么,跳起想要出去。可是这剑阵只有施术者才能进出自如。沈冲一靠近就被弹了回来。最后他看到的,是自己父亲一个如释重负却又万般疼爱的微笑……
十三道血色人影很快就飞到了正道人士的面前,不明所以的众人们纷纷祭起武器或者发动法术打向这十三道血色人影。然而不管是武器法宝还是剑术道术,打在人影上都透体而过,没有造成任何影响。这十三道血色人影突然一晃,变成了千万道扑向正道众人。每一道血色人影扑进一个修真者身体里,那修真者就瞬间变成了干尸,继而化为了一滩血水落在地上。只一瞬间,包括沈千星在内的所有修真者连抵挡都没有办法,就统统都化成了血水,什么都没留下。
那万千血色人影随即冲向了不破剑阵里的沈冲。可是每当血影靠近剑阵,那飞舞的金色剑影就会把刺中的血影扎碎,血影破碎就消失了。可是那血影却是成千上万一直不停的冲向剑阵。就这样血影的进攻一直持续了两个时辰,才消耗殆尽。而随着血影的消失,剑阵也不攻自破缓缓的消失了。
沈冲慢慢走了出来,面无表情的放眼望去,整个悬崖上全是污血,根本找不到父亲死于何处。“啊啊”沈冲仰天狂吼两声,终于跪在了地上,嚎啕大哭。从小到大他从没哭过,因为父亲是不会允许的。然而今天终于哭了出来,也是因为父亲再也不能责骂他,指点他,管教他,他可以哭到痛快!可是他多么希望这时候父亲会快步走上前来给自己一巴掌,骂自己一句没出息。可是一切都晚了,都晚了!
沈冲看到悬崖边上只有一口气还在的风起,狂吼着冲了过去,双手提着已经没有多少重量的风起吼着:“你杀了我的儿子!你杀了我的父亲!魔头,今日要让你在这万丈悬崖下粉身碎骨,永世不得超生!啊!”沈冲双手用力,将风起摔下了悬崖。就在风起下落的时候,风雪玄武再也没有真元支撑,破碎开来。
“爹!”风不归哭喊着冲到了悬崖边上。看着下坠的风起不停的哭喊,却无能为力。沈冲看到了风不归,大声冲下落的风起喊道:“风起魔头,死你一个不够,今日我要杀你儿子,灭你满门!”一边喊着,沈冲抓起了风不归。
下落的风起想要对沈冲说那是他的儿子,放过他。可是已经喊不出来了。绝望自责的风起已经消失在悬崖上沈冲的视线里了。我要死了吗?风起想到。这一生,终究是这样啊。儿子,对不起!爹真的错了!所有的记忆开始在自己脑子里浮现……西蛮尽头的豪华庄园,一个七八岁的孩童正在此中玩耍。爹娘疼爱的任由他自己疯跑着。所有的家丁佣人都在看着他笑。突然庄园里杀来了一群喊着杀尽魔教余孽,鸡犬不留的修真者,在他家里大肆的屠戮着只是普通人的家人。他因为胆小躲进了猎犬的窝里才幸免一死。那个孩子,是自己。
思君湖畔,一个身着黑色长衫的姑娘在喊一个年轻人的文士。那姑娘有一双水灵灵泛着狡黠可爱的大眼睛,一头长发只是简简单单的束一个马尾在脑后,不施粉黛却更加清纯可人。那姑娘说:“风起哥哥,我爹爹答应我们的事了,他还说你是普天下第一修真奇才。以后他要好好培养你呢。你的仇,可以亲手报了呢。”
而那文士打扮的青年还傻愣愣的支吾着:“白世伯他……呃……白世伯他同意了啊……真好……”而那姑娘眼睛一眨又开心的说到:“风起哥哥,我最最喜欢你眯着眼睛,看着我笑。呵呵……”说完,那姑娘突然亲了那青年文士一下。姑娘不知道,从此以后的青年文士眯起眼睛,成了他一生改不掉的习惯。姑娘也不知道,此时的青年文士,想的只是和她在一起快乐的生活,没有仇怨,没有天才……这姑娘是自己唯一所爱之人,白宇天的女儿白诗琪。而那个青年文士,是自己。
血流成河的西蛮与中原的交界处,一个魔门小卒给一个孤傲阴狠的青年送来了家书,上面写自己的妻子生了,是个男孩。自己当爹了。一战大胜,那青年向魔教教主请示回家探望妻儿被允许后,用最快的速度赶至家里。他兴高采烈的推开了虚掩的门,可是眼前的家,却是凌乱不堪,惨不忍睹。映入眼前的正是妻子血肉模糊的尸体。家里的佣人也都全部毙命,地上散落着各种杂物和肢体器官。大片大片的鲜血刺激着他原本坚强的意志和接受能力。
青年快步冲进房间客厅,只见一个刚出生的婴孩被一把金剑钉在墙上。旁边的墙上用鲜血写着:魔教之人,斩尽杀绝。那青年疯了似的跑过去拔掉金剑,抱着婴孩放到血肉模糊的妻子怀里,搂着她们放声大哭起来。他不知道这些杀戮何时开始,又在何时会结束。可是他此时的悲伤,又有谁能懂呢?他知道即使杀不能止杀,可是他还是要杀!因为,他已经失去了一切。这个青年,是自己。
中原大陆,宗门寡不敌众。白教主战死的消息直接造成了兵败如山倒的局面。那个被魔教公认的三十年后第一人的惊艳人物,魔教最年轻大护法,带着残余杀出了一条血路。然而在龟缩西蛮的日日夜夜,那大护法都在想着要回去复仇!但是看着已经涣散的宗门,那大护法决定闭关。出关后自己亲自杀向中原。那个年轻的大护法,是自己。
天剑门,被众多的弟子和掌门沈千星围攻着一位身受重伤的穿着青衫的中年。他脸颊的那道伤口就是被沈千星所伤。一心保命,以图将来的中年男子用风舞遁逃出了天剑绝斩阵,飞速的逃向人少的地方。前方出现了一个女人,手里抱着一个孩子。这青衫男子索性劫持了婴孩,偏巧不巧的正是沈千星的孙子。所以,在沈千星的威胁和大骂声中,那青衫男子扬长而去。那青衫男子,是自己。
破落的小村,外伤愈合的青衫男子,在被追问着婴孩的时候撒了一个谎。他说这是他的儿子,并且在那个时间,他想到了死去的妻子和本应该快乐成长的儿子。所以他觉得这就是他的儿子。这也许是对自己撒的一个谎,宁静的生活,妻儿的幸福,这才是他一直想要的。也许,他可以当做已经逝去的人儿都还在。也许他可以这样泯却恩仇,隐居完成自己的承诺和愿望。他一直都想是个好丈夫,好父亲。而不是大护法,不是魔教奇才。那个男人,是自己。
群山里的一个悬崖,一个已经没有任何生还可能的中年男人,在被责问自己为何破坏了一个同样视家庭为所有的男人,准备寄托一生的幸福。他决定饶了他,不杀他。因为他看到了自己很多年前的家。让他活着,他还会再有希望的!可是之后看着他自己唯一的亲人,他一生的所托,再看看虚伪妄杀的正道众人,他决定牺牲自己。用已经领悟的同归于尽的功法来杀死所有敌人。即使是那个男人,也只有忍痛杀了。这世间就是这样,有时候所作所为都是逼不得已的!这样,儿子才是安全的。
他万分不舍的看着儿子,又看了看对面那个悲情的男人,他告诉自己儿子活着才最重要,其他的人都要死!因为他们每个人都可能影响到自己儿子的存活……他发动了禁术,以为可以把对面敌人全都杀死的。可是还有一个父亲,以生命为代价保护着自己的儿子。一正一邪,两个人却出奇的一致起来。
因为他们都想让自己的儿子活下去,因为他们都是父亲……终于,他没有能杀死他。他绝望了!因为自己将连累自己的儿子一齐都死于自己因为一时心软而放过的男人。他想说什么,已经来不及了。他绝望的流泪了。这个绝望的父亲,还是自己。
一生的回忆,停留在脑海里久久不去。风起看到了他的妻子在责备他为什么不早点回来!看到了被金剑钉死在墙上的婴孩在哭闹着!看到了自己的儿子,风不归,即将死去!他悔恨着这一生的选择!他无奈着这一生的选择!然而,他想到自己也就要死去了。他开始恨天意弄人!恨天下恩怨!恨自己犯下的每一个错误!
风起此时只想化身厉鬼,向其所恨的一切复仇!可是无穷无尽的恨,在生命凋落的结尾,也不过化成了一句:阿不,爹多想看着你在眼前长大!爹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