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一年长,比两年短,这样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时光里,没有和过去任何一个人联系。
像挣脱束缚飞向高层大气的风筝和无限下坠的线。
像驰向东方的火车与掉在一旁的螺丝钉。
——拉开的是这样的距离,和可以遇见的两种截然不同的结局。
原来的手机在这根本不能用,有充电器也没辙。日本通用的电压为110V,网络电信也完全不一样。当初安格发现这一点后赶紧冲到最近的公用电话亭,盯着红色金黄色绿色三种电话犯糗了,那时还不会 说日语,只好挑喜欢的颜色照着手机号打了出去,结果没成功。后来她才知道原来红色是专打国内长途的,金黄色绿色才是打国际长途的。
可就那么一会儿,手机很不给面子地耗尽电池自动关机。
在完全踏进娱乐圈后,她不得不铆起全部的心力向前冲,因为这里没有单纯与恶毒的区别,只有飞得更高与跌得更惨。赤尾说,无法接受面临的未来的话,那么在天桥下游荡的身影,可能就是你了。
人总是要往前走的,只是频频回首的那个远方,会越来越远。
酒馆。
“你跟我认识的人很像。起初我以为你像一个人,我以前觉得跟他一起很没意思,很淡,就像这白开水一样。”安格拿起手边的纸杯,晃了晃里面清亮滚热的液体,“可你知道,水是世界上最容易找到 的东西,无论在哪里,就算是沙漠,也有找到水的可能。”
佐藤凉介默默地听着。
“他就是这样的存在。”安格深吸一口气,倒一杯清酒,“他唯一给我的,想要给我的,就是他自己,无时无刻都在我身边……其实那时我很傻的,现在想想,他还真是不错的选择,”她闭眼一口闷掉 清酒,并不像中国白酒那么烈,“有钱,脾气好,长得也不赖啊又特喜欢我特替我着想——”
“你喝醉了。”佐藤凉介夺过她的酒。
“哎,我没有!你也喝啊……”安格逼着凉介灌了一大口,自己又撬开一瓶,她望着手中的酒,自嘲地笑了声,小声地嘀咕着,“这么好的人在身边,怎么就喜欢那家伙了?果然,あんかく你活傻了啊 !……哎呀,讲偏题了,”安格仰头喝了几口,继续说,“你很爱讲话,是不是?我说对了吧,哦,还喜欢打哈哈”安格笑起来,脸上的红晕更深了,“以前也有过那样一个人,超搞笑,有时又会超级 严肃的家伙。”
“是红头发的?”
安格摇摇头,“那厮,可没他好玩……哎,好不好玩也都是一样,不在我身边了”安格索性拿起酒瓶灌起来,她推开凉介上前阻挡的手,酒咕噜咕噜地从喉肠穿过,火辣辣的烧起来。
“你喉咙还要用来唱歌啊!”
“对,我还要唱歌!”她重重地把酒瓶砸在桌面上,大口大口地呼气,“幸好我还能唱歌,幸好我的力量是我自己……只有自己而已……”她抹了一把眼泪,“就说到这吧,我不想再谈下去了。”安格 醉醺醺地站起来,眼皮上下打架,说话倒不含糊,“以后我们不需要见面了……说白了吧,我只是想利用你炒作一下,但是现在看来你似乎蒙在鼓里呢。”
“对不起,我失去利用你的兴趣了。”她戴上墨镜,打开包间的门,“如果不是非进这圈子不可的话,我倒希望你能退出……在这里,单纯等于傻子,哦不,装出来的单纯倒是挺多的。”
安格冲出酒馆,跑了一会儿,扶着街边的垃圾筒,“哇”地呕吐起来。
尽管离开了北幽,可那里仍然留着我的梦想与宣言。忘记了北幽,安格还是安格吗?
东京的空气头一次令她犯起恶心,安格拿纸捂着鼻口,抬头是日本城市高楼玻璃反射的天空,低头是红男绿女引领的时尚潮流。
“怎么搞的?才这么大点豆腐块?”次日总监火冒三丈地把报纸摔在桌面上,Ace休息室里一片安静。
安格别过头去。一股浓烈的酒气从赤尾洪宇的嘴里喷出。
“这怎么能怪あんかく嘛……”向日结衣不满地咕哝,拿起报纸浏览了一遍,娱乐头条上是一个白发少年奔跑的背影,“别人上不得头条啊?那其他新星的经纪人不活好了!”
“你说什么?”赤尾洪宇正在气头上,眼睛瞪得浑圆,暴出血丝。
“赤尾先生的要求太——”向日结衣说到一半被桃城雪乃捂住,雪乃冲她使眼色扭过头对赤尾洪宇说:“不是,结衣的意思是希望总监能多体谅あんかく?——”
“放P!她要是这样的意思我就不用活了!”赤尾洪宇酒气冲天,脸涨得通红,操起休息室里的棍子不由分说地打向结衣,“我看你以后敢不敢跟我唱反调!”
“啊——”结衣闭上眼尖叫,雪乃焦急地大喊明日香。安格扑到她们俩身上紧紧地抱住她们。
“你还挡?老子非得给你们点颜色瞧瞧!”棍子重重地打在安格背上,化妆镜里安格面无血色的脸显得更加苍白。
“我错了我错了我真的错了……”结衣看着安格的脸叫得更大声了,混乱的心跳混乱的思绪,脸上的妆都哭花了。安格一个人拼命抗着,但还是有几次打在结衣手上,疼得她整个手臂都抽筋。
“别打了,我求您别打了……”雪乃拉着赤尾洪宇的衣袖,双膝扑通一声跪地,“会出人命的,总监……”
安格始终不求饶,脸色更加苍白。她睁开眼尽全力把雪乃往上拉:“起来……起来!尊严!”
“你小子还不知道什么叫痛?”
后来明日香听到吵声从办公室赶来这件事才平息,安格胳膊背上全是一道道红印子,她根本没有要哭的意思,但眼泪仍然直往外掉。
她只是一直小声地重复着:“你是自己的力量,所以得比任何人都坚强……”
下午去录音室录制时安格半天都没法唱出声,喉咙一直哽咽。雪乃和结衣没办法只好陪她在录音室外的沙发上坐了很长时间,赤尾听说这事在电话里把明日香狠狠地骂了一通,不过万幸的是他“老人家 ”大忙特忙没空跑来。
倒是佐藤凉介三点多打来一个电话,说是已经在唱片公司等着了,要安格快点出来。
下楼前结衣和雪乃特地跑上来抱了抱眉目淡漠的安格,心疼地看她一个人等电梯,看她一个人搭进无人电梯,一个人在门合上的刹那用手背擦了擦下巴。
电梯直线下降,数字一一下减,像是堕入十八层地狱。
安格蹲下来抱住头。
四周光滑的钢面只反射自己的影子。
这种感觉真是优越啊。
只反射你一个人哟。只有你一个人。
[一二八]
生命中有一半的时光是笑着度过的,而现在已很久都没有释怀笑过了。从八面逼来的压力、现实的残酷、利益的谎言、梦想的刽子手,如青蝉的薄翼隔在心脏动脉的入口,让人在精神边缘哑然失笑。
过去挥金如土般耗尽了微笑的力气,成人都戴着一张微笑的面具忙碌着,逃避生存的意义,越忙越空虚。
为什么不是力量扣杀了空虚。
而是——
[一二九]
“今天带你去一个地方。”佐藤凉介掌着方向盘,高速公路消失在前方端点。安格撑着玻璃目光无神地盯向远方,像一樽静止的蜡像。
“别板着一张臭脸啊,发生什么了?”
“你好吵。”
“对不起。”佐藤凉介说。他生硬地又张开嘴,舌头暗自练习某一个发音:
“——安格。”
A-ān安,G-é格,中文发音,有点生疏。
巨大的白羽之翅,抚着安格的脸从面前划过。
天真,昱浪。这里也有人叫我“格格”,听到这样的称谓,总是忍不住以为是你们在身边,但我懂,那些声音和你们失之千里。
你们叫得总是格外的好听。
明,这里没有人叫我“安”,这是我觉得最大的遗憾。在这边待了这么多年,我并没有碰见尹泽昊。有时候想想,你们两个,一齐从我身边消失,干净彻底,就如同从来没有存在过。
忌司,你从来都没有对我有过任何特殊的称呼,只是忽冷忽热地叫着,安格,安格。这里,我每天都可以听见很多人在喊“安格”,有陌生的,有半生不熟的,有关系不错的,他们都在喊着同一个称谓 。所以,我反而,想起你,会要更多一些。
想起你对我说,
把手给我,跟我回家。
崎玉县,日高市,高丽乡。
一路都是山野风光,农田小屋,河流蜿蜒。
傍晚时分,这边的天空格外的晴朗,看不到半片云霞。
中途凉介下车从后箱拿出折叠式自行车,载着安格一直往山路深处骑。山路修得高出河面几米,另一边是稀落的树林。安格伸长两腿,红色的日光温暖地铺在裤子上,鞋子上亮片闪闪的,现在的心情变 得很好。
喜欢这里夕阳的味道。喜欢这里波光粼粼的河流。喜欢这里沃若的树和青黄色的小草。
“记住哦,这里叫巾着田。”佐藤凉介逐渐减速,太阳落入西山,暮色沉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