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始行动了,那些隐藏在主动脉边、潜滋暗长着的病毒,麻痹了大脑控制的最后一根神经,理智的枷锁一根根被啃噬掉。从心脏,顺着血管冲到大脑里胡作非为的病毒像发了狂一般冲撞着,思维短暂的 紊乱过后是难以思虑的痛感。
“得寸进尺。”少年想努力压住内心里沸腾起来的情绪,但失败了,“姓吴的,你太嚣张了!”他恶狠狠地盯着她,眼睛里面竟然泛出红色的光芒。忌司快步朝她走来,手紧紧掐住她单薄的肩膀,狠狠 地来回耸动几下:“你以为,我就不会打女生么?”
“你……”吴优望着忌司的眼睛,不断地眨着眼,目光躲闪,“你以为我会怕你么?”
“嘁,管你怕不怕。”忌司的脸像是动画里黑白的切影,特写打在锐利而愤怒的眼睛上,“杀人犯的儿子,也不怕……落个同样的下场。”
吴优仍然死要面子地回瞪着他,被激怒了的少年眼睛眨也不眨,手上的力度越来越大,这样僵持了几分钟,她终于示弱地掉下了眼泪,“你把我弄疼了啦!”吴优想甩掉他的手,结果肩膀却传来一阵更 深的疼痛,像要掐进骨头里。
忌司一声不吭地盯着她,紧掐着她肩膀的手慢慢小了些力道,浅色的眼瞳比深色的潭水更要难以看透。距离近得可以听见对方呼吸的声音,少年胸脯缓慢而用尽气力地起伏着。
“如果你以后再敢提到‘南宫’二字,”忌司让吴优这个从小养尊处优的娇气女子,意识到什么叫真正的“咬牙切齿”,“我会让你知道,鸡蛋碰石头的下场!”
他凝视吴优几秒,直到她脸上再也看不到些张扬傲气的神色,他松开手,垂到两边,微微抬起下巴,过了很久才迟疑地开口:“呐,刚才,”风沙侵蚀了最初的河床,深睡着的神明再也无法从逐渐坚硬 起来的软泥中苏醒,“对不起。”
安格的目光定格在远去的少年身上,冬日的残阳在天空像一汪猩红的血,红色的光芒一下拉伸一下缩短,从少年的发隙间柔和地延伸过去,原本酒红色的头发显得更加耀眼,反射回来的光芒曲折迂回进 了她眼里。
一点都,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存在么。
“安格,”明可舜推了推安格的胳膊,逆着光看向她,脸上被夕阳染上红色偏重的橘红色,“她刚才说的……吴修雪,你知道么?”她担心地看着安格,悒悒不乐的样子,“如果哥只是因为那个女生才 追你的,你要怎么办?”
我该怎么办?
貌似是一个不该怎么关心的问题,却在安格心里迅速地盘扎了根,向上迅猛地开枝展叶,莠草在旷野里无边无际地疯长,大片大片的绿色蒙蔽了所见的真实。
她一个人默默地收拾着书包,整个教室里空荡荡的只剩下自己,板凳与桌子的磕撞声在九点以后的晚上显得格外空旷,在空气里一阵一阵脆生生地荡开。安格把书包挎上肩,朝窗外看了一眼,墨色浓重 的夜幕隔着玻璃更加深沉,倒是自己的人影被玻璃的反光完整无缺地照出来,脸上的眉目深陷得异常模糊。
安格从一个个桌子间穿梭出去,一个人的教室回声突然变得好大,以前总是习惯了门外有个人静默地等待自己慢吞吞收拾好书包,两个人的步伐不一在走廊里回响却很有安全感。
只不过,像这样的经历,为什么会冠上“别人的影子”这样的名号呢?
学校里只剩下闪着的黄色的灯泡,电流经过线路发出咝咝的声音。她记起自己看过的小说,似乎也有过这样的情节,男主角一开始猛追一个女生,在女主角动了芳心后才发现自己不过是另一个女生的翻 版,两个人“你哗啦哗啦”“我什么什么”之后又走到了一起。
可是,安格在楼梯中间站住脚,昏黄的灯光从背后倾泻下来,面部被凹陷下一片巨大的黑影,我跟昊,又算是什么呢。心里也不是特沉重特难过,只是觉得寂寞在心里充斥得太多,那些曾经围绕在我身 边的人,都到了哪里去了呢?
或许我只是一个人,一个人,从一开始就只是一个人。
三七分的刘海,超过腰际的黑色长发,有点爱哭。
这是我,也是吴修雪。
[六一]
安格低垂着脑袋看着在灯光下并不是清晰的石板纹路,踏出学校的大门,可也在那一刻,突然厌恶起自己两年来从来都没有改变过的造型。
既然到我身边来是出于假惺惺的目的,那么把这些相似点全部毁灭掉就可以了吧。
“安格。”
突然响在耳边的声音把自己吓了一跳,安格抬起眼,表情居然僵硬了起来,笑容在脸上抽搐,安格心想现在的自己肯定丑到了极点。
靠在树边的少年挺起腰,用脚踢起自行车的站架,温和地冲自己笑了笑,像茫茫黑夜里竖起的一道火把:“快上车。”
安格瞥了他一眼,站在原地一个人想了很久,旁边的少年只好摆摆手扶着自行车陪她安静地站着。
“,”她继续向前走,并没有要上车的意思,特意笑得向日葵般灿烂,“吴修雪,是一个怎样的人呐?”
这一次换尹泽昊先停下来,安格反而笑得更灿烂了,他从她的眼里看出闪过的一丝诡秘:“她啊。”
黑夜里慢慢浮现出明亮的嘴脸。
空气里闪过的是曾经出现的人和事:棉花糖,五彩的气球,自制巧克力,少年夏天打篮球的背影和少女在夕阳里被点亮的微笑。
像张开的天罗地网,朝自己没有一点破绽地扑来,没有逃脱的可能性。
“跟你很像。”山坡裸露出土黄色的泥土,草原变成荒野,吹起凄凉游离的风,“特别是长头发,这个年代像你们这样留长头发的女生还真是少呢。”少年弯起眉眼,没有想象中的不自然,在晚风里浅 浅地笑着,背后各色霓虹灯下都市夜景,和天空漂浮着的光怪陆离的云朵,迅速地从女生视线里剪辑下来。目光跳闪开后还是会留下清晰的光景。
“我可以问问,从下午到刚才……你到哪去了么。”
大马路突然飞驰过一辆摩托,拖长了尾音,还未反应过来就已拉开颇长的距离,消失在前面车水马龙的人流里,影子看起来有些眼熟。
“睡虎山。”他说,面容平静如夜晚里静谧的湖水,在路边店面的招牌灯下,扑上一层幽幽的蓝光。
“?”
“墓地啊。”
流云涉。弄堂里回响着哗哗的搓麻将声,略有些潮湿的过道摆起了夜市,日光灯的光混合着小屋里透出来的昏黄灯光,整个阳光不充足的小巷反而比白天更明亮。一家副食店前,一个穿着黑色皮服的少 年正拿着公用电话一遍又一遍地拨号。
听话筒的那只耳朵已经逐渐开始发热,每隔一段时间他都会把电话断掉再重新按重拨键,老板娘无奈地看着他,已经站在这打十多分钟了,平时都是熟人所以也不好说些什么……只是,用电话也太久了 点,更何况是……
“您好,您拨的号码暂时无人接听,请稍候再拨……”
一次都没有打通。
可恶。少年额下的眉头越拧越深,最后电话那头终于变成“您好,您所拨的号码已关机……”他心烦意乱地挂上电话,勉强冲老板娘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转身离开店子。
已经三天了,三天都是这样,要么一开始就关机,要么再自己狂打一通后关机。
一种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致使身上每一个毛孔都忍不住打了一个寒战,他烦闷地眺望天空,深邃的夜空被灯火烧得半山红。
生活,生存并活下去,难道非得这么现实而残酷么。
“她身上的味道跟你很像,喜欢粉红色和奶白色,爱哭却不是娇气的那种,但总会耍些小性子希望多点人注意到她。”尹泽昊缓慢地推着自行车,低着头看着自行车轮驶过地面,街头的音响店放着抒情 的音乐,歌手咬字不清略带沙哑的嗓音和轻柔的音乐一起充盈在每个角落,像一片柔软的花瓣包裹住整颗心,“但是,是我……”他抽出一只手,像是沉进了自己的回忆里一样,轻轻地往前一推——“ 是我亲手把她推向死亡的。”
“啊,怎么会……“安格错愕了一会,虽然早就意料到不会是什么好的事。
“那天,我和吴优在分公司里学相关的财金,她先跟我打了个电话说她要到公司来看我,我说知道了。后来没过多久她又打来一个,我想也没想就把电话给挂了,我以为她是打电话来催我下来的,以前 经常这样,到了后就打电话催……”安格注意到尹泽昊空着的那只手紧紧地握了起来,苍白的骨节发出咯吱的响声,语速越来越快,最后一个长长的尾音明显地慢了下来。
“那个,她不会被车撞了吧……”安格话一出口就懊恼地拍了拍脑袋瓜子,这样的话会遭人白眼的……
尹泽昊依旧凝视着前方:“后来我下楼发现到处都没有她的人,我打她的电话,关机,才发觉事情开始有些不对劲了。”
不会真的被我说中了吧……
“我真的像疯了一般到处去找她,她总是去的冰淇淋店和甜圈店,都说她来过后买了一大堆东西后就走了……结果我在大街上漫无目的地找她时,先回家的吴优打来电话说,修雪来的时候走捷径遇到几 个喝醉酒的混混,逼到无人的死角后被……”最后的话他实在说不出口,握紧的拳头朝自己的头上狠狠砸去,“那个电话是她在最后关头打的……第一个想到的是我,却……”
安格望着他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第二天我去看她,她见到我像发了狂一般……我从来没有见过她那么惊恐的表情,尖叫了一声后转身就从医院的五楼跳了下去。”
说到这里的时候正好到了流云涉的巷口,“对不起,我不知道——”
“这种小说里用烂了的客套话可以不用说了。”但是尹泽昊纳闷的是,为什么在她面前,那些难以启齿的过往如此轻而易举地说了出来?
安格注意到他的拳头松开了,掌心那一块却因为长久握紧而变得黄白,指甲用力地陷进去留下的痕迹还模糊的可以看见,“所以你那次在巷子里看到哭得一塌糊涂的我,焦急地问一些奇怪的问题,也是 因为这咯?而你以前说的曼珠沙华,应该是指它‘开在黄泉路上为灵魂指引方向’这个意思吧?”她叹了口气,“不过……你真的把我当她了么,我要的是实话。”
尹泽昊斜斜地看了她一眼,眼睛落到她长长的头发,像瀑布一样散开,“抱歉。”少年只是把头别向另一边,她只能看到他半个侧脸,在流云涉瓦斯灯下微微发光。
安格撇撇嘴,叹息之余看到一家店面前面旋转着的彩色光柱,犹豫片刻,也没管他手上正推着自行车,拉过尹泽昊就往那边跑去,尹泽昊只好松开自行车被她拽进一家理发店。
理发店的玻璃门被用力拉开,女生的长头发摆了摆,背后传来金属重物撞地的声音。
理发店里很冷清,老板正拿着扫帚把零碎在一地的头发扫成一堆,突然闯进来一个长发少女,头发快要长到膝盖,后面拉着一个瘦高而清俊的少年,镜子里反射着少女背对着的影子,老板还未完全反应 过来她就直接拿过放在镜前的剪刀,眼看着朝自己的脖子刺去。
少年赶紧上前阻止,瞪大了深蓝色的眼瞳,脸上写满了惊慌,可是已经迟了——
可她只是从背后捋过自己的长发,在及肩的下方快到胳膊肘处用剪刀利落地一剪,剪刀闪过的一道白光掠过少年的眼,发出清脆的一声“咔嚓”,头发纷纷地飘落下去,如同慢放镜头一样在空中散开, 在地上散成一片。
安格深呼吸了几下,从他深蓝色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的影像,她自嘲地笑了笑,“放心,我不会为一点小事就做些浪费生命的举动,”她放下手里的剪刀,“没理由,没必要。”尹泽昊望着散落一地的 头发,愕然地站在原地。
“以后我不会再是长头发了,所有相似的一点一滴以后都会慢慢消失不见,”安格看着他手足无措的样子,有些得意,也有些内疚,“如果这样的我对你来说已经失去了利用价值的话,那么请你——” 安格闭上嘴巴,指着尹泽昊,指尖在空中画了一个水平的圈。
滚。
——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