忌司咳嗽了几声,外面一片湿凉。他背过身抬起脚踏上第一级楼梯,垂头丧气又重新站在门洞前。
手机震动起来。
段昱浪发短信催促,你们俩庆祝好了没,我跟夏天真在外面喝西北风喝得真是太暖和了啊。
忌司垂着头半闭着眼,怀里抱着一个巨大的毛绒兔子。兔子罩在透明的包装纸里,全身雪白,肚子和耳心是淡淡的粉红色,闭着眼睛一副安睡的模样。
“这兔子是天生的大暖炉,因为我抱过所以它记得我的体温,你抱着它的时候肯定会很暖和很暖和,就像抱着……啧,这样会越说越不正常……”他赶紧用手在自己脸前扇了扇,好像那样就可以把刚才 的话从空气的记忆中抹去一般。
“我今天在路上捡到一个超级大的兔子,我跟它说把手给我跟我回家,它就跟我回来了,怎么,神奇吧?”
“你现在最想看到什么?肯定是最可爱的娃娃咯。看我手上什么也没有哦,‘砰’!哇哦,出现了吧!嘿嘿……笨蛋,这样子完全就像是杂牌魔术师骗钱一样,而且她要是说不想看到兔子怎么办……”
刺眼的光从眼前划过时,忌司感觉像有茸茸的东西从眼睑擦过,他用手遮着光冲光源望去,一辆漂亮的红色保时捷,溅着灰黄的泥水在前方停下。忌司眨了眨被刺得发胀的眼睛,把兔子往怀里抱紧了些 。
尹泽昊从车上走下来,怀里捧了一大束娇艳欲滴的白玫瑰,很有绅士风度地为安格拉开车门。安格笑眯眯地走下来,关上车门,正好与忌司目光相撞。
“我不是叫你不要出去了吗!”忌司想不到自己第一句蹦出来的话会是这样,先前想好的情节也开始乱了套,他本想改变态度换个语气说话,却看见她身上披着尹泽昊的外套,“如果你不讲信用的话, 之前我说过的话也可以变为空头支票。”
“那个兔子,”安格一直紧紧盯着那只可爱的兔子,一副被震住的表情,“不会是给……”
“不是,是天真,她送的。”忌司正对着她,挺起腰昂起头,一米八五的个子,眉宇间透出桀骜不驯和淡淡的冷漠,“超可爱吧。”
“嗯。”安格深吸着气挪开视线。
忌司隔着塑料拉拉兔子的耳朵,尹泽昊帮安格戴上衣服后帽的动作在眼里反射。
“你们两个也挺配的啊,特别是个子……反正她是娇小的身材,正好引起你这种电线杆大叔的保护欲!”
“是——”
安格拧拧眉头,又很快松开,她侧身要去拿尹泽昊手中的花,可他一脸严肃,把花闪了闪:“你在吃夏天真的醋?”
安格把这句话足足消化了半分钟,“呐……才不是呢,完全不可能!我从来都没想过要和忌司以情侣的身份在一起过,如果说两个人在一起的几率是百分之五十的有限可能事件的话,那么我和忌司,就 是不可能事件咯。他,也只是我最重要的家人而已。”
尹泽昊浅浅地露出笑容,看了看他们俩,默默地数了几声数。他左手拿着玫瑰,俯下身用大捧的玫瑰挡住他和安格面对忌司的侧脸,右手从安格的肩上搭过,看上去是把她揽在自己的怀里。保时捷的车 灯依然敬业地亮着,光芒照耀着蒙蒙下的小雨,透过他们两个的身影,直逼忌司的瞳仁。
他狡黠地笑了笑,很小声地说:“你用的洗发水味道好好闻。”
安格“哦”了一声,目光躲闪开来。
尹泽昊腰弯得更低了些,“你脸红了哦。”他似乎要亲吻一下她的额头。
她想躲开,可是他的手臂却比自己想象得有力得多——
“喂,那个兔子,是我买给你的!”忌司按捺不住嚷嚷起来,脸上的表情像碎冰一下碎掉了。
尹泽昊慢慢地把手臂从她肩上收回来,纯黑的头发被背后明亮的车灯点亮,泛出金黄色的光泽,蓝眼在黑暗里深不可测,闪着丁点怯人的寒意,少有的面无表情。安格颇感意外地看向忌司,嘟噜道:“ 你不是说是天真送的吗?”
“不是天真送的吗……”安格盯着那只兔子,低下眼。湿漉漉地面倒映车灯,雨打湿表面的一层头发,偶尔从树上滴下的大颗的雨滴顺着温暖的脖子流下,她不禁打了个哆嗦。
雨就像全自动的喷头。
从2003年初,到2004年末。安格回想起两年前的除夕,积在路面上被车轮哗哗溅起的水坑,绚烂又寂寥的烟火,还有少年在雨中伸来的温暖手掌。
尹泽昊用胳膊碰碰安格,看到她朝自己侧过来的脸不由得再次露出微笑,他把手中一大捧白玫瑰递到她手心里,顺势擦了擦她脸颊上凝结的水珠。
“谢谢。”她回敬他一个灿烂的笑容,朝他轻轻地弯了弯腰,“这还是第一次有人送我花呢……很漂亮,我很喜欢,真的!”
“以后别跟我说谢谢,除非你想要和我保持距离。”尹泽昊拍了拍她的头,接过她手中的外套,“快进去吧,我也要回去了,注意别着凉,到家最好喝点热水。”
“嗯,拜拜!”
忌司不屑地把脸别开,盯着路径深处,雨夜里的微亮可以看见树和建筑的模样。车在雨水间缓缓开动,发出细小的哗哗声,车灯的强光从忌司脸上扫过,副驾驶上的少年一直注视着他。
安格冲进单元门,从忌司身上强硬地撞过去,踏上紧贴墙壁的狭窄楼梯,头也不回地拉开门走了进去。
流云涉唯一亮着的窗户,在黑冷的夜空倾泻出一股暖暖的光芒。
车灯渐行渐远,巷子又变为一片黑暗,雨连线式地沿着屋檐往下落,丁冬噼啪在地面流淌成无数纤细的支流。忌司走进雨里,昂起头,让雨打在自己的脸上,他静静地站了一会儿,转身走进单元楼,顺 手把兔子丢进一个用水泥砌起的箱子里。
兔子撞在湿淋淋的东西上,只是发出一声非常轻微的呻吟,玻璃纸上的雨珠里是缩小拉伸的天空。
安格站在大厅里睁大了眼睛,空气里弥漫着香甜的味道,淡淡的一点也不腻。桌子上摆了一圈还未点燃的带有圆形底座的小蜡烛,呈波浪的线状摆在桌边,蛋糕旁边的庆生蜡烛,是一、六、八三个数字 ,今天是他成年。她想起自己从他身边撞过时他的神情,蓬松的头发因为雨水润湿而软软的塌下来,额头挂着水珠,目光低垂——
准备了很久,等了很久,结果。
外面的大门被关上,安格的手微微抖了一下。头顶的钟当当当敲了十二下。
自己跟他准备了什么呢,自己到底有没有想过要给他准备点什么呢。
她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心里的浮云拥挤着心壁,满满的堵塞了所有的思绪。不知道是放在客厅的电暖炉效果很好,还是怎么的,那一股温暖的感觉从指尖一直向上蔓延,驱赶寒冷,周边生出毛茸茸的小 翅膀。
灯光下多出一个浅浅的人影,淡得几乎看不见轮廓。她缓慢地眨了眨眼睛,挪了挪嘴唇,硬着头皮刚要说话,旁边的少年却先冷淡地开口:“热水器里有热水,快去洗澡……别感冒了。”
“我们一起过生日吧。”
“没兴趣。”
安格摇摇头,“对不起啊。”
少年仍旧摆着一副臭臭的面容。
“喂,我都说‘对不起’了,你干吗还要摆出一副不屑一顾的表情啊?”
“已经5号了。”
安格抬起头瞟过去,在心里小小地啊了一声,刚才完全没把钟声放在耳里。她搓搓手跳上沙发,摇摇晃晃地站在顶端紧扒着墙壁,小心翼翼地把钟背面的旋钮转了一下。分针飞快地向后倒去,时针随之 退后,或许时光真的能一点一滴地回到过去,倒转。
“嘿嘿,好咯。”她冲着停留在十一点整的钟傻笑,竟然忘记自己站在沙发顶端,习惯性地向后退一步,脚一歪,“哇啊——”尖叫中她紧紧的闭上眼睛,不由自主地抱住头,绷紧了自己的每一寸皮肤 。
爸爸啊,救我!
有人把她从半空中拦住,然后提起,安格在软软的沙发上坐稳后睁开眼睛,异常惊讶地盯着他,下巴都快掉到地上了。忌司淡淡地“嘁”了一声,“我只是怕你体积太大摔到桌子上,把我的蛋糕压得稀 烂。”
“呐……不是的,”安格眼睛睁得大大的,“为什么每次我在心里喊爸爸救我……都是你啊……”
“我去睡觉了。”
“等等啊,现在才十一点。”安格指指头上的钟,转身跑出了门。
外面的风吹得很大,她打了个喷嚏,顺着台阶往下走,却没看见兔子。
喂,不是丢垃圾箱了吧。
呃。
门被推开了,安格哆嗦地走了进来,“冰天雪地这词造得可真贴切啊……”
忌司回过头去,安格冻得通红的手,还有怀里打开包装的干净兔子,皱起的眉头又松开了。
“你居然把它丢垃圾堆里,存心是要臭死我啊,本小姐第一次钻垃圾堆……”
忌司瞥了她一眼,似笑非笑:“笨蛋。”
“好啦,”安格压根就没把他那句话放在心上,把兔子放在沙发上,“那就开始过生日吧,”她得意地瞟了一眼钟,“我们还剩下将近一个小时的时间可以庆祝哦”她挨个打开房间里所有的灯,屋里骤 然明亮了一截,阴影在那一瞬缩短了胳膊。
“呐,忌司,如果哪一天我要跳楼的话,我一定不会站得很高。”
“你这家伙是不是发烧了。”
“只需要让你足以看见我的高度……”
“?”
安格只是莞尔一笑,露出浅浅的笑靥,明眸皓齿的,然后俏皮地眨了眨眼睛,伸出的手掌在墙壁上打下浅色的影子,像从内部缓缓蔓延出来的暗花。
密封的玻璃挡不住温暖的光芒,暖暖的气息从窗户的缝隙中点点地泻出来。
湿淋淋的流云涉。橙亮的窗子。包裹在沉暗潮湿的夜色里。
像一枚巨大的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