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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珂莉安来到莱茵河,四人迎战一百二十人(1)

珂莉安一行四人,继续向东的旅程。不仅是寒风,冷雨和泥泞的道路也不断地为他们一行制造麻烦。但是“拂晓四人组”一直没有再度袭击,差不多十天平安地过去了。

穿过香槟地区,直到洛林,沿途的风景几乎没有任何变化。只有灰色的平原和山丘绵延不绝。

洛林(Lorraine)地区在德语中称为Lothringen,也有过作为独立公国而存在的时代,语言也好服装也好,还有房屋建筑的风格,都明显有恰恰处在法兰西和德意志之中的感觉。

农田和牧场越来越少,森林越来越多了。时常有田鼠和野兔在马脚下钻过去,不时有猎狮的枪声打破宁静。

他们不知道被宪兵拦住查了多少次身份证件。虽然身份证只是薄薄的一张纸片,只要是巴黎市政府签发的真证件就不会有什么问题。有一次,一个年纪比较大的宪兵见到蒙塔榭吃了一惊,本想说什么,蒙塔榭趴在他耳边悄悄说了句话,他立刻收住了表情,把身份证还给他们,恭恭敬敬地敬了个礼,目送他们离开。

这样,十一月二十五日,珂莉安他们在莱茵河东岸边勒住了马。遮住天空的云朵裂开缝隙,无数道阳光静静地穿透云层撒向地面。

“珂莉安,这就是莱茵河啦。”

亚历克指指前方。

就在他们眼下,一道波光粼粼的水流编织的长带徐徐展开。从右至左缓缓地流淌着,充满珂莉安的整个视野。初冬微薄的阳光,反而更增加了风景的神秘感。

莱茵河两岸都是山谷,从春天到秋天山谷间都会染上翡翠般的浓绿色,野花遍地开放,葡萄挂满枝头。不过,此刻正值初冬,森林黑压压的一片静谧,葡萄园变成了茶褐色,牧场沉浸在灰色之中。

拉斐特提起手中的马缰感叹道:

“不知道尼勃龙根的财宝沉在这条河的什么地方呢?”

德意志地区有一首著名的叙事长诗——“尼勃龙根之歌”,诗中说到,传说具有不死之身的英雄齐格弗里德遭奸臣哈根阴谋暗算而死,他生前的巨万财富就沉没在莱茵河中。栖身莱茵河的水中精灵们,至今还在守护着这些财宝,不让贪婪的歹徒靠近财宝半步。

他们一行人走下山崖。从山崖上到莱茵河岸边有坡道相通,但是坡度很陡峭,四个人都下了马徒步前行。他们小心翼翼地留神着脚下,过一会儿就停下来休息,望望周围。可以看到附近有几个小小的城堡。据拉斐特说,其中有些是作为战斗工事修建的,更多的则是为了向过路人和航船抽取赋税而建的。

下到谷底,走上通行量比较大的主干道,他们几个人又骑上马。

“英国人很多啊,到处都能听到英语。”

拿破仑皇帝离开宝座十五年了。革命和政变此起彼伏,几乎整个欧洲都处在兵荒马乱之中。经常有人做跨越国境的长途旅行,英国人来到法兰西德意志并不稀奇。莱茵河上也是刚刚出现了渡船搭载乘客的公司,眼见着就有能乘坐五十人左右的渡船顺流而下。

“跟魁北克市的圣罗兰河有点像,不过圣罗兰河比莱茵河还要宽一些呢。”珂莉安暗暗地想。

故乡的风景历历在目。站在圣罗兰河上的港口边,挥着手目送珂莉安远去的母亲的身影也浮现在眼前。

“妈妈,等着我。我一定会守卫爸爸妈妈的名誉,明年春天就会回到你身边的。”

终于,一行四人在莱茵河边的树林中找了一个饭馆兼旅店安顿下来,让马匹歇歇脚,四个人也好好吃一顿午饭。饭桌上的话题仍然是“拂晓四人组”。

“上次袭击失败了,他们不会就此罢休的。至今为止他们都没再次下手,可见……”

“他们会在我们的去路上埋伏起来等着我们。”

“没错,恩,虽然只是初级的战术,比什么都不考虑蛮干总要强一些。”

“大概我们渡过莱茵河的时候那些家伙就会扑上来了。按他们的计划,肯定会把我们赶到岸边,截断退路一举下手。”

“他们差不多也该安排好了吧。”

拉斐特与西班牙军队和英军为敌,具有丰富的实战经验。蒙塔榭作为军人,在欧洲各地的战场上久经厮杀。两人都是一副对手越多越享受的样子,快五十岁的人了,却像少年一样斗志勃勃。

“那这样,小姐先在这儿等一会儿吧。”

蒙塔榭和拉斐特为了商量作战计划,吃完饭立刻外出了。

珂莉安对着面前的葡萄汁考虑了一会儿,对亚历克开口了。

亚历克刚吃了七个咸味面包,又拿起了第八个。

“亚历克,你见过拿破仑皇帝吗?”

“嗯,见过。不,也不算见过,只是一面之缘。”

“哦,是吗?”

亚历克很少见的陷入了沉思,似乎要尽量准确地描绘出当时的回忆。第八个面包还握在手里没动。

“那是一八一五年,我十三岁的时候。拿破仑皇帝在滑铁卢与英军和普鲁士军作战,本打算将这一战作为征服欧洲的最后一战,却遭到前后夹击败北而归。”

珂莉安默默地听着。

“在一个叫克特雷的小村子里。经过滑铁卢战场惨败的法军将士们,裹着满身的泥泞和血汗,疲惫不堪地经过村子。皇帝乘的马车也在其中。”亚历克用蒲扇一样大的左手抹抹脸。

“坐在马车里的,已经不是那个征服了整个欧洲的骄傲的英雄,只是一个被失败击垮了的、绝望的男人。他失去了胜利,失去了未来,失去了整个欧洲。”

亚历克咬了一口右手里握着的面包,咽下去之后接着说:

“我心里激动万分,下意识地冲上去,竭尽全力喊了一句‘皇帝万岁!’”

珂莉安不知为什么感到一种肃然的气氛,用低沉的声音问他:

“后来呢,皇帝说什么了吗?”

“皇帝抬起神色黯淡的脸,看了我一眼。想来真是不可思议的表情,但是那么细微的,他真的试图微微笑了一下。马车飞快地驶远了,我只是淋着雨望着皇帝远去。”

亚历克长长地叹了口气。

“在那之前,我并不怎么喜欢拿破仑皇帝。因为我父亲,也就是仲马将军,对皇帝的强硬作风多有批判,也招来了皇帝对他的不满。”

“可是,从那以后你就喜欢他了?”

“是啊。皇帝教导我一个道理——不只是我,其他很多年轻人都是——锲而不舍地发挥自己的实力,凭借自己的力量改变历史。”

亚历克手按着已经空了的面包篮。

“后来呢,我就决定来到巴黎,靠自己的才能跟命运赌一睹。现在主要的工作是写戏剧脚本,将来打算向小说发展。我在家乡也有孩子了,一定要争取早日成功呀。”

珂莉安几乎晕倒:

“啊?亚历克都有孩子了?”

“有啊,今年都六岁了,是个男孩子。”

“那、那个,你太太呢?”

“那是我年轻时候胡闹……”

话没有说完,亚历克用粗壮的手指挠挠鼻子下面,又像是困扰,又像是害羞。

“总之,大人的世界有很多事情啦。有一天你也会明白的,珂莉安。等你明白的时候,也就成了大人啦。”

真是牵强的结论啊——珂莉安正想着,外面传来脚步声,蒙塔榭和拉斐特回来了。

十分钟后的事情。珂莉安把耳朵贴在河岸边的柳树树干上。蒙塔榭看到之后不解地问:

“你干什么呢,小姐?海盗王和大文豪都走了。”

耳朵从树干上离开,珂莉安回望蒙塔榭:

“我在听树的声音。”

“哦,你能听懂树说话吗?”

蒙塔榭饶有兴趣的走过来,打量着少女和那棵树,

“那么,这棵树说的是法语还是德语啊?”

“柳树语。”

“哈哈,是吗,是这样啊。”

蒙塔榭点点一头灰发的头。头发跟着摇晃起来。虽然看不到他的右耳,珂莉安却忍不住低下头。蒙塔榭自己自己似乎并不介意。

“我倒是想问问你,听说加拿大从枫树里提炼砂糖,真的吗?”

珂莉安点点头。

“在枫树的树干上割开一道口子,就会流出树液。那种树液很甜的,可以煮出砂糖来。”

聊到故乡的事情,珂莉安的声音中多了几分热忱。

“哦,比起甜甜的东西,在下还是更喜欢酒。有没有能用树液煮出酒来的树啊……”

“是吗,有没有呢。要是有人真能发现这种树,一定会变成大富翁吧。”

“大富翁吗……”

蒙塔榭稍稍眯起眼睛。

“小姐,你对伯爵家的财产没兴趣吧。这样不错,比为了财产奔命强多了。不过,既然这样,你为什么要听从伯爵的命令呢?只要说一句‘我不干’,就可以放心地回加拿大去了。”

“我父亲也对财产没什么兴趣,也不想要什么爵位,所以他才会远渡大西洋去了加拿大。但是他去世之前说过,最大的心愿就是再回巴黎看一眼。”

珂莉安说完,沉默像雪花一样落下来。蒙塔榭无言地盯着少女。虽然没有敌意,但目光严厉,那眼神仿佛在说,你回答的要是不对,我可不会饶了你。珂莉安全身都感受到了这种无声的压力。

“虽然我没有见过他,但是对拿破仑皇帝的心情,我也可以体会到一点。”

“什么意思?”

“他肯定也想再看一看巴黎吧。在绝海的孤岛上,眺望着默默入海的夕阳,他心里一定很渴望重回巴黎吧。”

珂莉安轻轻抚摸着柳树的树干。蒙塔榭的目光稍微柔和了一点,但审视珂莉安的态度并没有变。

“所以,如果拿破仑皇帝真的被幽禁在双角兽之塔里,我想带他回巴黎,至少让他再看一眼巴黎。”

珂莉安手抚着树干,直视着蒙塔榭。

“大人们对这件事肯定有很多政治上的判断吧,但我只是这么想的。对皇帝来说,我可能只是多管闲事罢了。但是,我愿意帮他。因为我没能让父亲回到巴黎,了偿他一生的心愿。”

蒙塔榭的眼神缓和下来了。他长出一口气,温柔地说:

“小姐,你是个好姑娘。”

“是吗,在加拿大的时候,大家都说我要来巴黎是异想天开、痴人说梦,后来都懒得劝我了。祖父一定也是这样想的。”

“不,你将来一定会成为加拿大最优秀的夫人。可惜我们不能亲眼看到这一天了。”

蒙塔榭稍稍抬起手:

“打扰你了,抱歉。战斗准备做好之后我会来叫你的,在那之前慢慢跟柳树聊天吧。”

他正要转身离开,被珂莉安叫住了:

“蒙塔榭。”

她意识到了什么,换了个称呼:

“蒙塔榭先生,我有事求你。”

“哦,什么事情哪,小姐?”

珂莉安格外客气的说法,让蒙塔榭笑了起来。但他立刻止住笑容,同样认真地反问道。

珂莉安下定决心似的说:“我想请你教我剑法。”

蒙塔榭动了动一边的眉毛:

“小姐的安全有我和老海盗保护着,突然之间要学剑,也不能速成,还是不要勉强的好。”

“谢谢,但是,我想尽量自己保护自己。”

蒙塔榭沉默地走了几步,一直走到拴着的马旁边,又走了回来,两手各拿一把插在鞘中的长剑。他将一把扔给珂莉安。

“接着,小姐。”

珂莉安反射性地接住了。剑的重量从手臂上传到全身。她以为蒙塔榭的意思是要她拔剑,却没想到蒙塔榭说了句出人意料的话:

“好,那么小姐,这样你就赋予了对手杀死你自己的权利。”

瞬间,珂莉安还来不及出声,蒙塔榭刷地一下抬起手腕。还来不及反应,银灰色的剑刃已经抵到了珂莉安的下颌——她甚至不知道剑是什么时候出鞘的。

珂莉安连声音都发不出来,甚至无法呼吸。手里还握着接过来的剑,整个身体像冰一样凝结了。

“小姐,我在战场上打倒过相当数量的对手。在奥斯特里兹对战奥地利军,在以埃纳迎击普鲁士军,在波洛蒂诺对付俄军,在滑铁卢面对英军……其他的战役还多的是。”

珂莉安好不容易能发出的声音,干枯得连自己都听不出来。

“拉斐特船长说过,你是个身经百战的勇士。”

“那个老海盗,是个让人吃不透的家伙。但是,他看人的眼光倒是挺准的。”

蒙塔榭一点笑意都没有。紧盯着珂莉安的双眼,比他手中的剑还要锐利,直刺少女的心脏。

“初出茅庐第一次握剑的人,都有一个完全错误的概念——自以为从此就获得了杀人的资格。真是大错特错。持有武器,就意味着赋予了对方杀死自己的权利——这才是真谛。这个道理,在战场上才能体会。不明白这个道理的人,即使活下来,终其一生也算不上战士和勇者,只是杀人生涯的终结而已。”

蒙塔榭仍然盯着珂莉安,撤下了手中的剑。

“对不起啊,小姐,吓着你了吧。”

珂莉安想说“没关系”,却说不出声,只是点了两下头。

她领会的不只是轻言学剑的后果,而是受教终身的道理。

“小姐,你要记住。我挥剑杀过不少人,也开过枪。但是,我从来没有杀死或打伤过手无寸铁的人。”

“我相信你。”珂莉安终于能说出话了。她发自内心地说出这句话,又加上一句:

“那么,你肯定也不会伤及女人、小孩、病人和受伤的人吧?”

“当然。”

珂莉安镇静下来之后,突然有点调皮的想法,又问:

“那么,要是被持有武器的女人袭击,怎么办呢?”

“只打落对方的武器。”

“要是做不到呢?”

“那就要用全世界最高明的战术啦。”

“那是什么?”

“能跑多快跑多快啊!”

蒙塔榭特别认真的表情和声音,又让珂莉安觉得心都溶化了似的暖融融的。

“那么,要是我现在拔剑的话,你就会逃跑了?”

这样一说,蒙塔榭露出崩溃似的表情,又收住了:

“小姐,小孩子可不能戏弄大人哦。”

“我是小孩子?”

“用小把戏对付大人,在口头上讨便宜,这本身就是小孩子的想法啊。”

珂莉安自己也意识到了这点,脸红红的。

蒙塔榭像父亲一样宽容地笑了。

“好了,该回阵地去啦。”

“是河岸边的马厩吧?”

“马厩后面就是河,是很容易防守的地方。”

两人并肩,沿着河穿过树林。

古尔梅尔和蒙特帕纳斯就在珂莉安等人附近。他们一边望着莱茵河丰沛的水流从右边流过,从南向北逼近珂莉安一行。

当然,并不只他们两人。蒙面的男人也与他们同行,而且不到三天的时间,跟随他们的乌合之众已经超过百人。他们在附近的城市和村镇大把地撒出法郎金币,自然吸引了大量无视法律的亡命之徒.

古尔梅尔和蒙特帕纳斯虽然不愿意承认,但他们确实很着急。还好赶上了——他们都有这样的感觉。

本来古尔梅尔就不擅长骑马。他那副狗熊似的庞大身材,光是坐在马背上都快把马累死了。所以一路之上,他不得不一天换好几次马,差点追不上珂莉安一行。

“喂,古尔梅尔,我们也太丢脸了。”

年轻的蒙特帕纳斯脾气也急躁得多,

“你不是说,我们应该绕过小丫头他们,赶到他们前头埋伏起来吗。结果怎么样,别说超过他们了,简直是跟在他们屁股后面追了一路。等那小丫头一伙渡过莱茵河到双角兽之塔的时候,我们还在河岸这边咬着手指头干着急呢。”

古尔梅尔默不作声,蒙特帕纳斯的口头更尖酸了。

“这对我们‘拂晓四人组’真是莫大的耻辱。要是我们这样两手空空地回到巴黎,还不得被人家笑话死。还有谁会怕我们的名号啊。”

好不容易到了莱茵河边,蒙特帕纳斯的牢骚又转向了其他方面:

“这些家伙懂法语吗?”

蒙特帕纳斯一脸狐疑,回头打量那些召集来的亡命之徒。古尔梅尔说:

“基本上语言能通。反正他们手脚灵活,又不会传什么太复杂的命令,有什么关系呢。”

“嘁,离开巴黎那样由我们称王称霸的花花世界,跑到莱茵河边,招了一堆连法语都不懂的乡下土包子,就为了追杀一个小姑娘,真是了不起啊。我简直感动得都要流泪了。”

“你有完没完,蒙特帕纳斯。”

古尔梅尔怒吼的声音像冬眠醒来的熊一样。这个大家伙要是真的生了气可不是好惹的,想到这点蒙特帕纳斯终于闭了嘴。

追随他们的男人们听从古尔梅尔的命令,搬来了好几个箱子和袋子。古尔梅尔单手就撬开了箱盖,箱盖上钉的钉子对他的动作没有丝毫组织阻碍。蒙特帕纳斯指着箱子里:“喏,武器。”

法兰西出产的火枪,英国的驳壳枪,普鲁士的小型猎枪……总之,陈列着五花八门欧洲各国的武器。

“都是二手货呀,还能用吗?”

“没办法嘛,现在这个世道,稍微多买点武器,立刻会被官府宪兵盯上,都怕你组织革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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