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乎我意料的是,越往西边走,周围的景致便越发的干净简约,直至吟竹阁那便是简单到极致的清幽了。院落里除一方素简到不加任何装饰的石桌外便是大片大片的翠竹,皎净的月色透过竹叶,影影绰绰的照亮了一间两层楼高的建筑。只是奇怪的是附近并无溪流水榭,这建筑四周却腾腾起一层朦胧的雾气,团团缭绕,平添了几分仙人之气。
吟竹阁外也只有一位深黑布衣的侍卫,傲然的站立着,神色凛凛的平视前方,颇为英气。或是因我今日身份特殊,所以也没有通传便进了屋,而画扇等人自然是被留在了门外。
我低着头,一步一步甚是谨慎的朝内走去,目光始终低垂的望着脚下大理石面内自己的倒影,那倒影里的女子苍白纤细,亦步亦趋的神色胆怯而软弱,一副惴惴不安的惊惶模样。面对此刻的自己,我机不可察的扬了扬唇。
凉衣在一道连接着内外室的拱门前停了下来,侧立一旁替我轻轻拉开那厚重的帷幔,恭敬道:“王妃请进。”
帷幔掀开时,一股混合着淡淡草药味与腥味的怪异气息扑鼻而来,这莫名的气味激的我胸腔一阵一阵的翻滚,暗暗捺下心头的不适,我上前怯弱的行了个屈膝礼:“臣妾参见王爷。”
其实如今天虞女子当政,夫妻之间的地位比起往日来自是格外的不同。妻子相对于丈夫而言,很多时候地位甚至更为尊崇一些。就我刚刚的那个屈膝礼,算得上是极高的礼仪了。但只因行礼的对象是他,所以我丝毫也不敢慢怠。
“咳咳……。”
半响却只听到一阵连绵不断的轻咳声,极清朗干净的声音,并不使人生厌。许久他才止住这顿生咳,耳旁立时便传来侍者递杯盏的‘哐啷’声。一切作罢,他方才道:“王妃不必多礼,起吧。”
马上便有伶俐的丫鬟将我馋起,我这才得了机会朝他望去。入眼即是一双清冷的眸子,波澜不惊的望着我,淡淡然间隐约透着股华贵之气。着一身月白亵衣斜斜依靠在床边,纯黑的墨发也只用一根同色缎带轻轻系住发尾,如此素简矜淡的打扮,却是出奇的好看。
只是即便气质雍容清贵至极,却依然难掩其眉目间淡淡的几分病容,月白亵衣的襟口,几许大片大片的血红,生生刺的人触目惊心。
似是察觉到了我的打量,他淡淡一笑道:“屋子有些凌乱,还未还得及收拾,望王妃不要介意才好。”
那突然的一笑竟是极美极温暖的,只是不知为何,我却始终觉得透着股淡漠如水的疏离。我的脸适时的羞红了一下,低下头怯生生道:“王爷休要这样说,锁情今日既嫁进了酹月府自然便是这府里的人了,自古儿不嫌母丑,锁情又怎么会嫌弃自己的家呢?”
他矜淡的眸子若有所思的看着我,笑容极其温柔的落在我身上,我却只觉得腿肚子有些发软,他的温柔让人害怕。
一时间两个人都没有说话,气氛有着一瞬间的僵凝,我敛眉转身从身后的小丫鬟手中拿过一早就准备好的甜汤道:“听说王爷刚刚在喜堂上发生了一些小意外,臣妾听后十分的担忧难耐,便吩咐丫鬟煮了些补血养气的甜汤来,望王爷能尝一尝,以慰臣妾心焦之苦。”
他闻言垂眸,静静的望了望我手中的杯盅,深黯的眼眸隐在青灰的睫影之下,深深沉沉的有些看不清。许久他才抬头,笑意如三月春风,温柔和煦:“如此便有劳王妃费心了。”
语罢便欲拿过那杯盅,另一只手却先他一步挡在了我面前,一个颇为儒雅的声音从我身前传来:“王妃有所不知,王爷每日里必须得服下药后方才能吃东西。王妃既挂念王爷身体,何不先等他喝下药后再食这甜汤,岂不更好?”
我几番错愕于这中年男子的无礼行为,他似也察觉到了自己语气的生硬,收回手抱拳道:“在下是王爷的专用御医——清禾,刚刚情急之下语气多有冒犯,望王妃不要在意。”
原来是御医,怪不得如此小心谨慎?我微僵的表情松了松,正欲接口,却忽觉手腕被一双寒凉刺骨的掌心暖暖包合,榻上的君墨舞将我拉近身旁,眉眼间满是柔柔的暖意,惬然道:“王妃不要和他一般见识,他总是这样死脑筋,这也不让那也不准,这些年我可被他折腾的够惨。”
他突然间的轻松语气竟让我有些瞠瞠然,短暂的愣怔过后我马上便换上一份浅浅的笑靥,端庄的道:“清禾大夫不也是在为王爷的身子着想,既然必须得先吃药,那便由锁情服侍王爷服下这药如何?”
他松手,客气的道:“如此便麻烦王妃了。”
说完他便身姿慵懒的靠上了身后的床榻,秋水满瞳的双眸带着一种极为纯然的安静凝视着我,浅浅一笑似能吸引住万千凡世俗子。我转身从清禾手中拿过药,低头正欲吹一吹,动作却生生僵在了原地。手中赤红的药汁带着一股令人作呕的扑鼻腥味,翻滚而来,那灼灼妖娆的红色,竟不可自抑的让我想到了——人血!
比不上鸡血的鲜亮,更没有猪血的暗红深沉,而是——活生生的人血。念及此,我端药的手不经意的抖了一抖,微微抬眸,眼底便撞上了一双兴味考究的目光。君墨舞依然闲适的靠在床榻之上,苍白至极的俊颜上是亘古不曾变更的清浅笑意,温温柔柔的蔓延开,好似夏日伴晚天边缭绕缠绵的暖色烟岚,这般温暖的笑容却让我胸口沉沉堵上了一口凉气,浊浊的压入心口,寒凉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