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子和公主在一起的故事,在新的年代应该更新了吧,”尹泽昊沉默许久终于开口,脸上仍旧是温柔的笑容,“为什么王子从来只会说甜言蜜语,而总让骑士去保护公主?王子拥有天下,最重要的人 不一定要是公主,可是骑士呢,他可以一无所有,他可以把公主视为生命的重心——相比起来,骑士或许更能给公主幸福。”话语好像和面目的表情非常的不搭,要不是他站在自己的面前,她无法想象 他的神情。尹泽昊朝前小小地迈了一步,“一见钟情或许很假,但是,我喜欢你。”
真是开门见山的家伙。
安格咬住下嘴唇,看着他们两个,就像在看两个从未见过的发光体,在自己的面前,灼灼地发光,空气炽热地燃烧膨胀,彼此尖锐的棱角刺破以往的缄默,然后越发不可置信地朝自己走来。
一切都是演戏。一切都只是为了演戏……吧。
可即使是这样,她无论如何也抬不起自己的那只右手。
“你怎么知道你更能给她幸福,所有的童话里,只有‘从此,王子和公主幸福美满地生活在一起’,为什么从来不提骑士呢,肯定是不幸福才这么说吧。”
“你就那么确定,你是她‘生命里’的王子吗?”尹泽昊温柔地笑着,眼睛微微地眯起来,语气轻和。
忌司缄默了一下,台下发出尖细的口哨声,“你也不知道,不是么?”
“我会努力的。”
“努力也是没用的!”忌司终于把冷静的面容打破,大声说道,声音被嘴角的麦克风放大在音响,发出一丝“嗡——”的声音,观众们饶有兴趣地看着这个似乎有点混乱的场面,却不知不觉地屏住了呼 吸,“因为不管她身边以后待的是谁,”声音变得轻小起来,“我都是她的王子。”忌司的面容,在那个时候,一下子成了忧伤的面具,预先涌出来的失落像爬山虎一样布了满脸。
孩子气的话,却让她回想起,每一次每一次,他撑着倔强的面孔,嘴上虽然没有直接说出来,却好像也暗示了类似于“我怎么是你这个白痴的王子”这样的句子。特效师在后台用特大号的风扇对着安格 瘦小的背影呼呼地吹着,头发呼地向前滑过她的嘴角,在脸颊两边拂动。
世界在那一刻变得安静,所有的声音都隐退下去,两个人的面孔在眼前重叠交错,只剩下中间的暗影和一圈圈轮廓。尹泽昊不知道什么时候掌心里多了块五颜六色的东西,在光柱下泛着甜甜的光泽,空 气里全是甜蜜的香气。
尹泽昊看了它许久,放到安格的眼前。
站在幕布后面的吴优看到那根棒棒糖怔住了,那家伙什么意思?吴修雪生前是号称天下无双的“糖不离”,不管吴优做了多过分的事,不管尹泽昊几天不来看她,只要用糖道歉姐姐就不多计较……那他 现在?
“拿着。”音响回荡着尹泽昊的余音,一点点地逐渐退去,在空气里击起浅浅的纹路。
安格久久地望着,变得更加不知所措。
直到一个小孩冒冒失失地推门进来,欣喜地大叫一声,外面下雪了!
[二四]
灯光适时地暗下来。
“一个是有着棒棒糖身世的骑士,一个是优秀的王子,接下来公主会选择谁呢,请在十分钟后继续观赏第三幕。”
吴优气急败坏地站在后台,“喂,你们在搞什么啊!都被你搞砸了!完了完了……”她挠着头,在原地直打转转,头发乱成一团。吴优正准备继续数落下去,安格一脸阴霾地坐在了旁边的凳子上,两个 少年各自怀着心思,大家都不说话。
“那个……”吴优改了口,没有继续责骂下去,“接下来,必须要有一个人退出,要不然话剧就废了。”她走向两个瘦高的少年,拍了拍他们的肩膀,“时间不多,这种事,不要让一个女生在那为难。 ”她回头看了看披头散发的安格,她趴在自己的腿上,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头顶暗沉的灯光在她头发上打下光泽,寂寞地从发隙间穿过,投下丝丝缕缕的光影。
“忌司,虽然我很抱歉,”明可舜说这话的时候眼睛望向了尹泽昊,然后低下头来,“可是在今天的这件事上……你,可不可以退出。”她这次抓紧了衣角,咬着下唇,脸上泛起红晕。
尹泽昊撩起耷拉下来的眼帘,有点惊讶。
压在安格额头下的那只手动了动,“最开始,不是你们强烈要求他来演的吗?”
“呐,”明可舜有过小小的慌乱,“刚才我在下面小小地征求了几个观众的意见,他们都觉得骑士来会新颖些……”
“可舜,”尹泽昊出现在他们身后,“他当王子吗?”
“嗯,是啊。”明可舜回答,没看到他那张不爽的表情。
“我想参加,可以么?”
忌司瞟了他一眼。
“可是你要当什么呢,为什么不早点说?我还以为你不是很想参加……”
“我就穿那件衣服,”尹泽昊指了指墙上挂着的一件骑士服,“我不需要什么特定的角色,只要能站在选队里就够了。”
“那样啊,好吧……”
明可舜想起之前的事,一切或许尹泽昊早就在那时想好了,可是现在……她央求地拉了拉忌司的胳膊。
“那个……你是明可舜吧?”一个扎着马尾辫的皮肤黝黑的女生朝自己走来,是Flight中的一员。
“你是夏天真么?安格跟我提过你。”
“嗯,我想拜托你件事。”
“哎?如果我可以的话。”
“你一定可以的。”女生说着顿了顿,目光冷淡,“如果有更好的人选的话,尽量不要用忌司。”
“啊?”
“还有,”对方一直是只说不听的状态,“安格最好的朋友是我。”
忌司并没有多大的反应,“是吗,”他说,“后面的事,不需要你来管吧。”
“这可不是你一个人的事!它关系到……”明可舜话说到一半就哽住了,忌司没有正视她一眼,径直朝安格走过去。他弯下腰,忍不住摸了摸她的头,入鼻的是她头发上洗发水的香味。安格坐起来,嘟 着嘴巴皱着眉头一副可怜虫的样子。
忌司眼睛睁大了一点,打量眼前的女生,鼻子里全是熟悉的味道,他嘴唇挪了挪:“喂,你脸上怎么长了个包啊。”
“啊,前天吃火锅辣椒吃多了。”她捂着脸上那个包大叫道,“受不了了,冬天还会上火!”
忌司轻轻地发出一声鼻息,少有地笑了,在灯光的照映下,有点苍白。
他突然把她的头往自己肩膀一按,脸上的表情刹那消失,横七竖八的道具倒在角落。安格额头靠着他利落的肩线,整张脸几乎要全贴上他胸前的衣服。他很用力,就像知道她会想挣开一样。少年身上有 一股很清香的味道,和每次下雨的时候闻到的味道是一样的。
“喂,”尹泽昊看着忌司的动作,望了身边的吴优一眼,“少儿不宜。”
忌司松开手,整理上衣,瞄了一眼镜中的自己,侧过脸神情冷漠地斜眼注视尹泽昊几秒,大步走到另一边。他拍拍明可舜的脑袋,“别操心,一切都OK的。”
他转回半个身子,身后是偌大而黑暗的舞台,“准备好了,上场。”他勾起一边的嘴角,撞上安格忧心忡忡而迷茫的眼神。
放心,我是不会让你为难的。
“哦,对了,”忌司迈上舞台的前一秒回过头来对尹泽昊说,“她是我最重要的家人,我再强调一次。”
在走出后台的那一步,安格停在光明与黑暗的界限拍了拍自己的胸脯,深吸一口气,昂起头走了出去。就在她白色的公主裙整个暴露在舞台的时候,灯光全部熄灭,只留下淡蓝色的微光,在自己和另外 两个少年头上专门打亮一束明亮的光柱。
台下响起掌声。一张张陌生的面孔,一双双映着光芒的眼睛,有人窃窃私语交头接耳,然后谁谁说了什么,于是他们就很认真地把头侧回来盯着台上。
“Your highness,”忌司的语气温和起来,“请你做出选择吧。”
安格站在那里,脑袋转得飞速。一点点地想清楚了,一点一点地抬起右手,一寸一寸地离他近了。安格一直低着脑袋,所以没看见忌司忧伤地闭上了眼睛,他脸背到灰堵堵的墙那一边,咬住下唇。
忌司牵过安格的手,却出现了前几次那样的情形——又是因为手心积的汗太多。他重新把手伸过去,这一次径直拉住了她的手腕。安格眼角瞅见忌司那只钩起尾指的手重重地从半空中垂了下去,无力地 摆了摆,最终只剩下手臂与空气摩擦发出的、细小得无法听见的呼呼声。
尹泽昊听见身边的那个人深深地、重重地吸了一口气。
安格的手被忌司一点点地朝尹泽昊的方向带过去。
她低下头,只能看见自己鼓鼓的大蓬蓬裙,怎么也无法瞧见自己的脚尖。头发垂到两边,在脸上搭下厚厚的阴影。尾指有些笨拙地碰到尹泽昊的尾指,在尹泽昊把手钩住她的时候,手腕上湿热的温暖突 然消失——那只手很快地收了回去,只在过于明亮的灯光下闪过短暂的影子。
忌司沉在黑暗里,用力太大咬破了嘴唇,在唇上渗出细小的血珠,他舔舔嘴,一股铁锈的腥味。
安格望了自己煞白的裙子很久,记起什么,抬起头,朝尹泽昊灿烂地一笑。余光中身边空荡荡蓝幽幽的一片,心里有个东西蓦地就沉到水里面,咕噜咕噜地在深深的水底不断涌出气泡。
黑影与吴优擦身而过。她耳里传来一声轻微的骂声,心头一紧回头望了眼,忌司正七手八脚地把身上的戏服扯下来,她跑过去帮他把外套脱下,手朝更衣室指了指:“你的衣服在那里面。”
忌司重重地甩开戏服,踢开挡在面前的板凳,几乎是仓皇地冲进更衣室。门随着空气的流动飞速地关上,一齐关闭里面的背影。
里面传来乒乒乓乓的响动。明可舜轻步走到门边,和吴优交换眼神,敲了敲门,走进去。
“笨蛋!你真是头脑发热到家了!”忌司坐在转椅上,两腿打开,手顶着额头,红色的发丝慢慢停止飘动,银制的耳钉在灯光的反射下熠熠闪着白光。他黑色的毛背心里套着白衬衣,像个寂寞的行者。
“呐,还好吧。”她试探着问道,又朝他走近了一点。
他把手指插进头发里,冰凉的指腹触碰到温暖的头皮,用手把自己的头狠狠地捶了下,手骨与头骨撞出的响声可以想见那只手用了多大的力度。忌司低头沉思许久,才察觉到面前站了个人,随即换成一 副轻松的模样:“Yes,my lord。”忌司冷漠里带着讽刺的意味,直视前方,大步流星地从她身边走过去。
话剧已经演到公主与扮成乞丐的骑士见面的一幕了。忧伤而略带着惊喜的音乐回荡在整个大礼堂里,一层又一层的像涨起的潮水激荡开来。有人在中场目中无人地穿越宽长的走道里,咚咚地踩着地毯, 在众人抱怨的目光里头也不回地朝大门口跨去。
安格钩着尾指,半睁半闭着双眼,像以前一样在王公贵族中走过。她敏感地转过头,目光直直地朝向大门口。那里插进外面刺眼的天光,然后慢慢地合上了。在黑暗重新闭上它的眼前,她看到一张侧脸 ,泛着雪白的天光,漫不经心地瞥过来。明亮的唇钉,像转眼消逝的流星,在茫茫黑暗里璀璨地旋转着尖锐的锋芒,消失不见。
离大门那么远的距离,好像永远都走不完。
她却亲耳听到门合上时那重重的一声——“咚”。
[二五]
反反复复,颠沛流离,红舞鞋在暴晒下黯淡褪漆,默默地舞蹈,独自幽怨地笑,最后流出鲜红的血。
整片大地是一片骇人的血红,边缘仍在向外扩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