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父亲与虞水心?这是什么意思?”我不由的发怔。
“其实你父亲林瑞将军与我很像,只是我比他,多了那么一点点运气罢了”,他沉然的开了口:“林瑞和君墨崖从小一块长大,算得上极好的兄弟。两人总是一起跟随太傅上课,一同习武练剑。虽然君墨崖本身慧根不错,在学习上的造诣也很深厚,但遇上了林瑞,就注定他遇上了一个永生都无法越过的劫难与对手。因为不管他再如何努力,和林瑞之间的较量,却总是会输那么一点点,不多,却会更加的令人不甘。再加上君墨崖长期笼罩在长子嫡孙的光环下,早已经习惯了别人的阿谀奉承,所以养成了他乖佞自负,喜怒无常的个性。而林瑞却总给人以谦逊有礼的温温公子的形象,自然会更得人心一些。当年东临朝内上至贵族王孙,下至奴仆婢女,无不对其有口皆碑,父皇自然也是对其赞誉有加,才16岁就已经拜将封侯,成为一时的美谈。”
听到这儿我已经有些哑然,难道就因为父亲的极致聪慧从而心生嫉恨,于是便想要报复?从若果真如此,那么此人的人性真真是扭曲变态至极。
仿若已经猜到了我心中所想,他摇了摇头:“前面的一切也不过只是一个长期堆积的隐恨罢了,真正让君墨崖对林瑞深恶痛绝,从而引起两人之间仇恨导火线的是康睿33年东临与南越发生的那场战事。”
康瑞33年,屈指一算,正是君墨崖继位的前两年。
“这么些年来,南越和东临其实一直以来都战事不断,康睿33年,南越王多次派兵滋扰东临边境,使得边关百姓怨声载道,民不聊生。而就在那一次,君墨崖主动请缨要上战场,带兵赶走敌寇。若是以往我父皇肯定是不同意的,但那时候因为他年纪大了身体越来越不好了,总觉得自己已经时日不多了,所以也希望给君墨崖成长历练的机会,顺便也可以为他将来的登位树立威信。”
“最后赢了吗?”我问。
“败了,并且惨不忍睹。”君墨舞端着酒杯,轻轻地笑了:“那时候的君墨崖年轻气盛,打仗全无章法可言,只讲究一股冲劲。亦或是他太想要赢了,才会中了敌军的埋伏,最后全军覆没。就连他本人也被敌军抓获,屈辱的做了一个阶下囚。这对于一向骄傲自负的君墨崖来说是一次巨大的打击,而带给他更加灭顶屈辱的是,最后从地牢里将他救出的竟是他一直又嫉又恨的林瑞,从此两人的梁子算是大大的接上了。”
“呵呵……。”我嘲弄的笑起来:“这样看来我父亲还真是好心救了条会咬人的狗。然后呢,他后来又是用了怎样卑鄙的手段害死我父亲的呢?”
“后来的故事就和我很相似了,君墨崖继位以后,虽然很想杀掉林瑞报当年的仇,但奈何林瑞平日性子温淡,朝中人缘极好;政治根基又稳,一损俱损,君墨崖一时动不得,便开始打起了林瑞当时未过门的妻子——素有京师第一美女的虞水心的主意。”
“虞水心当年竟然和我父亲……。”太过惊讶,我只能哑然在原地。
“是。”君墨舞点头:“当年真正和林瑞定亲的其实是你的姨娘,也就是你母亲的姐姐——虞水心。只是在成亲前夕,却被君墨崖一手抢去,但这场亲事太过重大,请帖俱已发出,若是让外人知道失了新娘,林家只会颜面扫地。关键时刻,你的母亲虞水清站了出来,代替你姐姐,完成了这场亲事。”
“但是……”,我已经震惊的手指尖都开始透出丝丝凉意:“但是新娘就这样子被生生换掉,难道就没有一个人发觉吗?”
“发觉,当然发觉得了?但是又有哪一个人敢说一个不字?面对这至高的皇威,真正聪明并且能生存下去的臣子,对君墨崖自然是阿谀奉承无所不用其极,即使发觉了也断断不会说出口的。而你父亲当年与虞水心也曾有过一段很美好的时光,最后却被生生拆散,这样子的夺妻之恨任何男人都是无法忍受的。但无法忍,也得忍,毕竟他是君,自己是臣,这天生注定的身份,使得林瑞根本无从选择。”
“那我父亲后来卖国通敌……。”
“也是君墨崖一手栽赃的。林瑞真的是一个极其聪明的男人,他早就算到将来君墨崖一定会对他有所行动,即使他心思谨慎,但终有防不胜防的时候。所以他一早便想好要替你和你娘留一条后路。如若他真的出了什么意外,马上便会有近侍护送你们去南越。只是人算不如天算,他竟不曾想到,他在南越购置屋宅的消息被‘有心人’探得,报告给了君墨崖。君墨崖认为这是一个反诬的好机会,于是便虚构了一个卖国通敌,割让城池的事实,彻底的将你父亲推入了万劫不复的地狱。”
我紧握着拳,心口一阵一阵抽搐般的绞痛,没想到兜兜转转的猜疑了这许多年,当真相出来的那一刻,竟是这样的惨烈与可笑?想起父亲临死都不曾阖上的眼,我第一次感觉到了自己的渺小与无力。
他伸出一只手来轻轻握住我,我没有挣脱。
“然后——是不是就是我?”我问:“是不是这些年我一直都错误的陷进了一个死胡同里,越绕越深,越深越错,错的离谱,错的可笑?”
他默然,潋着几分酒气的眸沉然的让人看不透。
半晌:“那是因为从来没有人告诉过你。”
是啊,没有人告诉过我,所以我自以为是的恨着自以为应该恨的人,让真正错的人逍遥法外,让怜我的人伤心难受。”
“当年虞水心收留我时,其实是想保护我把?”我说:“因为我是林瑞的女儿,君墨崖随时都有可能对我不利。虞水心不希望自己心爱的男人死后连一个子嗣都无法留下,所以给予了我公主的称号,好让我能在这险象环生的宫里好好活下
去。”
“不仅仅如此,虽然我也只是猜测,但我总觉得当时虞水心将你嫁给我时,也是在替你选择一条活路。”
“活路?”摇摇头:“我有些不懂。”
“虞水心当年之所以宁愿冒天下之大不韪也要以女子之资登位,并不是因为她对权欲有多么执着的贪恋,她其实只是不想再受人摆布罢了。从小在家听从父母,出阁之时却因朝堂阴谋而被迫入他人龙帷,整整十六年的大好年华换来的却只是一场寂寞的枯等,五年前心爱之人的惨死……这一切的一切就更使得她相信:除非登上这万人之颠,否则终有一日依然会无能为力的受制于人。”
忽然之间,我似乎有些明白了一年多前虞水心下令拔除满国梨花时的意冷与苍凉。那时候的我,只单纯的以为她心性残冷、暴佞。却不曾想,原来在这小小的一瓣梨花背后,竟是一个女人为过往韶华匆匆而逝的不甘与叹息。
“只是从她走上帝位的那一刻起,她就知道这偷来的皇位始终是岌岌可危的,特别是在她登位一年后依然无子的情况下。她害怕自己死后你无人庇佑,所以——。”
“所以她就将我嫁给了你,因为她知道自己百年之后有能力有资格坐上这皇位的,只有你君墨舞。又或许——。”我顿了顿,说出了那个连我自己都难以置信的猜测:“又或许,她从头到尾就知道你的野心,清楚你暗地里的动作。但她只是装聋作哑,甚至可以说是纵容,纵容你谋权篡位的野心,甚至最后,将整个江山奉到了你的面前。”
“你回答的不错”,他笑着摇了摇手中的酒盅,含笑的眸倒影在粼粼的酒波之上,落寞的几近碎裂:“所以这一战,我赢的很不甘心。”
悄然的松掉了一直紧握着的掌心,原来……原来……原来竟是这样?我终于有些明白了那个从昨晚开始就一直古怪萦绕在我心头的问题。不能不说,昨晚君墨舞的那场逼宫真的很精彩也很顺利,但实在是太简单太顺利了,顺利到好像不过只是一场事先安排好的戏码罢了。原来那个千千万万人眼中的失败者,才是这场戏最终的赢家。
“如果……我是说如果……”,我问:“如果最后我没有提那个交易,你会因为
她最后的‘纵容’而放过她吗?”
“不可能。”他平静的回答我,语气却是不容置疑的坚决。
“如果我会因此恨你一辈子呢?”
“我有自己的原则。”同样的平静。
我忽然便想笑,于是就真的笑了起来,随即一把握住了他手中的酒盅,一饮而尽。他脸上有些微的意外划过,浅浅的,转瞬即逝。
喝完酒,我擦了擦唇边的酒渍,起身望他:“我依然会恨你一辈子,因为你答应了我,却没有保护好她,你违反了我们之间的承诺。君墨舞,你欠我两条人命,将来我虞锁情定是会向你讨回来的。”
转身欲走,他却拉住了我的手腕,起身静静的走到了我的身后。淡冷的气息压迫于一尺之间,轻轻的拂上了我的颈项:“要我的命,其实很简单。”他顿了顿:
“要不要我教你。”
我僵凝住,没有说话。
他的气息依然在靠近,直至最后,几乎游弋在了我的耳际:“你不是一直都很好奇之前那五个女人是怎么死的?”
耳根处开始泛起一片通红的凸起,与此相反,后背却是一片蚀骨的沁凉,我暗自镇定:“怎么死的。”
“被我杀的。”他淡淡的说。
胸口忽然快的好似擂鼓,用尽全力我才能抑制住那股心底突涌而出的恶心与恐惧,平静的问:“为什么?”
他的声音忽然低了下来,带着些微嘲弄的笑意:“因为那些女人都不过是他设计来害我的。我若不先动手,死的人只会是我。”
我了然,虽然有些意外,但这的确是唯一合理的解释:“那你的病,也是装的?”
他点头:“是。”
虽然早已经猜到了,但我还是有些愕然。装病虽然容易,但要装的如君墨舞这样像的让人找不出破绽的,倒真的有些难了。不仅脉搏紊乱显示早已病入膏肓,就连那股深浓的像是从身体里透出来的草药香,也不是一般人能装出来的,他到底是如何做到的?
察觉到了我的疑惑,他淡淡道:“四年前我母亲恭宁太后仙逝,我知道君墨崖一定会着手对我采取行动。为了保命我接受了清禾大夫的提议,向身体内植入了一种毒。这种毒进身体里不会致命,只会让中毒之人变得形容枯槁,面色苍青,脉象紊乱。常人甚至是御医都察觉不出,也只会认为我得了什么不治之症,即将不久于世。这种毒每半月服一次,且一次不能服用太多,虽说不致命,但对身体的损伤还是极大的,长期服用的后果更加严重。所以清禾一边助我服毒,一边又替我找寻各种抑制这种毒素累积的草药。这四年来,我喝过的药何止千种。而且每种药在刚开始服用时效果都不错,慢慢的就好像对我的身体产生了抗拒般,丁点作用也不起了,接着就要去找寻另一种药,然后就又是一番轮回。三年后,君墨崖死了,而我也不需再服用那种毒了,只是身体在渐渐康复的同时我也发现——。”
他停了一下:“发现自己的身体好像已经迟钝的对任何药都没有了反应。”
我的眼遽然一跳,这难道是——?
“所以杀掉我,很简单”,他轻轻的压近我:“因为对药已经产生了抗力,随便一场病都有可能要了我的命。王妃,你一定要好好记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