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番外篇
时值腊月,玉色冰雪掩映下的各色花木尽是一派枯枝,别说是赏花了,就是赏个青叶也难,唯有淡粉的梅花在雪中孤傲绽放。鸡鸣刚过,紫堇匆忙推开碧桃的寝门,泪眼婆娑的伏在她的床沿。碧桃睡得很浅,感到异动就立刻翻身起来,看到眼前的紫堇心中一骇。
紫堇是翡翠坊的清妓,面容清秀淡雅,像一朵淡淡几笔白描的白牡丹,只是现在,碧桃看到她光洁如玉的脖颈上泛着道道清晰可见肿起的红印,像是刚受到鞭刑一般。紫堇大张着嘴猛地摇头,一举一动间都痛苦万分,只能从嗓子里发出有一阵没一阵喑哑的嘶声,娟秀的面上扑簌簌落下两行泪,滴在素色的单子上,侵染成一朵一朵墨灰的雏菊。
“紫堇,你的声音…”碧桃杏眼微瞠。
碧桃慌张闯入月娘的屋内,搅扰了她清净的小憩。屋内的竹帘并未卷起,风从窗缝中钻入,竹帘跟着一起一伏。听完紫堇的事,月娘抚着额角微微蹙眉,目光衔着杯中银光闪闪的酒,不温不火道:
“紫堇?她搞什么名堂,富三爷家的大公子马上要替她赎身,现在又说不了话,是不是存心不让我做这桩买卖…她现在人呢?”
“安置在我的下房。可是月娘…”
“先给她找个郎中瞧一瞧,我再想想。等一等…”
楼下突然响起人声,喧喧闹闹传到了二楼,月娘推开窗格向下张望,碧桃也随着望去。一辆马车停在翡翠坊的牌坊下,里边下来一行轻裘肥马的薄幸浪子。
“说曹操,曹操到。领头那个就是富家的大公子,富三爷在户部做了个七品小京官。”月娘不做声,冲那一片裘马甚都斜睨了一眼,沉思了片刻问道,“紫堇失声这事还有谁知道?”
“清晨才发现的,还没敢声张。”
“哼,撒泼都撒到门前了…”她从鼻子里轻哼一声,扬起下巴颌溜了一眼若有所思道。
楼底下,带头的男人神情飞扬跋扈,指着跪在地上拽进他衣袖的清秀女子,毫不留情地嘲讽道:“真是笑话!本少爷百金买骏马,千金买美人,怎么可能替一个哑巴赎身?要是把你当小妾纳进我家,你让别人怎么看我们富家?嗯?”
尖酸刻薄的讥笑让女子全身颤抖不停,拽着袖子得手一点点松开,无力地滑落,软软地摔在地上。紫堇垂首跪着,不能言语只能无助地任泪水肆意流淌,啪嗒啪嗒滴在攥紧的裙摆上,融化在银白的雪地里,双眼红肿到视线模糊,睫毛上盖着的亮霜已不再融化。男人忽然抬脚踹在紫堇的腰间,一把将她推搡开,紫堇一个不稳,手臂支撑着侧倒在地,胳膊肘顿时传来热辣辣的灼烧感。
“紫堇!”碧桃失声叫道。
“哈哈哈!”男子和他的同僚肆无忌惮地开口狂笑,趾高气昂,面目可憎至极。紫堇转身,死命咬住嘴唇,不一会嘴角渗出丝丝鲜血,挣扎中,尖尖的长指甲划过她的玉腮,血也往下直淌,滴落在洁白的雪层上。
月娘在楼上的窗格内一眼扫去,心中已然猜到大概,怕是紫堇这嗓子,也是拜那位穿绸子裤的纨绔公子所赐。
“去叫人,都闹到我翡翠坊门口了,像什么话。”月娘从窗缝斜睨着。
这边,白秀在自己的楼阁里也听到了叫嚣声,停住手中拨弄的月琴,推窗探了探,回首对左程说:是紫堇和碧桃两位姑娘在外面。你去看看吧,我一个人不打紧的。”
正当人群一溜儿地议论之时,只见月娘一身及地雪白披风,上面绣着大朵大朵的耀眼红牡丹,胸口系了红绳带住披肩,夹缝儿里可以隐隐看到一掐杨柳细腰,双手互交在白毛绒通袖里,气定神闲施施而来,有意无意地定身挡在紫堇面前,笑吟吟地开口道:“哎呦,这不是富公子么,您这是在做什么?何必和一个歌妓在这较真儿?岂不伤了您的颜面?”
富公子见状,叉着腰指着月娘:“你来的正好,我正要找你!这个人,本大爷我不赎了!”
“你又哪里得罪富公子了?嗯?”月娘转身对跪在地上的紫堇说。紫堇含着泪,紧紧地咬住嘴唇。
“我赎的人怎么变哑巴了?”
“我还没说紫堇是什么毛病,您怎么就知道了?公子若是不肯出钱替紫堇赎身,那她现在便还是我的人,您这般出手伤我翡翠坊的人,难道是和我月娘有什么过节,想借人撒气不成?
吃了闭门羹,这些公子哥的气焰顿时消去大半,最终识相地悻悻离去。碧桃说要找大夫,紫堇拉住她的手腕一个劲儿阻止,比划了半日,才知紫堇身上的仅有的积蓄都给了曾经承诺赎她的负心郎。碧桃不忍再听下去,扭过头闭起眼睛。后来找来了郎中诊治,郎中说是嗓子被药粉灼伤的,怕是好不了了。
折腾了整整大半日,紫堇总算睡下了,碧桃这才起身离去到月娘那里复命。窗子推开半截,她正半眯着眼朝着窗外斜倚在交椅上。
“睡下了?”月娘没有回头,冷淡地劈头就问。
“是。大夫说,她的声音恐怕…月娘,我求你,不要赶她走!”
“坊里这样的事还少吗?”月娘语气起伏,紧逼道:“倾其所有也就罢了,还像个傻子一样等着一个根本不可能的承诺…这烟花柳巷里,不管是谁,一旦动了情,就注定会输的一败涂地。”之后便是无声息的沉默,许久在轻声道:“她还是翡翠坊的歌妓,让她照顾好自己。”说完拂了拂手示意碧桃出去。
是夜,紫堇投了井,翌日清晨才被杂役发现,尸体泡在寒冷的冰水里,面容已经浮肿,惨不忍睹。
紧接着街头巷尾就传闻富三爷家的大公子一夜之间被毁了容,失了声,整个人跟患了失心疯一般。市井间摆的龙门阵都说冤有仇债有主,众人揣测是投井的紫堇化成冤鬼找上门索命的,没有人知道是谁干的。
这烟花柳巷里,不管是谁,一旦动了情,就注定会输的一败涂地。
鹅毛的大雪从天而落,纷纷扬扬整整下了一夜,像是要掩盖一切肮脏不堪的事物。那一夜的雪足足下了五寸,直到天明还未止住,琼装饰界,玉琢乾坤,一派尘埃落定后的寂静。
碧桃依靠在楼台上,趁着无人的月色烧着纸钱,水灵俏丽的面容蒙上了一层的亮红跳跃的火光,没落地望着燃尽的残灰回旋飞舞,一蓬蓬落在她的鞋沿边,兀自失神甚至没有注意到月娘已然出现在她身后。
“你是做了亏心事,才在这烧纸钱吧?”
碧桃微微扬起下巴,眺望漆黑的夜色,沉默不语。月娘继续开口:“善用箭矢却不让他一箭毙命,让他体会一下和紫堇一样的痛苦…我说的对吗?”
“是那个混蛋罪有应得。”
“啧,谁能想到你这张漂亮的脸蛋下藏着蛇蝎心肠,”月娘握着帕子的手指捏紧她的下巴尖儿:“听着,和墨枭有瓜葛的事我不想管,我也管不着,可你别在我这里撒泼,懂了吗?”随后甩开她。
碧桃沉默了着把头转向楼台外,良久才轻声道:
“你我都只不过是替人效命的棋子,命…早就由不得自己了。”
“我跟你,不一样。”月娘只是简单冷漠地甩下几个字便转身离去。
碧桃别过头淡淡地瞟了一眼月娘转身离去的背影,压制着心绪阖上眼帘。
迁都前的青城在风月场里有一绝色,便是教坊司的官妓——莲月,她色艺双绝,但性情清冷孤傲,风轻云淡地冷眼旁观一场场的风花雪月。即便如此,她的心却被一个人写的情诗所打动——吴王沈晋。不顾青楼管束多次与他私下会面,二人情好甚笃。谁料后来吴王随帝迁至白濯,便借着混乱之际替莲月落了籍,之后便将她留在青城,暗中监视申王的一举一动。
“这烟花柳巷里,不管是谁,一旦动了情,就注定会输的一败涂地。”莲月自己心里了如明镜,她自己又何尝不是从一开始就已经输的彻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