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邱老六被杀死在天体浴场沙滩上的帐篷里,此消息在三江不胫而走。记者仙人掌赶到刑警支队,找赵春玲采访。
“赵队,警方找到凶手线索了吗?”仙人掌问。他的头部形象酷似其名,稀疏的头发拉直刺似地长着,胡子向外扎撒,整个头部像个龙王球。他缠着赵春玲,“讲讲案发过程……”
三江,仙人掌可称大腕记者。她没拒绝采访,并非为此。而是“猎鸟”行动专案组决定,向社会公布案情,看看‘蓝雀’团伙的反应。她安排老陶接待,对仙人掌说:“找老陶谈谈吧,他会详细向你介绍。”
“我回头还要找你,找田局长。”仙人掌说。
老陶向仙人掌讲了案发过程。他说:“……和他住同一顶帐篷的宋佳音无疑是重要嫌疑人。”
“她和邱老六是什么关系?”仙人掌问,“警方清楚她的情况吗?”
“根据我们的调查确定,宋佳音现年二十一岁,满族,在滨江路办家叫小雨点的文化工作室……至于关系吗,我们初步确定为情人吧。”
“邱老六生前从事何种职业?”
“婚纱摄影。”老陶说,“他是亮眼睛婚纱影楼老板。”
“他的婚姻状况?”
“没有成家。据影楼的人讲,他与影楼经理眉凝姘居。哦,这些也写吗?”老陶停顿一下,问。
“写,多视角。”仙人掌某根刺儿脱落,他从采访本上拿起,用大拇指和食指捻了捻后扔掉,继续问,“你们认为宋佳音杀他的动机是什么?”
“那得等抓到她,由她本人回答。”老陶倒杯水,喝一口,耐心等待记者提问。
“邱老六赤身裸体?”
“前面讲过了。一丝不挂。”老陶觉得写文章的人对裸体感兴趣,生花的妙笔一描绘,便很生动、吸引人。因此多说了些,“小腹以下被刀子捅烂,蜂子窝似的。”
仙人掌目光离开采访本,瞧着老陶,嚼口香糖似地反复咀嚼他的话,逮住小腹以下被刀子捅烂的线索像捉只跳蚤那样专心:“嫌疑人是女性,刀扎男性的阳根处,是爱?是恨?”他像在问老陶,又像问自己。
老陶没回答,也不知如何回答。此问题超出了邱老六命案的范围。他见仙人掌正询问似地看着自己。
“爱恨交加!”一个被采访者和接受采访者忽略的人插了一句。
采访在刑警支队办公室进行,电脑后面从头至尾听老陶和仙人掌谈话的小靳,关键时刻救老陶一驾。
仙人掌朝高抻上身,寻到斜过电脑半张略略兴奋的脸。他说:“精癖,很精癖!”
“谢谢媒体恭维。”小靳脸上出现了羞涩的笑意,半张脸蓦然消失,敲击电脑的声音一直响下去。
有了老陶的详尽介绍,采访赵春玲简单了许多,只提了一两个问题。仙人掌最后去找田丰局长,他们进行了近半个上午的谈话。谈话内容邱老六命案只占了十分之一,那十分之九是另桩命案。
三天后,《三江日报》用整版篇幅刊登仙人掌关于邱老六命案的报道。这张报纸平铺在老板台上,阳光透过窗帘把黄疸色投到报纸上,张经纶低头反复研读,候在一旁的沈放看同样的报纸。
“记者没有隐瞒什么的话,警方对老六一无所知。”张经纶头离开报纸,目光投向骨骼似的沈放。其实他没有那么瘦,眼窝深陷的人,给人感觉骨瘦如柴。他说,“老六不暴露就好。”
“文章提到老六的姘头眉凝,我担心她知道什么。”沈放说,他疑心邱老六向她说出团伙内部的事情,而泄露白粉的秘密,“刑警找过她。”
张经纶拿起报纸,迅速找到写邱老六和姘头的那段文字,边看边听沈放讲。
“眉凝的小姑李惠兰是老六的心腹,估计他的货大量存放在川椒豆花村。眉凝又是李惠兰介绍给老六的……”
“太乱!”张经纶怨恨道。
“老六出事,她们俩会不会弄走他存放的货……”
“老六那个摊子不能出现空档,” 张经纶放下报纸,他决定派驼子过去,问沈放,“老二去,你看?”
“他最合适。”沈放说,“他辅佐老六多年,给老六当半个家。”
“那就让他去吧。”张经纶对沈放的信任超过其他人,他嘱咐,“这几天你多留意王平安,阀门的事并不大,但他这根藤叫公安抓住,恐怕要找的是我们。老二到亮眼睛之前,我们得盯紧眉凝、李惠兰,不能让她们卷走老六的‘货’。必要的时候……叫老七去办这事吧!”
沈放重重地点点头。
“那个杜大浩怎样?”张经纶想到尚俐莉提出要人的事,问。
“我观察还可以,对邱老六忠心耿耿。只是没给他活做。”沈放观察张经纶表情,揣测一番后说,“你担心我们做了他的妻子李婷……我查了,他比我们更快忘掉了她,后来又恋上一个叫程影的姑娘……现在,马爽和他睡在一起。”
张经纶知道李婷是杜大浩的妻子后,担心和后怕油然而生,便专门派沈放监视杜大浩。听沈放这么说,放心了。“哦,真是那样就好。”他站起身,往胳膊上捋套袖,他准备去做银器,“老四那边过些日子又要往广州送人,你离开人手不够用,要么就派杜大浩回红蜘蛛。你和老四商量一下,要不要人,就听她的吧。”
张经纶戴好套袖,扎上围裙,一副银匠打扮,刚要出屋去,张克非急冲冲进来,说:“我在农贸市场见到静,她正在买菜。”
张经纶坐回到椅子上,先解下围裙,他问:“她住在哪儿?”
“跟踪她半路上遇到赵春玲,没看清。”张克非说,“她突然从哪里冒出来的呢?”
静女孩在三江神秘消失,都因为天刚的失手。派天刚、杜大浩去东北结果朱良又扑了空。此事与她有密切的关系,张经纶这样认为。他冥思苦索起来。
“我去查。”天刚主动请缨,他要弥补过失,“这次她休想溜走。”
“天刚……”张经纶右手食指在套袖上划着,“做事要多用脑子。她要是田丰放的‘鹰’呢?我们一出现,他暗地就盯住了。天刚,光枪法精不成,你的缺点只知道用枪口说话,怎么行呢。”
听了张经纶的话,心里惶恐的不止天刚一人。张克非听出弦外之音,心里忐忐忑忑,张总分明暗点自己。近半年,没做出一件太让他满意的事。他想在静女孩的事上表现,说:“张总,静的事……我一定办好。”
“好啦,这事我定有安排。”张经纶叠好一双套袖,方方正正放面前板台上,对张克非说起胡克艰,“省公安厅抽调他,我总有一种不祥的感觉,他们开始怀疑他。老七呀,你是公安肚子里的蛔虫,藏得深点好。我们不能没有内线。近一时期,除盯紧点李惠兰、眉凝,别的事都不要做,公安交给你缉毒的事要表现积极些,干出点人人都瞧得见的成绩。必要时抓几个马仔充充数。”
张克非说些感恩戴德的话,又小坐一会儿,便走了。天刚送他出小红楼,新添两条狼狗不认得他,朝他凶咬。
“老五,静的事还是你去办吧。”张经纶对沈放说,“想办法从她口中套出朱良的下落,尽早把他处理掉。”他的脸上现出一丝阴冷,觉得朱良像块石头压在心头,发恨搬开它。
“您放心……”沈放说。
“我给你找了个安身的地方,你马上从熟人视线中消失,今后只与我单线联系。”张经纶用脚尖点点地,“这里,还有阳光大厦你都不要去,有事我们另安排地方见面。”
沈放掂量他的话,觉得张经纶不是随便说的,他正深谋远虑什么,刻意这样安排自己,一定有更深层的考虑。他说:“我明白。”
“山雨欲来风满楼。三江表面平平静静,可平静得让人心里不踏实。越是在这种时候,我们做事越要斟酌,要揣摩。”张经纶说,省公安厅专案小组进驻三江让他忧虑,大有大祸临头的感觉。
47
川椒豆花村酒店经理室,李惠兰正和眉凝商量一件事,那件事已蓄念已久。
“一下提出那么多现金不可能,”眉凝感到为难。二百多万元不能一次从银行提出来,她说,“至少分三次,就得三天时间。”
“三天不行,两天。”李惠兰翻动板台上的台历,“今天周三,周五夜间走,飞机票我预定了。”
眉凝望着小姑,她很佩服小姑。几个月前正是小姑撮合她上了邱老六的床,当时她十分委屈小姑的安排,“和那个丑八怪睡觉?我这辈子可毁啦。”
“说错了,跟了他你一辈子滋润,你不是想过富人的日子吗?”李惠兰明确了她的计划:侄女的处女地让邱老六开垦,代价是钱。她说,“他很有钱,就看你有无本事弄到手。”
眉凝将信将疑小姑的话。在李惠兰一翻规劝下,她上了邱老六的床,床上五天献身邱老六,给她的第一笔奖赏是亮眼睛婚纱影楼经理的位置,经营收入他不闻不问,白粉钱够他赚的。
“老六是个情种,你要满足他。”李惠兰提醒道。侄女出现黑眼圈有点招架不住时,她鼓励她,教她一些床上技巧。邱老六开始只把眉凝当成猎艳计划中的第多少多少个女孩,玩腻了旧鞋子一样扔掉。但眉凝很本事,使他想离开都很难。他竟对这个相貌平平的女孩产生感情,有点钟情于她。他说,“给我生个崽吧。”
“只要你愿意。”眉凝爽快答应,她真的停了服避孕药,准备怀孕。
李惠兰知道后,严厉的口气训斥了侄女道:“你真糊涂,怀什么孕?邱老六会跟你过一辈子?天大的笑话。别傻了眉凝,弄足钱,早点离开三江。”
眉凝从不怀疑小姑的眼光,重新偷服避孕药。邱老六也问过她两回怀上没有,她说她看过中医,血有点凉,气也亏,需调理才能怀上。他没再提生崽的事,倒将自己的钱让她保管着。邱老六迷上宋佳音,她身边便空荡了,她对小姑说:“他厌倦了我。”
“钱有多少?”李惠兰关心的是另个问题。她说,“弄足钱我们逃得远远的,去过富人的日子。”
“老六能善罢甘休?他可心狠手辣。”眉凝似乎比小姑更了解邱老六,她见过他惩罚手下人令人心惊肉跳的场面,剁掉的小九手指至今泡在透明玻璃器皿里,工艺品似的摆在卧室。她惶惑道,“钻天入地他都要找到我俩。”
“耐心等待吧,我们会有机会的。”李惠兰心里早有了谱,只是没实施前不能告诉侄女。她说的机会有两层含意,一是邱老六出什么意外;二是她向公安泄露邱老六贩毒逮起他来。预想不到的机会真的来了,邱老六被人杀死,赶紧逃走。她说,“尽量多提款,能提多少算多少,周五夜间飞走。眉凝,别瞻前顾后的,大胆干,有小姑呢!”
眉凝略微振作一些,铁心照小姑的吩咐做,说:“我就去银行。”
“小心点儿,邱老六的心腹杜大浩还在亮眼睛。”
“他呀,魂都让马爽勾去了,哪有精力寻思老六的事。”眉凝仍然为那次杜大浩不肯和自己上床而恼恨他,一提她就怒恚。她说,“疑神疑鬼你。”
“即使杜大浩不注意你,也还有人注意你。”
“谁?”
“沈放。”
“两天没见他人影。”眉凝说,沈放前天下午出去,始终没回亮眼睛。邱老六死讯传来后,员工人心浮动,摄影师以回老家天津发展,算完工钱走人。眉凝没挽留邱老六高薪聘请的摄影师,想走留下心也不甜。聪明的天津摄影师辞职,亮眼睛患流感似的,受传染的还有几个人。这样的局面,她眉凝控制不了,老板是邱老六,老板死了,谁来收拾残局?
“乱巴地的时候倒是机会,你抓紧办吧。”李惠兰说,她见侄女眼里充满忧伤,怜爱起她来,“但愿我没坑害你。到了新地方,我帮你计设计设生活,眉凝,也别太认真。记得一首歌唱的,人生不过是场梦。”
“梦!”眉凝迸出一个字,身子转向墙壁,不让小姑看见自己的眼睛。怎样忍,泪水还是刷地流了下来。
走出家门时,老父亲切望道:“妮,一定囫囵个儿回来。”她回眸住了四代人的破旧房屋,父亲和那头水牛站在夕阳下,她用力地点点头。当小姐能囫囵个儿吗?现在已是伤痕累累。值得欣慰的是有了巨款,带回家去,翻盖老屋,买台手扶拖拉机……走,离开三江。
眉凝两天内四次去银行,杜大浩看在眼里,他料定她往外提款。他将这一情况报告给专案组,包俊海指示他密切注视眉凝,如有逃走迹象立刻通报他。
眉凝拎着鼓囊的蛇皮包上楼,杜大浩同往日一样和保安坐在一楼大厅聊天。她看见他就像看见一位来影楼的顾客,没理睬他。
一位不速之客这时进来,他直奔杜大浩跟前,坐在他的对面招呼道:“大浩。”
“克非。”杜大浩让保安泡壶茶过来,“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听说你在这里,特意来看看你。”张克非说,他打量杜大浩,从上到下地打量,“瞧你还那么精神,混得一定不错。”
杜大浩笑笑,为昔日的队友倒杯热茶:“马马虎虎。队里忙吧?”
“你离队不久,我就到缉毒支队啦。”张克非呷口茶,待保安离开后,压低声音说,“外面风传你给邱老六做事,真的吗?”
“是啊,帮他打理影楼。”杜大浩说。在警队他们俩关系不错,有共同业余爱好——游泳,毫不夸口地说,在公安系统敢横渡净月水库的,只有他们两人。警官度假村送别的酒宴上,张克非忍不住落泪……眼下的情形,两人怀着各自的目的坐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