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塔榭断言。他的目光像鹰一样尖锐,刺向带着假面的男人。
“皇帝陛下比我矮一些,但这个男人不是。皇帝陛下总不可能在圣赫勒那岛期间长高了吧。”
蒙塔榭重新握好剑,
“他穿的也是普鲁士军服。那不是普通士官的打扮,是将军的军服。你到底是什么人?”
带假面的男人没有回答。只是前进一步,完全背对着门。这个男人显然不是囚徒,不仅双手没被捆住,而且……
“蒙塔榭,小心,他有剑!”
不用珂莉安提醒,蒙塔榭早就准备好了。跟蒙塔榭一样,假面男人也是右手长剑左手短剑,反射着冰冷的金属光泽。
“哦,果然跟下层那些乳臭未干的黄口小子不一样,这家伙看起来本事不错。”
蒙塔榭像滑行一般向右前方迈出一步。对方也同样无声无息地向右前方进了一步。两人向右画出一个缓缓转动的圆形,试图逼近对方的左侧。
还没动剑,双方的决斗已经开始了。别说把他救出去了,这个带面具的男人本来就是自由身,是为了铲除到这里一探究竟的人守在这里的。
拉斐特本想用枪瞄准对方,不知为什么打消了这个念头,把手放下了。
“不开枪吗,拉斐特船长?”
珂莉安小声问道,拉斐特也悄声回答:
“现在开枪的话,我说不定会被蒙塔榭杀死在这儿吧。跟那些普鲁士军士一样,不能背后开黑枪。我们只能在这守着。”
“你说的对。蒙塔榭一定会获胜的。”
珂莉安像说给自己听似的说道。
蒙塔榭很清楚,带面具的男人是值得敬畏的对手。珂莉安第一次看到蒙塔榭如此谨慎地试探对方。带面具的男人似乎也不愿轻易下手,只是无声地伺待合适的机会。
让人敛气息声的沉默被意想不到的事情打破了。杂乱的声音从楼下传来,充满愤怒和敌意的叫嚷和脚步声混合在一起,急促地冲上来。
“他们竟然一直闯到这里!可恨的法兰西人!”
恢复自由的劳斯贝尔克大尉似乎终于赶回来了。
绷紧的弦断了。
蒙塔榭出手了。面具男人也出手了。珂莉安看不出谁的动作更快。空气被剑声划破,剑刃反射着松明的火焰,闪烁不定,仿佛万道流星划过。
蒙塔榭刺出的长剑几乎到了面具男人的心脏前,被对方的短剑挡了出去。同时,面具男人长剑斜劈,在蒙塔榭颈部附近也被蒙塔榭的短剑破解开了。剑锋相交,清脆的响声不绝于耳,两人已经交换了位置。
刺突和斩劈都快被对手难以置信的速度和灵巧化开了。速度快得连双方交锋的回合次数都数不清。
蒙塔榭右边的袖口被斩下一块。面具男人胸前的扣子也从军装上飞离。
随着持续的打斗,两人渐渐从走廊移动到回廊上。一方前进,一方后退;忽而向右跳跃,忽而向左腾挪;你有刺突,我有斩劈;时而招架,时而格挡。
看到蒙塔榭左颊上淌下一条红线,珂莉安差点惊叫起来。几乎就在同时,面具男人左手的指间也飞出血花。
两人都是第一次受伤,但剑的速度和灵敏度、斩击的力量和气势都没有丝毫衰弱。但是,珂莉安感觉蒙塔榭的呼吸节奏有点凌乱了。
再这样长时间打斗下去对蒙塔榭非常不利。珂莉安正这样想的时候,蒙塔榭手中的剑变成一道闪电,直袭敌人脸部。
随着异样的声音响起,面具被划破了。
破碎的面具分成左右两半飞向空中。不等面具落地,蒙塔榭又赶上一步送上一招。
失去面具的敌人以难以置信的灵活地折回手腕,招架住蒙塔榭必杀的一击。钢刃与钢刃激烈碰撞,溅起的火花灼烧着打斗中和旁观中的每个人的眼眸。
敌人虽然用近乎可怕的技巧招架住了蒙塔榭的攻势,但是,只是技术上的招架,身体最终还是失去了平衡。敌人踉跄着,倒退了几步也没能站稳脚步。杂乱的步伐后,敌人终于倒在地上。
蒙塔榭站住了。头发蓬乱了,汗水刷刷地淌下,急促地呼吸着。他脸上流着血,撤回长剑向对方说:
“起来吧。我们重新较量。”
应着蒙塔榭的声音,敌人站起来了,只是把剑扔在地上,微笑着说:
“不,我输了。”
普鲁士军士们脚步匆忙地沿着台阶冲上来,挥着剑逼近蒙塔榭。
“住手吧,他可不是你们能打赢的对手。”
除去面具的男人制止了杀气腾腾的普鲁士军士,单膝仍然跪在地上,抬头看着蒙塔榭。那男人看起来有三十多岁的,长得很英俊。
“热拉尔准将,是吧。相隔十五年,又见到您了。”
男人含着敬意叫出蒙塔榭的另一个名字。
“这么说来,你是谁?”
“您忘了吗?啊,这也难怪……我是普鲁士王国骑兵团的艾菲莱姆·冯·斯坦伯爵。在滑铁卢初次与您试剑的时候,我才刚满二十岁。”
蒙塔榭眯起眼睛仔细打量对方。
“哦,我想起来了。原来如此,你的确是斯坦伯爵。你是滑铁卢战役中最让人棘手的剑士。请起来吧。”
斯坦伯爵站起来,回头看看手下的军士们:
“大家都把剑放下。这位是艾蒂安·热拉尔准将。全法兰西第一——不,欧洲最优秀的剑士。你们要遵守礼节!”
斯坦伯爵的声音格外宏亮。
呆立的军士们有的慌忙把剑收回鞘中,有的放下了手枪。劳斯贝尔克大尉张口想说什么,最终也没有出声,只是长叹一口气。帕乌尔中尉似乎要挤开他走上一步问道:
“热拉尔,莫非是?”
帕乌尔中尉喘着气问道,声音和表情都露出敬畏的感觉,
“那个拿破仑麾下,剑术无出其右的第一剑客热拉尔?这个人就是那个成为传说的轻骑兵?”
“不敢称什么传说,不过在下正是热拉尔。”
一向自称蒙塔榭的男人,对珂莉安行了个礼:
“就是这样,小姐,在下本名艾蒂安·热拉尔。多有得罪了。”
“久仰您的大名。”
拉斐特和亚历克异口同声说,珂莉安却说不出话来。与自称蒙塔榭的这个人相遇以来,至今遇到的种种事情像风车的翅膀一样回转着,让珂莉安应接不暇。自己脚下的石质地板,突然变得好像浮云一般虚空。只听到斯坦伯爵的声音:
“不过,为什么热拉尔阁下会来到这里,请一定告诉我原因。”
剑已入鞘,枪已入匣。虽然还有几分紧张的感觉挥之不去,已经进入了双方可以谈话的气氛。
“我想彼此都是另有隐情的吧,伯爵。”
热拉尔说出这句话,低下了头,但不是对斯坦伯爵,而是对珂莉安。
“在下一一说明之前,先要对小姐道歉。在下为了自己的目的,利用了小姐。”
珂莉安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只是沉默着。热拉尔又转向斯坦伯爵:
“传闻中被关在这座塔里的囚徒究竟是什么人,在下也不知道。但是,我可以肯定不是拿破仑皇帝。”
“为什么?”
“在下知道,拿破仑皇帝千真万确已经驾崩了。这是因为……”
热拉尔静静地陈述着,
“九年前,一八二一年的五月,在下也在圣赫勒那岛上。”
包括珂莉安在内,在场的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气。斯坦伯爵终于忍不住问:
“这么说,您是亲眼见到拿破仑皇帝去世的了?”
“正是,是在下亲眼所见。”
热拉尔肯定了。斯坦伯爵恍然大悟似的问道:
“过去常常听说有前往圣赫勒那岛营救拿破仑皇帝的计划。您就是实行计划的人吗?”
“没错。”
“可是不管怎么想,凭您一个人的力量也是不可能的吧。”
“当然了。但是,我不能说出同志们的名字,因为不能给他们带去麻烦。夸张一点说,在下是代表着数百万法兰西人行动的。”
热拉尔轻轻闭上眼睛,
“一八二一年五月五日——让人想忘都忘不了的日子。在下和同志们悄悄地在圣赫勒那岛登陆了。那是从法兰西北部港口出海两个月后的事情……”
圣赫勒那岛是位于绝海中心的孤岛,却是欧洲绕开非洲大陆南端出海进入印度洋上的要塞。远航到遥远的印度和中国的船只,必须在圣赫勒那岛停靠,补充新鲜的饮水、蔬菜和水果。
混进这样的航船之后,热拉尔接近了圣赫勒那岛。趁着夜色翻下船舷,在强风吹起的巨浪中,从海岛的南岸登陆了。他躲过英国守备军士严密的警备,终于赶到拿破仑皇帝被软禁的朗伍德(Longwood)时已经深夜了。那是五月六日凌晨两点时分。
单层建筑物的窗户上透出白色的光线。按说凌晨两点,住在房子里的人应该还没有起来。位于南半球的圣赫勒那岛在五月份应该还是秋季,但热拉尔的额头上、脖子上却冒出汗来。他的腿都开始战栗了。
“在下从窗户向室内窥探了一下。二十个左右的男男女女,都跪在地上祈祷着。然后在下看到了——地中央放着一具灵柩,皇帝就躺在上面。”
无论是法兰西人还是普鲁士人,都敛气息声听着热拉尔的讲述。
“……一切都化成了泡影。在下向皇帝告别后,冒充最近遭海难沉船的船员,遇上了英军。我被扣押了一阵子,半年之后回到法兰西。”
热拉尔把视线投向珂莉安。
“小姐,你说过,你想让皇帝再看一眼巴黎。就因为这句话,在下下了决心。不仅为了达到在下自己的目的,也一定要保护好小姐。这是我真实的想法,没有半点虚言。”
珂莉安仍然没有说话,只是点点头。然后又点点头。
拉斐特沉稳地说:
“这是非常重要的事情,所以,请恕我失礼,还是想确认一下。热拉尔阁下在圣赫勒那岛上所见的遗体,确实是拿破仑皇帝吗?”
“在下不可能看错皇帝的尊容,可以以本人的名誉作担保。皇帝确实是在九年前的五月,在圣赫勒那岛故去了。”
啊……很多人同时长叹一声。
热拉尔继续说:
“最早听说‘双角兽之塔’的传言时,在下气得忍无可忍——当然,并不是对小姐生气——什么人敢散布这种流言?把死者变成活着的幽灵加以利用的家伙,在下绝不能饶恕!”
珂莉安发现斯坦伯爵垂下眼睛。